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在心里问了无数的问题,无一不是对外面的害怕和憧憬。思考的时间里,外头的风景也逐渐变了。
刚刚出山之后的许久看着都是荒凉的,不要说人,连天都黑压压的。
可越往外看,仔细听,都能有细碎的交谈声透进车里。
把头探出去,正对上谈话人的眼。
两个年岁已大的老妪,看着慈祥。我还没把身子缩回来,就听见婆婆们小声的说到:“这是才搬来的外村人,你看看,多少年了,村子里就还没见过这么俊,这么有灵气的小女娃娃。”
我心里也嘀咕,俊是什么意思,说我像男子?
“阿爹。”我不明白,索性问问阿爹才好,“什么叫长得俊啊?”我把问题隔着帘子问了,不一会儿,就听到阿爹话里带笑的回答:
“你路上听人这么说你?那是他们夸你人生的好,好看。”
原来竟是这样的意思,我掀开帘子窜到了父亲赶车坐的另一边,冲他继续道:“我还道是婆婆们嫌我乡野长大,男孩子气的很。”
“哈哈哈哈哈,咱们家虽说日日都放你在山里野着,可父亲自诩也教了你该有的规矩,不至于。”
山野里长大,又没有别人,每天故意一字一句的讲些外头的故事,什么书都骗我看,还说什么有助于医术。想到这里,除了笑,还不由得坐的离阿爹更近一点。
阿爹正忙着找村子里,家的位置,完全没能注意到我这小姑娘细小心情变化,嘴里嘟囔着“不应该啊,前些天才来过,不该忘了才是。”
我顺着他左右张望的眼神看去,前面是条不宽的小道,两岸稀稀拉拉的种着树,间隔一点也不均匀。路的左岸是普通的小河流,看着很清澈。四周的人气越来越足,在来之前我根本就没怎么和许多人生活过的经验,这时心里才是真正的慌了。人也往阿爹身后藏,手还紧紧的抓着他的袖子不放。
阿爹正在赶车,被我紧紧抓着显然是不方便的,他一下就知道我的不自然是因为什么,他却什么都没说,一边继续赶车,一边腾出一只手摸摸我的头,仿佛在说别怕。
在我记忆里,阿爹大部分时候都是有趣的,甚至有时候也像小孩子。可现在他拍着我的头,什么也不说,拍着我的头好像给了我从没有的一种力量。也让他更像父亲。
那一刻,攥紧他衣袖,前一秒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我,默默地把手松开了,从他身后重新坐在阿爹身边。阿爹看着我的眼神比刚才似乎还高兴了些,冲我欣慰的说了个“好”,重新回到他平常该有的状态里。“快到新住处没有?”娘刚刚醒了,也从帘子里探出头问。
阿爹转头回答她道:“马上,你和小予都准备好,等等就下车吧。”
阿爹才说,我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巷子尽头的两座不同的房子,左边的看着就是有人住了许多年的,右边则是看着有棱有角的石头大门。
那个,大概就是以后我的家吧。我看着和草庐不同的新房子,心想着。
马车就这么停了,阿爹先下了车,再把我抱了下来。我本来以为他是要先下去方便搬东西,可他回头却也拉娘下了车。
“不···搬行李么。”我轻声的小声嘀咕,可阿爹却在前头叫我:“小予,别站着了,咱们先去见个人。”
“好!”我很快的跟上他们,却见阿爹走进了左边的房子里。
左边的房子,从我跨进院子,就有一股好闻的药香,飘散在四处的空气里。也许也是药香,反而让我第一次拜见陌生人家反而觉得亲切。
这家人或许也是行医的吧。
毕竟这种程度的药味,和院子里放在席子上晒得药草,虽说不是妖医可用的,从没见过,可却也都是药材的晒法。
“小哥,幸会,不知这家的主人是否为江陵江大夫?”小哥似乎是这家帮忙的,从前院才走来后院,他被阿爹叫住,耐心的听完就冲阿爹点头道:“是,没错,阁下是来找江大夫吧,我帮您知乎。说完就大声冲门里喊道:“江师傅,江师傅,有人找。”说完指了指屋子里笑着说:“这两日村里病人多,太阳底晒,快进屋子,招待不周的话江师傅要骂我。”
听他这么说,阿爹也就掀开了帘子,我跟着他才探进个头,就看见从木楼梯上走在一半的个男人。戴着个四方的帽子,手上还拿着跟在滴墨的毛笔,应该是刚才还在为病人写方子。可我还没再思考些什么,阿爹却已经上前去和那个人抱在了一起。
“师兄不记得我了,这么多年,师兄还是这么着急忙慌的。”阿爹虽然嘴上还笑着调侃,可眼泪却还是出卖了他。
江伯伯一直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阿爹喊他师兄,他“唰”的一下眼泪就下来了,把笔一扔就抱着阿爹的头。
