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风清云淡,正是南江府三月里少有的好天气。
卫一一倚着家里那道碎木板拼成的门,呆呆地望着自家斜对面尹家屋檐上伸出来的一枝桃花。那几朵桃花开得正艳,招来一只小蜜蜂围着它们团团转。
卫陈氏把东西收拾好后,抬头看见卫一一在发呆,不禁沉下脸来,说:“又在发呆!这几天来你就天天给我摆这个死样子。你不想去也得去。那沈家是这镇上有数的大族之家,不是一般富贵人家可比的。虽说这次你只是在他家做个粗使丫头,但也是我托在沈家教书的许秀才的娘子讲情,托了四五次才把你招进去。只要你在里面好好干,总能出人头地。每月二百个钱的月钱,你留下十个钱花用,其他的我已经托了许家娘子,每月初五就带出来给家里。反正你在里面吃穿不愁,使不了那些钱,送回来家里还省下不少。”
卫陈氏说着,挎上一个洗得发旧的蓝布旧包袱,里面是卫一一不多的几件换洗衣服,上前牵着卫一一的手,掩上门,向镇子北边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这一去,说实话,娘也舍不得,可家里日子不好过你也是知道的,爹娘总是想着你们姐弟二人能吃饱穿暖。这次娘给你签的是活契,在沈家做满五年,就能回家来。况且沈家家大业大,平日里,你也不怎么爱说话,在大户人家里面也能多见些人,长些见识,学到点东西,你的月钱就留在家里,先供你弟弟上武馆,有多的就给你攒着,这不挺好的。”
卫一一牵着母亲的手,只低头看自己脚下的青石板,一声不吭。卫陈氏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母女两人沉默地走向沈家。
沈家在武英镇上是首屈一指的世家,卫一一听说镇上最大的那片房屋是他家的祖屋,发达的本家是大官,在陈国的都城另有住处,如今在祖屋这里住的,只是些旁枝。
其实本家之意只是把这些旁枝的亲戚权当作看屋子的,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也不会回来。倒是这些亲戚反把自己当本家了,除了祖屋的一些主要院落外,旁枝们把其他的院子都划片占了,行事作风也不怎么样,经常仗着本家的名号,与镇上另几家大户相互别苗头,很有几分猴子当大王的意思。
卫陈氏母女两人绕到沈家祖屋后的一条小巷里,先找到许秀才的家,和许家娘子接上头,许家娘子带着她们走到祖屋后角门处,与看门的几位婆子讲了几句话,其中一个婆子便走进去,想是去请管事的人了。
过不多久,卫一一看见一位穿着光鲜、表情严肃的中年妇人走来,问:“是哪位要送小丫头来厨房干活?”
许家娘子与这位妇人是认识的,忙上前说:“陆管事,这位便是卫陈氏,她家女儿将满十岁了,想来厨房干点粗活贴补下家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卫一一向前一推。卫一一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好不容易站住了,抬眼看见陆管事严肃的脸,心下惴惴,想着若是她看不上自己,不要自己进沈家干活,母亲指不定要失望。
想到这里,卫一一不由得把背挺直了点,抿着嘴,等着大人们发话。
陆管事斜着眼睛打量了卫陈氏和卫一一几眼,和许家娘子点了点头,说:“前些日子,里面因老祖宗生辰,放了些人出去,正好厨房要用些粗使丫头,既然是许娘子说了好,那必是好的,进来吧。”
卫陈氏听了这话,欣喜不已,把旧蓝布包袱递给卫一一拿着,一面向陆管事不停地道谢。
陆管事也不理会,和许家娘子说:“我家两个小孙子的功课过几日还得烦你家那位过问。”
许家娘子点头应道:“没问题,您家的孙子可聪明了,准保一教就会!”
陆管事听了这话,脸上才有了丝笑影。她说:“那我就把人带进去了,你们都散了吧。”说着,回头向门里走去。
卫一一被母亲推着跟上前,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母亲,直到跟着陆管事绕过一堵墙看不到人了才紧紧跟上。
陆管事带着卫一一先去后院总管李完家的那里报告过此事,李完家的吩咐陆管事先带卫一一去住的地方安置好了就带到厨房去,顺便和管大小厨房的管事孙喜连家的说一声。
陆管事便带着卫一一七拐八绕地穿过好几个院子和几条巷子,来到粗使丫头的住处。
她带卫一一走进一个小院,推开一间房的门,说:“先把包袱放好,换上丫头的衣服就出来,我带你去厨房。”
卫一一住的地方,是后院东门夹道处的几个小院中的一个。那里的罩房刚整理过,地上还有泼洒的水印。
沈家下等丫头住宿是粗使丫头三人一间房,二等丫头和一等大丫头另有住处,不在这种小跨院里。三张不大的木床,三个小柜子,一张旧木桌就是卫一一住的房间里的全部家具。
卫一一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有两张床上铺着被褥。她就在空着的床上放下自己的包袱,按陆管事交待的话,打开在自己床边上的小柜子,取出里面的被褥铺好后,脱下自己的外衣,换上在柜子里放着的粗使丫头的暗青色衣裳。这衣裳套在她身上略显大了些,她折起袖子和裤腿,到院门口跟陆管事去厨房。
她刚进入大厨房,便看到十多个厨娘、丫头热火朝天的工作场景,惊讶得眼睛都不够用了,暗自感叹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般,连应该是脏乱的厨房也是相对干净、整齐的。
卫一一原本就是个乡下小丫头一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就这也能把她唬住。
正在卫一一打量厨房的时候,陆管事正和一位身材丰满的管事厨娘高庆家的说话,得知孙喜连家的到上房看早饭并报告采买事项去了,便交待高庆家的和孙家的说一声,然后甩着袖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