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娃倒是比谁都好看些。”沈钧在青山脚下捡到这个小娃娃时,就觉得她与众不同。
“阿钧,它被扔在这,一定是谁家养不起才扔下了。陈锦和她相公也是才来这人迹罕至的地方。
“小锦,你想留下她么。”沈钧问妻子,他看着咯咯笑的小娃娃,征求妻子的意见。
“从今往后,这就是我女儿。”陈锦把小孩抱在怀里冲沈钧道,“拿块布来,女儿该冷了。”
“喏”,他拿出本拿来做衣裳的布把小娃娃裹起来。抱在怀里,开心的,就是他生的女儿。
沈钧是个大夫,青山普通人是没有办法进来的,方便他学习炼药治病,也方便“病人”找到
“夫君,给孩子取个名字吧。”陈锦催促丈夫,一下一下的晃着孩子,孩子不一会就睡着了。沈钧忽而见到周遭起了大雾。
青山下的大雾,他伸手探去,雾气掩盖了他的指尖。雾的背后走出个人影。
“小锦,你站我身后去。”他示意妻子,陈锦抱紧了孩子,马上躲到了丈夫身后。
大雾里显现出那双青色的细长眼眸,着青色衣裳,他手上那串泛着光的珠串,直直的戳进眼里。
只见他双手拨了拨,满山的大雾竟就去了两旁。
沈钧看见了他的眼睛,心里的答案,更加肯定了。
决不能让他靠近孩子,那一刻仿佛就是这小娃娃的父亲。他要保护她。
沈钧挺了挺胸脯,拦住这个男人,厉声厉气:“这是我的女儿,你要干什么。”
这一刻也许他就已经适应了父亲的角色。
这是白策想不到的。 想到这里,也许是自我安慰。他甚至觉得,这人间仅是一面,也可以有人当她作至亲。
“你可以不必这么警惕戒备。”白策笑了笑同他说。
他这句话,显然不足以“打动”这个恐惧妖灵的凡人。
“你既然能看出我身处何处,何种身份,大概也不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庸人。”
白策离他很远,更是后退了一步。就像是希望他能信任。他走上前,他那双青金色的眼眸,那一刻升起了水雾。
其实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又其实是看着他怀里睡着的孩子。
那一刻,沈钧释怀了。
“你过来吧,抱抱她。”沈钧眼神里的防备消失了。
白策原本只是想下来陪一陪她,他瞒过了白殿所有人,用“银素”拉开了结界。
他小心的从妇人手里接过孩子,好久都不能动。他拉过孩子纤细的小手,手腕内有个黑色的印记。他伸手握住孩子的手腕,再松开,那块皮肤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她睡的真好。”他说这话时,眼里全是欢喜。一下一下的小幅度的摇晃,把个用细绳串好的一颗小珠子戴在孩子左手。
“这是……“沈钧见那东西看着就稀罕,想来不是什么凡物。
“这是岚珠,护她平安的。”白策戴好珠子同他解释,“她于我重要,此后务必倍加珍惜。”
沈钧看着这个应当是妖界“大人物”本该恐惧无比的“青眸精怪”感到害怕。
可他却没有。
他是修过行的,甚至日日与妖怪打交道。
他看着那个好看的“男子”抱着那个孩子的时候,那份小心,和他眼里的欢喜和庆幸,是他如今都没有办法体会的。
那一刻,他想,也许人妖或许本身就不背道殊途。
“哇…啊…咦…哎”大雾笼罩,那个身影淡在山岚之后的那刻,孩子突然没来由的号啕大哭。
他们前世也许本就是在一起的。沈钧看着那青眸者淡去的身影想。
这么想,一时也收紧了手臂,抱的更紧。
“阿钧,我们回家吧。”陈锦看着暗下来的天,开始提醒,“时间不早了。”
也是。
环顾四周,这山岚褪去,天也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
他低头头,低头看着孩子,温温的笑得慈祥,轻轻的用鼻子蹭了蹭孩子的。
“小锦,我们带小予回家。”他抱着孩子转身。陈锦都没反应过来:
“小予?谁是小予?”
