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喂~”好一声高亢凄厉的喊叫。
彼时,我正昏然欲睡,忽听得这声抑扬顿挫的喊叫,登时打了个激灵蹦了起来,打眼一瞧,却见一女子身着锦衣满头珠翠直挺挺立于门厅正中。
同我一样怔愣在侧的还有一人,却见此人一身玄衣中等身材,容长脸面目光炯炯,不发一言一动不动却无端的透着股沉稳练达之感。
“师……”此人愣了半晌终是朝那女子抬了抬手,可话未出口,却又是一声凄凄厉厉的婉转叫声,只见那女子抬起玉指将那人鼻子一指道:“昏王,篡位王,啊喂!”啊喂二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那女子眼神更是凶狠幽怨似有千般冤屈要诉,万般仇恨要报。
听得这一声喝,立于当地之人立时一怔,眼中登时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冷光。
“贼好比王莽贼称孤道寡,贼好比曹阿满一点不差,贼好比秦赵高指鹿为马,贼好比司马师搅乱中华,只骂得贼昏王装聋作哑,只骂得那贼昏王扭转身躯,闭目合睛、羞羞惭惭、一语不发,只骂得贼昏王无言对答,两旁的文武臣泪珠如麻。”
那女子声音婉转顿挫,身子战战栗栗,脚步疾疾切切,泪珠儿扑扑簌簌,这唱腔,这身段儿,啧啧啧……听到此处,我亦忍不住一脸陶醉的晃晃脑袋,虽则,过去的这些年来,我只是个走不出玉衡山的妖童,可每当二狗子他们村支起台子,咚咚锵锵敲打起来的时候,我亦会兴致勃勃的趴在山脚的那颗歪脖子树上向下瞅,是以,我早知道,这咿咿呀呀的曲子叫做戏文。
“搬一把金交椅娘且坐下!”唱到这儿,却见那女子玉指微抬拭了拭泪,好不柔媚。
“听见没有,搬把椅子!“
那女子忽地不耐起来,俏脸一拉袖子一甩,发出了黑狗一般的声音,冷不丁得吓我一跳,我怔了怔,遂双眉一挤,抬爪挡挡刺眼的阳光,将那女子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那宽厚的肩,雄壮的腰,粗黑的爪,不是黑狗又是谁,唯独一张俏生生的脸娇娇媚媚惹人怜惜。
“师父,您老这是闹得哪出啊?快快快,咱别唱了好不好?”那男子搀了黑狗的手臂哄道。
黑狗却一指头戳住那人鼻子道:“若渊,你这小兔崽子,如今可是越发拿大了,竟连师父我也不放在眼里!”
“师父哪里的话,我这不是被人绊住脚了吗?你不知道,前日里灵宝天尊送来的那只灵鸡走失了,这幽荧院洛瑶院主亲自登门相求,徒弟少不得襄助一二!”若渊说着便施施然坐于软榻之上,端起了一杯茶来,瞧着,倒似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那臭婆娘,你还襄助她?那灵鸡可是灵宝天尊庆贺师祖三十万寿诞的贺礼,这她都能给弄丢,她幽荧院的人不是饭桶是什么!不过,她一向爱跟咱们希贤宫对着干,这事儿想必也够她喝一壶的……”黑狗顿了顿,忽地转头道:“也好,趁她最近无暇他顾,咱把咱的正事儿给办了……”
只听得黑狗和他那徒弟若渊凑在一处咕咕叨叨,我这厢肚子却是咕噜咕噜,正愁眉苦脸暗自惆怅之时,忽见小道童杜衡进来恭敬道:“师尊,可以用膳了!”
一听用膳二字,我立刻狠狠吞了口口水,“咕嘟”一声甚是响亮,竟招得在场之人纷纷侧目。
“嗯,我跟若渊还有事儿商量,想必小白是饿了,你二人先将他带过去好生伺候!”黑狗这话真真是深得我心。
重阳阁的餐厅气派豪华,四周一圈儿紫香楠木雕花屏风,顶上吊着一枚脸盆大小的夜明珠子,中间一张方诸玉所制的长方石桌。
因只我一狗前来,便在上首之侧设一张高脚小椅,不大不小,坐着我正合适,我刚坐定,便巴巴瞅一眼玉石桌上那两个罩着金盖的大盘子,杜衡见状便立刻从身后小几上取过一面洁白巾子系于我脖颈,杜松则将一个镶金青瓷大盘款款置在我面前。
“这是由王屋冰泉精心烹制而成的清蒸凤髓!”杜衡一脸灿烂的将其中一个大金盘子揭开,我勉力将挂在嘴角的口水吸溜了回来,定睛一瞅,却见那华贵的玉盘子里正大大小小粗粗细细错落放置着一堆小棍子。
这啥?我心道,怎得瞅着恁的眼熟,娘的,这不是鸡骨头吗?!