两个加起来都快将近百岁的男人,在江伯伯的医馆大堂里哭的一塌糊涂。
之后,我趴在门外听着他们久别重逢的叙旧说了一下午,而娘也和江伯母同多年好友一般聊着女红,聊着这些年的过往。
我的年纪还很小,所以我不懂为什么只是久别重逢,为什么会哭成那副模样。
阿爹和江伯伯的事,我是知道一些的,那时为了一个药方,一个在当时能功成名就的药方,那是阿爹和伯父用尽心血的宝贝,可别的同门为了瓜分,硬生生出了毒计,偷到药方还不算,还把阿爹和伯伯赶到这种地方,在青山外的山岚里,他们找来灭口的人全死在了大雾里,再后来阿爹被妖救了,在外村遇见了一个人的娘,之后索性在青山里安了家。
我是知道伯父在外面的,只是伯父以为阿爹死了,直到最近阿爹准备搬出来,居然意外找到了伯父的下落。
“你小子,害得我每年清明还给你扫墓,我还自责,觉得师兄没保护好你。”伯父假装生气,而后也有些感慨道:
“阿钧,我们居然也就这么平平凡凡的过了那么久。”
阿爹转头指着我说到:“可不是,连小予都这么大了。”说着他也想到了别的,不由得问起伯父,“来了这么久,嫂子都见了,不知道师兄家的是····”
伯父忙指了指画上的一座很高的山,说道:“我儿子名唤江呈,八岁就跟着他师傅去北上的长白山巅修行去了,他师傅说他也许能得道,阿呈他自己也愿意,我也就随他去吧。”
“那小侄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阿爹喝了口茶。
“每年会有两三个月回来的,大概也就是过几日了。”伯父说起自家孩子脸上有了不一样的色彩,“阿呈要是回来,也一定会开心。”他说着甚至看向了我:
“小予,等过几日你阿呈哥哥回来,让他带你去各处玩玩。”
伯父这突如其来的点名,我也很快的答了声“好”,伯父看着有一种亲切,于是我主动抬头问他:“阿呈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样和蔼的伯父,他的儿子会是什么样的。
“他啊,对不同的人是不同的,所以你得自己去看,重要的不是我觉得,别人觉得,而是你眼里的他是什么样的。”他摸摸我的头,就像阿爹一样。“好了。”他先站了起来,“我想你嫂子也做好饭了,走,小予。”伯父说着拉着我的手就走。
“以后除了自己家,伯父家也是你的家,我会让你伯母收拾个房间出来,好让你随时过来。
伯父说的话很平常,他神色寻常的,有一瞬间让我觉得我在这里其实住了很久很久。
晚上,吃完了饭,等回家收拾完,早就已经半夜。如今的房子很大,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往上,有的还是四四方方刻板的天。爹娘已经睡下了,我却找了灯,搬来小凳子,坐在院子里。
我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有风,没有各种草混着泥土的味道,虫鸟声也微弱的听不见。
思念不知不觉的来到身旁。
那是旁人不知道的地方。
那是曾经目光随处可及的世外桃源。
反正也不是不能回去。心里想着,掌心凝出青色的光芒,我低头看着也没那么不舍。浓墨似的黑夜里,掌心这点光格外的耀眼,就像生怕被发现,我很快的收了手里的力量。
熄了烛光,转身回房。
后来几日,我也都没怎么出去。
这日和往常一样,猫在伯父的医馆,帮着干点活,等病人多了就躲到二楼看点闲书。
到了下午,我都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伯父在楼下喊我才猛然惊醒,大声的答应。
“小予,下来。”
“来了………”我闭着眼翻身,扶着楼梯往下走,边走还边打哈欠。
天知道我其实有多不愿意动弹。
“纪员外的千金昨日来看过,他家取药的家丁说是回邻村探亲了,伯父和丁哥哥走不开,你能……”
没等他说完,我就点头拿了过来,“啧啧,我去吧,就是村口那户最大的宅子,没错吧。”
“对。”
“伯父你去忙吧,我去去就回来。”
说着我也就马上出门了。
我心里盘算的是,这个时间路上根本没有人,到时候只要把药递进去也就是了。
而且我只是还不习惯和这么多人交流,又不是三岁小孩,见生人就哭。
伯父支支吾吾的,想来也是在担心我。
这时候,日头正毒,果然一路上都没看见什么人,纪家离医馆并不是很远,走走也就到了。