“我们的女儿,妖医沈钧的女儿,沈予。”
“夫君,你什么时候想好的名字?”陈锦有点吃惊,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仓促取这个名字。
沈钧冲妻子莞尔道:“没什么,只是脑子里就是蹦出了,如此而已。”
“也好,小予听着也简单雅致。”陈锦没有深究,“天已经不早了,回去吧。”
沈钧点头,两人并肩下山,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青山之下。
如若当时他们若抬头,也许就会看见,眼前的高山,散去了终日里的山岚,百丈之上云深不知处,百丈之下处处漫山泛满青灵之光。
高处白策看着人影渐远,笑容一点点的敛于心底。
那个予字,是他传进那个凡人脑海里的。
予是他渡人劫回来教给她的第一个字。
妖界,于你并不是全部。
林若,你是林氏小四,是青殿正主,是妖狐,是林帝之女。
往后人间,愿事态不再炎凉,万物予你皆是温暖,予你温和,予你聪慧,予你皮相,予你挚爱。
听,秦岭以南,有山怀灵,泛泛众生不可见,山麓与寻常高山无异,古传为妖界掌权者之居所。
人间唤作青山灵地,山下有石,名为百丈,以上为穹云覆盖,以下则常有山岚。
万千世界,六界不同,总有人向下俯瞰,也有人仰望天空。
“大哥,帝父走了?”林燚转头看着空了的青名堂,询问道。
林若下界那天起,林川叫了长老,闭门谈了许多天,没日没夜。
天界在这期间也不体谅青山才受浩劫,他们只想追究,妖界哪来这么强的力量,那股力量究竟在谁身上。
林帝不死,也许天帝也追查不到灵器已有主人的事实。
可是妖帝如今,只是一个寻常父亲,父亲是不会想自己的儿女有一丝的危险的,哪怕只是可能。
妖界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偷天换柱。
“这不是他许多年前就做的决定么。”林鸢从石凳上站起,回答。
小四出生时,青灵镜嚣叫漫天布满青色灵光。也许从父亲下定决心用法力封印小四的青印和灵力,他就决定了吧。
外头的青灵之光也随着林帝的离开,略显暗淡,林鸢挥手熄了一旁的火光,刚烧好的滚水,用来泡后山才摘的早茶最好。
“喏”林燚不等哥哥说,便把手边的帕子递过去,托着腮,一旁念念有词道:
“也不知,小四如今过的如何了。”
作为哥哥的这点操心,或许三人也才是一起的感同身受。
茶水是后山取的冷泉,林鸢细致的把一个个青色的 的杯子注满茶水,而后一瞬间好似不经意一般,不好意思的捋捋头发,暗装自然道:
“过几日,你去魔界寻寻小三,你俩商量好,找个人去看着小四,你意下如何。”
“噗…噗”只见林燚满脸错愕,一口茶也是呛在喉咙,如今青山百废待兴,他没想到大哥还能想着小四,于是连声点头“嗯”了几声。
“哎…,我突然想着个事。”方才因为提到小四,林燚顺口提到。
“下去,不如喊上阿策和阿笙,这样也好从长计议不是。”他是知道白策心里有多愧疚的,所以他也想让阿策看看林若。
其实林鸢何尝不懂这其中的意义,他甚至希望他们之中能有个做兄长的陪着下去。
“还是算了吧。”林鸢考虑了好久,最后还是狠下了心,“我脱不开身,帝父不在,我也需要阿策和长老看着几座灵殿。
那一刻,他俩看着对方,心里却是苦的。被束缚着,看似美丽的称号,其实只是一个个背负在称号上附带的重量。
可他们却还是相视一笑,一饮而尽被子里泛寒的茶。林燚拍了拍看着比他还透不过气的兄长,心底倒还开始自我安慰。
毕竟,总有人活的更加悲伤。眼光向前一定好过向后。他心里想着,外头偶尔会走过散在外阁的妖族历劫的父母长辈。林燚挑眉,站起身准备离开,还没等他说出句完整的“走了”林鸢倒是拉住了他。
林鸢一直是众人皆知的冷面狐君,其实就连喊他喝茶林燚已经够吃惊了,更何况这般吞吞吐吐。
“大哥,你有什么现在就嘱咐吧。”林燚不明白他反常的原因于是只能直接问他。可他这个一直没什么心态波动的大哥,却突然错开了眼神。
“怎么了?”见他半天不说,倒是把林燚急个半死。
这时门外突然有声音,林燚回头正好瞧见温裕端了药进来,也许是以为没人,进门看也不看便絮絮叨叨道:
“一天到晚也见不得你说话,累死你自己不算,倒是连累我一碗碗的把药送来鸢阁………
“嘶。”其实从方才的迹象和微妙的气氛,林燚大概就猜到了自己兄长磕磕巴巴的一次次打断意欲何为。
他俩这也是有趣,表面看着不情不愿,心里倒是心有灵犀。
没好气的笑笑,对着大哥摇头。
“大哥啊~,我好歹也是兄弟里心思最细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只管好好的去就是。”他安慰着,一脚踏出大门,却又折返回来补了句:
“看起来你们关系这么亲密,以后四尾的都会好好听话,至于小三小四小五,我来操心就是。”
林燚还故意加重了“关系亲密”这几个字。
说罢捻个诀也就穿过雾气消失不见,留下林鸢一人,还有点人走茶凉的孤独感。
“他看见你,怎么就急着跑。”林鸢一见人端药上来脸色好了不少,开始和温裕说话。
温裕把药放在他手里,扯开话道:
“把药喝了,然后等等就歇了吧,你平常不是不爱说话么,那就不要说。”
