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吴涒镜,从极高处看,是个巨大的葫芦样,葫芦一大一小两个肚子,乃是吴涒镜最为繁华茂盛之所,吴涒镜三大仙门十二小仙门均盘踞两处,而最偏远处,却是那“葫芦”的底部,因灵气稀薄,五行之力不调,那土地也贫瘠,便连灵草也长不出几颗。此处住着的莫不是资质不佳、家境清贫的修士。因此吴涒镜人亦称这地方为“葫芦尾”。
林丰夫妇口称的“那女子”,便住在葫芦尾,此时正盘膝而坐,双眼无神地盯着屋里正前方的一块木头挂盘,金、绿、蓝、红、褚,五色围绕的圆盘,简简单单,更无花哨之处,这人却已看了近一个时辰了。
吱嘎,木门被人推开一条缝隙,背光之下露出一张瞧不清楚神情的小脸。望那身量,这小娃超不过五岁。
小娃黑黢黢的眼珠盯着那女子看了一阵,嘴巴张了张,似是要叫一声“阿娘”,却没喊出声。
那女子听到声音,耳朵动了动,并未向门口瞧上一眼。
小娃似更加委屈般抿了抿嘴。正犹豫着是要离开还是将门推开扑到母亲怀里,他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余哥儿!你回来啦!”不等他回头,一道身影飞速窜到他身边,“都带了什么,给我瞧瞧!”
小娃身后背的小包袱被这个十岁的女娃从肩上拽下来,迫不及待地翻检开,“啊,又是糕饼!”“又是香脯!”
“怎么还有纸笔!”
女娃翻检过后,神情颇为沮丧,‘三秀茶呢?淇风露呢?不是让你给我买新出的琼山女神袍么!”
“阿姐,”小娃慢慢将女娃翻乱的包袱收拢好,“你说的那些,都恁贵。”
女娃蹙眉不满道,“祖父给你的灵石呢,别打量我不知道,一个月五百下品灵石呢,你攒了这许多时日,买那些东西尽够了!”
说着,竟是要拉过弟弟的衣襟,一副必要从弟弟身上搜出灵石的样子。
这一番动静,终于让屋内那女子有了反应,她低头叹了口气,翻开双手看了看,又扭头瞧了瞧门口那幅大欺小的场面,双腿伸开,手掌略撑,一个起身轻盈盈地站到地上。
这副身体,给她带来从未有过的轻松舒畅之感。镜子里她也早就照过了,容貌和她之前的那副相差仿佛,却更有一番修仙之士特有的出世之姿。
她也知道门外的男娃女娃,都是这身体的亲生子。她没生过孩子,对他们二人并无母亲的爱意和关切,可那叫余哥儿的娃娃,每日总要找机会这么看她一看,孺慕之情毫不掩饰,和她从前养的小狗一般,乖巧听话,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总是用湿润的黑豆眼看着她。
女子这一世叫做蒙夏,是依附于吴涒镜三大仙门之一落霞门的修仙世家、林家仙草堂堂主的幼子林映英的妻子。因不得林家上下喜欢,尤其是被林映英本人厌弃,所以带着女儿被打发到葫芦尾居住。
蒙夏是杂灵根,就是修士们最不屑的四属灵根,本来就修行不易,又被放逐到这种地方,林家不知怀着何种目的,竟然也不给日常开销的灵石供应,只是每个月派人给母女俩送些下等的灵谷,灵果灵兽肉这些偶尔才送来些,时日长了,仆人们也有怠慢,竟然拖到三个月才来送一次。
蒙夏来到门口,大女儿见到她,似是略有心虚,稍稍退后一步,偏偏又把头撇到一侧,也不与母亲问好,一副不屑搭理人的模样。
“林芄,不许你欺负弟弟!”蒙夏声音略生硬,许是还不适应这个身体,而且表情也有些严肃,她实是不知如何教导“儿女”。
林芄猛地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蒙夏,愤怒的眼神瞪着母亲,“我才没有欺负余哥儿!”
林余见母亲竟然出面维护自己,脸上忍不住闪过惊喜,又瞧见姐姐似乎气得脸红气粗,想说姐姐没欺负自己,这不算什么,刚要张嘴,蒙夏已经先一步说道,“长幼有序,余哥儿是你弟弟,他敬长姐你却不爱幼弟,罚你少吃一餐饭!”
林芄显见是个气性大的,少吃一餐倒并无所谓,只是往日就算自己真的欺负弟弟,母亲也只是柔弱地劝她要让着弟弟。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直接教训她,且还责罚她!
此刻听蒙夏这么说,小脸涨的通红,目光转到林余身上,狠狠瞪了弟弟一眼,“阿娘偏心!”她朝蒙夏大喊一声,扭头使劲往院子外跑去。
蒙夏看林余满脸担心地看着林芄跑远的方向,口气略温道,“莫担心,她走不远。”
林家在这个小院四周布了阵法,娘俩生活了三载有余,从来没能走出院子过。可林余似乎却能来去自如,蒙夏看他样子,似乎全不知晓。
“阿娘。”林余见今日母亲不仅在姐姐面前帮自己说话,而且还这般和颜悦色,心里激动,忙忙掏出包袱里的各色物品,“阿娘,给你吃糕饼、香脯。”将吃食一股脑塞到蒙夏怀里。
蒙夏伸手摸摸林余的头顶,“随阿娘进来。”
林余小手被母亲温暖柔软的手牵着,欣喜得双眼泛红,小嘴紧紧抿着,似生怕自己哭出声来,惹娘讨厌。大爷爷家的常哥儿总说自己像女娃爱哭,可不能让娘也这么想他。
蒙夏对待林余更像是从前对自己养的小狗,看他这般乖巧,忍不住又摸了摸毛。
她前几日刚来,一直发怔发懵,和做梦一般,颇不现实,只有这小娃,每日前来探望,就算她再不想接受,也无奈意识到,这是一个她从来想象不到的世界。
最直观的提醒,就是这几日腹中一直不绝的饥饿感,虽然一日三餐不少,可她总有那种已经很久很久没吃东西的感觉。
看到林余拿来的吃食,她无法控制地连吃了四五块点心,那点心从未吃过的滋味,看着不大,却极能充饥,林余看母亲吃的狼狈,小拳头暗暗紧攥,下次要攒更多的糕饼给娘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