走了一段后,老远就能看到纪家气派的宅子,围墙很高,门外的石狮子看着都雕刻精细,再仔细看,这纪家,连瓦片都是掺了琉璃点缀的。
村子里居然还有这样财大气粗的人。
我走到门前,外面的家丁拦住我。
“什么人,找谁。”
“我是江家的,来送药给纪小姐。”说着,提起包好的药材,给他看看。
“这样,那你进去吧,里面有人带你去厨房。”
“好。”
他开了门,门后果然站着个家丁。他冲我点头,说了句“跟我来。”
我跟着他,在这个偌大的宅子里绕来绕去,走了许久才到了一个屋子前。可这个屋子看着并不是厨房。
“姑娘稍等,我去屋里取点东西。”
我点头,算是答应。本来以为不麻烦的,结果时间远比我想的要长。
“谁让你来找我的,你也配。”
“姐姐,我娘她病了三天了,求您去请江大夫看看吧。”
“你娘不过是我母亲的洗脚丫鬟,去去去,我还得读书呢,滚一边去。”
不远处的嘈杂,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女子站着环抱双手,一脸的嘲讽,一个面露难色被推在地下。
想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就是纪小姐了,而那个被辱骂的,苦苦哀求的,大概只是这个纪家的庶出女儿吧。
那个家丁人都不知道在哪,我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当我在纠结要不要帮帮地下的小姑娘时,那个纪小姐,还是先我一步动手了。
“没眼力见的东西,你以为拉着我就能逼我给你娘请大夫?”
“你做梦,纪如芸,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你和你娘就该死在那个没人去的破屋子里。”
“啪”说着,她还不停的打骂,想快点离开。
慢慢的,我都能感受到我掌心的灵力在迸发。
我在默默的伸出手,用力的扇了空气一巴掌。
不远处,也随之发出惨叫。
“啊!谁打我,是你吗,纪如芸,你说,你使什么妖术了。”
呵,看着那个野蛮高傲的女人捂着脸跳脚,居然还挺有意思。
那么,就再来。
我换了只手,抽向了面前的另一边。
“呀!!”那个女人尖叫着,瞪着眼睛,这次她死命的挣脱了纪如芸的手,见鬼似的大叫着跑了。
“噗嗤,哈哈哈哈哈。”高傲自大是的人发疯,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这个纪小姐,我算是帮她了,让她的脸更丰满,也更对称才好看。
那个人迟迟不回来,我也是真的闲着无聊,走过去。向地下那个女子伸手。
“谢谢。”她的声音小的听不见。
看着她衣衫褴褛,而那个纪小姐穿金戴银,我突然有点想要帮帮她。
“你娘人在哪里。”
她像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的答道:
“纪家…后…后山的一处草庐里。”
“你娘得的什么病。”
“很重的风寒。”
“那好,明日我去给你娘看看。”
“姑娘你会治病?”
“我父亲是江家医馆的沈大夫,我伯父就是江大夫,严重的瘟疫什么的我不敢乱医,但是你放心,风寒而已,我有把握。”
“谢谢你,谢谢你。”她拉着我的手,一直在和我说谢谢。
“还没问姑娘姓名。”
“沈予。”
“沈姑娘,我叫纪如芸。”
“我知道,我刚刚听见纪小姐喊你了。”
她不好意思的挠头,笑笑,小声问我:“我以后能叫你阿予吗?”
“行啊。”我点头。
“如芸,以后别任由别人欺负你。”我看着她。
“不是每一次,欺负你的人都会仓皇逃离的。”
“谢谢你,阿予。”
“好了,你知道厨房在哪吗,带我去的人不见了。”
“你跟我来就是了。”她一下就变得很开心,很自然的挽着我就往厨房走。
本来我还试图松开,可走着走着,我突然放弃了这个念头。
所以,不好欺负的我,算是有了一个好欺负的朋友了么。
我这也算开始和人相处了吧。我在心里安慰自己。看着如芸神采奕奕的表情。
她也没什么朋友吧。
“如芸,纪老爷为什么不把你们母女接回府里。”
“大夫人是个表面大方客气,背地却给你小鞋穿的人,再说,二姨娘讨厌我娘,这里勾心斗角的,还不如住草堆里。”
如芸看着比我还小吧,可她好像比我懂的人的这些事情。
“你明日来医馆找我,我和你去你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