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的小女儿今日又搬了矮凳子,坐在了自家的大门前。
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群里有熟人,看见她便打招呼道:“小衡致,又在看仙人呢?”
衡致点点头乖巧地应着,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一片天空。
很快,东边的天空中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衡致睁大眼睛看着,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瞬间。
天上那些个踏着剑在飞的人就是所谓的仙人,他们衣袂飘飘,仙气十足,身上华光流转,飞过去的时候轻盈得像是一阵风,但衡致从爹娘口中得知,那些只不过是修士,与真正的仙人其实有着天壤之别。
衡致第一次见到这些在天上飞着的人的时候很震惊,日子一久时间一长,她终于认识到了自己来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眼下衡致所处的世界是真正的修仙界,有灵气有灵脉,适合修仙的人会有不同属性的灵根,修士修炼按等级划分,遍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仙门宗派,而离虞家所在的小城安良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座规模庞大的仙门。
等到那些人飞得再也看不到的时候,衡致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搬了凳子跨了门槛回去了。
丫鬟阿亭在院子里找了她好一阵,回头看见衡致站在她身后,手里还端着凳子,马上就知道她刚刚去了哪里。
“小姐,快过来,你怎么又跑到门口去了。”阿亭踩着碎步小跑着过来,衡致刚一放下凳子,阿亭就把她抱了起来。
衡致不情不愿地挣扎了一下,但她现在就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屁孩,身子短胳膊小关键还没力气,不仅不管用反而被阿亭抱得更紧了,她不满地抓了阿亭一把头发。
衡致不是一个单纯啥也不懂的小孩子,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关于之前的事情,衡致清楚地记得那辆突然冲过来的卡车,然后身子一轻,她以一个奇怪的视角观看完了自己的葬礼,听见父母悲恸的哭声,她却感觉不到一点难过的情绪,葬礼结束,她被留在原地目送着家人越走越远,又过了不知多久,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虞家刚刚出生的小姐虞衡致。
但衡致还记得过去的事情。
她以前是个每天都在被父母催婚的公司社畜,工资一般表现一般,有两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但单了二十几年,从来没交过一个男朋友。
衡致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随遇而安,顺其自然,但她以前的爸妈却不这么想,眼看着衡致马上就要走上大龄剩女的道路,爸妈开始逼着她去相亲。
对此,衡致不胜其扰,再加上公司连着搞项目加班下来,她平时再怎么乐观看得开也支撑不住,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发生了车祸。
那场葬礼划清了衡致与从前的界限,让她明白自己不可能再回去了,况且如今的家庭富足父母和睦,比以前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但衡致现在有一桩烦心事。
阿亭是她的丫鬟,长得漂亮身子窈窕,有着如此好的资本,阿亭又是个心思不单纯的,好不容易勾搭上衡致她爹后,结果就被衡致撞见了。
于是,四处乱晃不走寻常路的衡致,在爬上书房后的一座假山之后,就趴在假山顶的小山洞里看完了全程。
那时候还是白天。
她娘亲是父亲的结发妻子,两人婚后相敬如宾,衡致内心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其实也看得出来是父亲对她娘的感情淡了,经不起诱惑,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按道理也该有父亲的一份责任。
但现在衡致盯着阿亭乌黑柔顺的长发,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幼稚想法,就想替娘亲教训一下阿亭。
衡致于是手上一用劲,狠狠地拽了一下阿亭的头发,阿亭痛得惊呼,衡致还是不解气,又张嘴亮出两颗小尖牙,仰头做了下准备之后狠狠地咬在阿亭的肩膀上。
阿亭吃痛,手一软,衡致就重获了自由,她想挣扎着下去,但没想到阿亭手松得更快,衡致从阿亭怀里掉了下来,落到地上的时候又踩着了一块石头,右脚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之后,衡致终于反应过来,她这个身体还只是四岁的孩子。
