火炉中的枯炭还未熄灭,灰色轻烟凝成一线,最后一丝橙黄余晖散尽,皎月升起,我用手护着香木上的星星之火,“哧”地一声点燃了红烛。
像呼应一般,四处灯火一片连着一片的亮起,鬼城灯火通明,云深不知处一片喧嚣,众鬼欢呼的声音传来。
白天时,云深不知处因在沙漠中心,周围又接壤十二泽畔,日头大,天气恶劣,是以大多人和鬼都不愿出来,到了黑夜,鬼城灯火升起,百鬼夜行。
鬼城的夜,正如千千万万个世界中繁华的白昼。
夜里的鬼城,才是真正鲜活、暗潮涌动的鬼城。
我吹灭香木上的火,待它冷透后用木炭细细描着,镜里的人时而眼含迷惘,时而目光沉重,最后是惊愕中带着伤痛。
十五岁的我……
十五岁的我,在他人眼里是个纨绔子弟,却始终坚守一颗赤诚之心。我会对顾迟的冷血表达疑惑,对云帝的猜忌感到失望。
而如今的我,竟然越来越像自己讨厌的顾迟了。
像那个带着假面的顾迟。
若是阿漆若尚在,他一定会捧着肚子嘲笑我,说:“都督,你怎么变娘了呢?”
我将身上的红衣一褪,换上一身青色襦裙,眼睛蒙上半透白纱,在云深不知处的我,就只是一位普通的女娇娥。
我一手执着一只玉笛,另一只手攀着墙踉跄地推开门,走出房。
扶檀披着披风,坐在红栏上,双手捧着一杯热茶,一脸餍足。
“大人怎么有空从房里出来啦?”
“本大人视察自己的产业不行么?”我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我摸索着朝前近,扶檀把热茶置在红栏上,向我靠近,然后稳稳托住了我。
我与他相识十年,这点基本默契倒是有的,大大的有的。
扶檀似是想到了什么:“你又躲在房间里。晚晚,这么多年,你一点未变,旁人看不出,我却知道你总是喜欢逃避。”
“……不然我还迎上去么?”我想了想,虽然我是码头搬木桩出身,从前做杀手时一只手扭断一根脖子也不在话下,但绯月最多教过我以柔克刚,以刚克刚,未教过我怎么以刚杀桃羑啊!
这道题,着实是超纲了,我不会,我不会啊!
“你我都知道,我想说的不是桃羑。”扶檀有些生气。
“那又如何?只要我不回云都,本都督与玉泽侯永远相安无事。”我承诺道,随即又打着哈哈:“你说,若顾迟真的反了,凭我和他的旧交情,他会不会赐我个什么爵位呢?哈哈哈……”
“只要你尚在,他便不会反。”
我微笑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要护着南榷,而玉泽侯,不会背叛你。”
仿佛被他戳穿心事,我心一惊,进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从前,顾迟予我蜜糖,我便视他与亲人无二无别,后来,我选择了守护皇权。
我知道,顾迟的野心从不限于一个摄政王。
我知道,云帝谁都不信,唯唯信顾迟,哪怕她知道顾迟的野心。
我是皇族守卫乔氏一族,我的母亲乔浅是最忠诚的皇族守卫,她已死,我要替她活。
我要守卫皇权,我要举起长剑,我要保护帝后南榷,那个少年时将心迷失在云帝身上,后来忠心耿耿将尊严奉献于皇室的可怜帝后。
“扶檀哥哥。”我甜腻腻地唤扶檀,打算把扶檀恶心死。
其实云深不知处的十二位公子都不喜欢我唤他们哥哥,他们说,我唤他们哥哥时,就好像在唤另一个人,那个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讳莫如深。
楼下人头攒动,拥挤的人群突然朝着两个方向散开,老八尖利地声音从楼下传来:“干嘛呢?干嘛呢?别挤别挤!草,谁摸老子屁股呢?楼主救奴家!有人要进楼抢劫了嘤嘤嘤!”
我转过身去,微微倾身,双手撑着红栏,却见云深不知处门前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叉腰大笑的桃羑,他对身旁的御清河说道:“好弟弟,等会儿我去抢乔式微,你负责把她绑起来装进袋子里,等老子做了乔家主夫,赏你个平夫玩玩!”
我:“……”
这样光明正大闯入云深不知处,这两人是真把我当老弱病残了吗?或者,他们忘了周围的鬼是啃人骨头的吗?
虽然……大多鬼被绯月用鞭子谆谆教导后改吃素了,可谁能保证他们对肉没兴趣呢??
太过分了!我狠狠地捶了旁边的红柱一下,却仍打算在楼上看戏。
而御清河比几天前更狼狈了,脸上黑糊糊的一片,束发的簪子也不知去哪儿了,他手里不知是从哪儿抢来的包子,他咬了一口,胡乱应了桃羑几声。
嗯,要是御清河知道他手里可能是哪个人的腿或肘子肉……
我突然有些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