黑狗这货,给我吃骨头倒也罢了,竟还煞有介事的搞如此排场,真是没事儿吃饱了撑的。正在我暗自抱怨之时,黑狗却忽地推门跨步进来,落座于我身侧。
只见他脖子一伸杜衡便利落的为其系上餐巾,左手一抬,杜松便妥帖为其递上一把小刀,随后,他面前的金盖子打开,却见其上正软塌塌趴着一只已然去骨的烤鸡。
黑狗手起刀落割下一块酥烂肥美的鸡腿肉塞入口中边嚼边说,“都是被洛瑶那臭婆娘闹的,为了找到灵鸡,这清微山上已断绝鸡肉供应多日,就这一只还是我好不容易从玄微宫的小厨房里给求来的,搁在平日里啊,这鸡肉我是断然不吃的,只吃鸡骨,这最好的东西自然是要留给小白白你了!”说着还伸手朝我亮出一个请的手势。
原来,这吃鸡骨头还是上宾的礼遇。
黑狗吃得奇快,还未及我“汪汪”叫上几声来表达一下不同意见,一只鸡便已经三下五除二悉数塞到了狗肚子里。
“你怎么不吃啊?”黑狗那油汪汪的嘴里模模糊糊吐出几个字来,“你要不饿,不然容我吃几口,这鸡肉吃着着实不顶饱,不如鸡骨来得实在!”他说着便要抬爪将那盘子鸡骨拖将过去,我赶紧“汪”的一声跃到盘子跟前将食护住。
“呦,瞧你这小气吧啦得样子!得了得了,老夫我就不跟你抢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黑狗说着便抹嘴起身扬长而去。
我见他远去,也不顾杜衡、杜松二位侍童还在,便一跃上前将他盘子里所剩不多的几块碎肉和鸡皮吞入腹中,最后还不忘“吧唧吧唧”将那油乎乎的盘子舔了个干净。
直到几日之后,我方才真正相信,黑狗说得果真没错,吃骨头才是重阳阁上宾的礼遇,因为几天下来,鸡鸭牛羊猪马骡,各式各样的骨头我倒是尝了个遍,虽则,那些骨头无一例外都是精心烹制而成,滋味甚美,奈何我这肚子却是越吃越饿,是以,营养不良的我每日价都是一副昏昏欲睡之态。
这日,黑狗见我恹恹的,以为我精神不济,便将我揣入袖兜中飞上天街溜达。
这天街是处特别的所在,由云彩搭成,悬于各山的高空之中,如果想要一揽此地美景,于这天街上向下俯瞰倒着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什么熙攘繁华的街道啦,高山流水的景色啦,咿咿呀呀的戏院啦,甚至,尘世烟火之中顽童嘻闹夫妻吵架之事亦可瞧见不少。
“我说你眼睛往哪儿瞅呢?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脚下长街之上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子正气势汹汹的朝身侧一个瘦小男人吼道,闻得这声暴吼,街上的人们纷纷围过来瞧起了热闹。
“哪有啊?你瞎说什么呢!”被人围观,男子看上去颇不自在,于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停的变换着。
“那女的长得那么难看,竟也能把你眼睛给看直了,若是真有几分姿色,你那魂儿还不被勾走了!”女子继续吼。
“怎么就难看了?再难看也比你好看!”男子忍不住回嘴道。
“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胖女人举起手来作势威胁。
想是那男子恼羞之下失去了理智,便也喊道:“我就说,怎么了?谁都比你好看,你比猪都难看!”
“呦,还反了你了,看老娘今天不揍死你!”胖女人说着便甩出一记肉巴掌拍将过去……
只听得一阵“劈啪”之声后便是一顿鬼哭狼嚎,男子终是忍不住求饶起来,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哄笑之声。
彼时,我正兴致勃勃的从黑狗那袖兜里探出个脑袋来瞧着,忽见一位胖乎乎的小道士于天街的另一头向这边奔来,我心道,这不是上次在犬屋外遇见的那位嘛。
“师尊,可见过一只鸡?”胖道士气喘吁吁道。
“不曾!”黑狗想也没想便答。
“师尊,弟子还没说是什么鸡呢!”那小胖道士一脸委屈道。
“废什么话?不管什么鸡,老夫都没见着!”见黑狗怒气冲冲,那小胖道士立刻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还问我鸡,想起鸡来我就生气,不就是洛瑶那死娘们儿把灵鸡给弄丢了嘛,要不然我也不会连鸡骨头也吃不到!”小胖道士已然跑远,黑狗却还是愤愤的道。
“师尊,可见过一只狗!”这时,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不曾!不曾!不曾!刚有人来找鸡,这会儿又有人来找狗!真是岂有此理!”黑狗余怒未消道。
紧接着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渐行渐远的声音,我悄悄转头一瞧,却见一个小瘦道士咚咚咚的跑远了,想来定是被黑狗这厮给吓得。
“哎?说起狗来,我家小白呢?”黑狗顿时急得团团转,“小白,小白白,你怎得又将老夫抛下独自寻花问柳去了!”
听得这话我趔趄了一下终是开口道:“汪!汪汪!”
“哎?你在这儿呢?你是何时到了老夫袖兜里的?怎得也不打个招呼,哦,我明白了,你定是想给老夫一个惊喜对不对?”黑狗径自自说自话,忽地他似又想起来什么,“哎,刚才那小侍童去哪儿了,老夫瞅着怎么像是明静宫的漠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