在那之后,衡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每日被各种补药折磨得让她这辈子都不想喝汤,换来的是阿亭被扫地出门,不知道被卖到了什么地方。
阿亭被她爹亲自赶走的时候,衡致下了床趴在窗户边看,阿亭却一眼就看到了只露了半个脸的她,阿亭的表情很绝望,但她嘴角还是扬着的,努力地给远处的衡致挤出了一个自认为好看的笑容。
衡致身边新来的小丫鬟在旁边小声的念叨:“也是报应,谁叫她敢勾引老爷,还敢把小姐摔地上……小姐快别看了,那种马上就要进窑子的人,小心别污了眼睛。”
衡致那一刻的心情很复杂。
阿亭再怎么心思深沉,也不会想得到,她家四岁的小姐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衡致对此感到有些愧疚,阿亭被赶走后,她让身边的丫鬟去找过阿亭的下落,阿亭虽然犯了错,但也不该受到这么严重的惩罚。
但自始至终,衡致都没有找到过阿亭,青楼里没有任何一个刚刚被卖来叫做阿亭的丫鬟,阿亭根本就不在青楼。
阿亭的下落,只有衡致的父亲一个人知道。
衡致隐隐约约有了一些猜想。
半年之后,早该被卖到青楼的阿亭挺着大肚子被迎进了虞家大门,挤下了虞家老爷的原配妻子,成为了新的女主人婷夫人。
婷夫人怀的是个男孩,是衡致父亲心心念念,能够延续虞家香火的男孩。
她爹和她娘的关系比衡致想象的还要脆弱,她爹也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无情。
进门那天,婷夫人年轻的脸上容光焕发,即使是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她依旧容貌俏丽,还平添了初为人母的温婉柔和。婷夫人坐在堂屋里,原本该是衡致她娘坐的正妻位子上,和蔼的笑着朝衡致招手。
“衡致,过来让娘亲看看。”
这女人,原来是条笑里藏刀的毒蛇。
婷夫人生下虞家未来的继承人之后,衡致和她娘搬进了宅子角落的小院里,当家主母作风果断,杜绝了任何丫鬟走像她一样的路,攀上虞家老爷的可能性,但对于衡致母子俩还算留了些情面,毕竟现在的衡致,是没有办法和她的儿子争夺家产的。
衡致她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性格软弱,娘家也没有往日风光,任由嫁出去的女儿自生自灭,她爹整日沉醉在温柔乡里,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她们的存在。
衡致心疼她娘,有心想要去和婷夫人争上一争,但她娘却拦住了她。
“衡致,娘活不了几年了,等娘死了之后,你就离开这个家,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现在的衡致十三岁,她娘身患重病卧床两年,婷夫人已经开始张罗衡致的婚事和筹备她娘的后事了。
“你看,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那些在天上飞的仙人吗,去求仙问道,日后做个仙人,也比在这人间挣扎的好。”
衡致拉着她娘干枯瘦削的手,答应道:“好,娘亲,日后您同我一起去仙山,那么多的仙人,一定能治好您的病的。”
她娘笑着点点头。
但说完这话不到两日,安良这年入秋的寒意来得又急又猛,她娘本就得了重症,再加上这一场寒潮带来的风寒,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下葬那日,衡致跪在灵堂前守着她娘的灵柩,婷夫人却带了一个媒婆走到她身边,语气温柔的唤她:“衡致,起来看看这是谁,这可是安良最有名的的媒婆孙娘子,专门来替你说媒的。”
孙娘子站在虞家主母旁边,有意想仔细瞧瞧这位前夫人唯一的女儿,虞家在安良家大业大,当家老爷靠着茶叶生意白手起家,娶了邻县书香门第的小姐,这在安良是个传奇故事,只是这夫人太过软弱,娘家也不及以前风光,不能给她撑腰,竟然教一个丫鬟给挤了位置,实在是可怜。
不过她现在是受现在的虞家主母所托,专门来给这位小姐说亲的,这小姐平日里和她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虞家的人,外人连她长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前夫人在邻县是出了名的美人,生出来的女儿定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于是孙娘子就看见那个一身丧服的少女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却也掩盖不了是个美人胚子的事实,孙娘子见过当年风华正茂的前夫人,这么瞧下来,竟然长得比其母还要貌美许多。
衡致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丧服麻布的一角,直到粗糙的面料把手心搓红。她盯着雍容华贵的婷夫人,声音因为喉咙太久没有饮水而有些嘶哑:“不劳夫人您费心,衡致已经决定要去仙山求道了。”
她直到今日才迟钝地发觉,婷夫人是在报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