手里突然多出的温暖,让他也很安心。
温裕一直是直率又温暖的。就算也许一辈子她都不成为妖界大殿下的妻子。
可她还是会没好气的天天熬药给林鸢,操心青山的每个角落。
她见他一口喝完了药,放了碗,也不干别的事,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直到人开口
“闲了?”她问。平常他都是忙碌的,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空下来。
林鸢回过神,意识到她的话,摇头回答:“没呢,在想小四的事。”
“我担心她,特别是怕她遇见那个人。”他言语里充满担忧和不安,那点不知所措甚至有点让温裕跟着难过。
她没回答什么,可她在他身边蹲下来,双手抱住他的头,就像安慰。
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开口:
“小若会长大,她不可能一辈子躲在青山里浑浑噩噩,没心没肺。”
“我知道,你们看见了那段未来,看见了她未来的路,你害怕她死,也害怕你死了她难过。”
“可林鸢,这世道还是以天为大,小若是命里的人,是青灵镜选择的主人。天界不会放过他,何况以后她还为了那个人……”温裕不敢再往下说,她也不想戳破那点伤心事。
“呵”林鸢冷笑,抬头时眼里的那点暗淡加深了,“帝父和母亲是昨日走的…”
“什么,他们不会是。”温裕是妖后的学生,所以是如今妖医殿的正主,“师傅不会是。”
林鸢见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神情,只是抱着她,连句完整话都不想说。
“这样青山才能喘息。”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天界安心。
他们知道,这次的离开即是死亡。
林鸢点头,算是给了她印证过的答案,嘴角抽动目光无神,口中喃喃道:
“小四走的那天,就是我把他关在房间里,她是为了气我才跑出去的。”
“这是林修故意的,他多恨北狐族,恨我们。”
“他为的,就是整垮妖界,和林帝鱼死网破。”
“呵,他做到了。”
那天漫山灵气,近来青山绿意消减的原因。
是啊,青山的灵气是林帝供给的,他都决定命还虚无,哪里还会有从前的生机。
“呵”温裕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悲伤来的漫不经心。
“我一直以为,青山灵气有减,只是因为小四离开了青灵镜。”温裕是真的从心底的压抑,连同悲伤一起溃散。”
外头的天依旧泛着青色灵光,可你仔细看,就能听见青灵镜的嚣叫声。
青山之所以有青,有灵,都是因为妖帝林川,灵本以山川大地灵力为本,赋予青山灵识。
不同于杻阳,猿翼,招摇。所以从今往后何来灵气。
他手里抱紧温裕,同样也是抱紧自己。他面色又渐渐冷去,仰头退去窒息的绝望。
也许从此,他才真正不再有感情,不再想娶妻。他现在是真的离了父亲,他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准备好去做这个妖帝。
他松开了那双方才还紧握的手,酸涩的喉咙里发出陌生的语气:
“以后,我不会有情绪,温裕,要是我以后永远不再有废话,一日比一日冷漠,心里只有青山和兄弟妹妹,我会用我的灵气护住青山,我会成为妖界的支柱,就算是这个日子没有尽头,你还要和现在一样,一辈子只是想这么陪着我?”
“林鸢。”她站起来。
大哥靠在他怀里哭:“我骗得了所有人,可对你,我过不去。”
“因为你知道总有一天会死,是不是?”温裕搂着他,指着桌子问:
“就像这桌子,明明是我最爱的,可是就算他变得破旧甚至没办法再使用,我也愿意一天天慢慢用本灵修好它。”
“我们会一起熬过去,不是吗?”
沉默就像山岚,模糊了五官,隔绝了感情,林鸢一言不发,不肯回答。
温裕站起身准备回去。
突然她转头,那种温和和烂漫,是他们初见时的语气:
“这些是我们早就看见的,不论如何避免都会发生。”
“阿鸢,不论你再冷漠,再陌生,站在再高的地方,我也还是和最初时见你一样,你只要回头,我一定在。”
“就算你不说话,没燚哥温暖,没阿澈潇洒,要担心妖界众生没空关心我,可几万年了,我还是那么爱你。”
这些是林鸢从来没想到的。因为,他习惯的少言,冷漠,让他以为自己就是无坚不摧。
也许就放任她等着我吧。
“温裕!”他冲出去,吓坏了原本在外头等着进来的乐笙,也同样吓坏了就要跨出院子的温裕。
他扯开嘴角,那是一个特别难看的笑。他都快忘了,笑着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温裕把头扬起来,没好气的冲他点头,时间仿佛定格。
不是只有我们被压制,在忍耐。有悲伤,就算没有以后,你也别只顾隔断所有。
就像 青山里总有新生,也总有老去,百丈之下,有个漂亮的女娃娃,指着天涯,看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