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黑色甬道，直直朝下落，甬道壁上像是附着粘液，咕嘟冒着泡，往外喷射。还有黑色雾气旋转着一股股往上升。

　　姬欢小心躲避，却越往下方越黑。有一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波动，扰着她的心神。

　　她默念灵诀，清醒神志，又突发奇想，将灵力集中右手，指尖一搓，一团火在她掌心燃着。她借光缓缓下落，没来及往下看之前便发现一个空间，太黑了看不清全貌，但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近一瞧，是一个被破坏掉的黑色雕像。已经碎了开了，看不出来是什么，但姬欢敢肯定这一定是程大哥做的！

　　像是得到鼓励一般，她沿着墙绕了一圈，数了数有七个，在最后一个雕像旁边发现了另一个通道。

　　一进去，黑暗里便有东西飞速从她身边掠过，让她一惊，手上的火光便灭了。

　　她迅速防御起来，耳朵里听见沙沙声响，密集而刺耳。很快又有什么从她身侧擦过，她觉得胳膊一疼，下意识抬起来，发现竟然被划出一道口子，流血了。但刚刚周围一瞬间的蠢蠢欲动感觉消失了。

　　姬欢再度招出火团，原地等着，有黑色的东西如潮水迅速退开。她屏息等待，确定那些东西都不会攻过来，才小心握住铃铛，灵力输进去，又轻轻道，“程大哥，能听见吗？”她提升五感，让自己变得愈发敏锐。仔细感受这个漆黑空间里的所有气息。

　　铃铛微微亮了一下。

　　姬欢立刻感受到了，好像有根线，拉着她，她一步一步追着那一丝感觉往前走。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窸窸窣窣地东西不停地后退，又跟上她。姬欢停下，那些东西也停，她动它们也动。她心里多少有数，估计还是魔物，只是顾忌她的血，不敢上前。

　　不知哪里有风似得，带起一丝丝腥臭味道钻进她的鼻子。姬欢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刚刚在外面因为担心程大哥，想都没想就跳到这个鬼地方来，一路走到发现周围有活物，才突然发现自己有多冲动！

　　“我不怕你们！我的血专门克魔！你们要是来咬我就是自寻死路！自寻死路懂吗？”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念叨，然后忽然并指按在刚刚伤口处一按一抚，血珠随她动作飞溅。姬欢咬着牙，感觉那些黑色的东西退的更远，她便在脸上一抹，又迈开步子。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有利器划过的声音，有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沉重的脚步声。

　　姬欢一窒，拼了命的往前狂奔，她不管脚下都是什么，恨不能脚底生风。背后翅膀蓦地张开，虚影充斥这一方空间，淡淡光芒照出空间轮廓，霎时那些窸窣之声全部消散。

　　快到了！她心中有丝明悟。

　　就在这时铃铛忽然一闪一闪，像是急切地警示她别过去。她立刻停下来，仔细打量四周。

　　她好像跑进了甬道尽头，虽然前面看不清，但风的动向变了。身后翅膀虚影的淡淡光芒将她树成发光物，眼前却什么都看不清。

　　姬欢收起翅膀，在一片黑暗中，仔细感受，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微弱的光芒。她朝着那点光芒看过去，又觉得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她一握铃铛，那点光芒忽然一亮，好像黑暗中爆出一点星花。

　　姬欢立刻抬手，按在手臂伤口处，血珠飞起，朝着那亮点射去。

　　那些黑暗如同被烫伤迅速退去，程韵之的脸从那片黑暗中慢慢露了出来，鼻尖，嘴唇，眉眼，然后整个人忽然间出现在眼前。

　　程韵之张开眼，看向姬欢时眼里有些动容，然后唇边勾起，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来。”

　　姬欢立刻扑了过去。

　　那些黑暗退去，这个空间便蒙蒙有了光。

　　“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地穴最下面是死状惨不忍睹的尸体堆积成山，被幽冥之火熬着，滋养一具骷髅。我不敢深探，从边缘破掉了魔动咒，却被一些东西拉入尸油凝聚的深潭里。除了魂玉发出的光芒，周围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像是被这黑暗吞了。”

　　程韵之带着姬欢顺着她过来时的路线往前走，随口说刚下来时候的情况。

　　“那里我觉得不是潭，但又说不好是什么，而且这里的魔意能引着你的心魔蠢蠢欲动。要不是戴着魂玉，怕是就像在金鳌岛上那样了。”他说的随意，姬欢听着却一抽一抽的。

　　她抱紧程韵之的胳膊。

　　程韵之笑起来，“抱着就不会魔化啦？”

　　“那总比不抱着好！”姬欢生硬地说。

　　程韵之哈哈大笑，看向姬欢，发现她脸上有血，伸手一抹就抹掉了，是她自己抹上去的。“挺聪明啊，就是老这样不好。”

　　“除了有点疼，没什么不好的。”

　　程韵之笑，任由她抱着还生气，看她绷着脸，就转移话题道，“我明明是落进潭里，但你说你只是走进甬道就到了这儿。这里面应该是有传送阵，要么我就是被挪移了。我听见你说话的时候，觉得世界都亮了。天无绝人之路。”

　　程韵之目光落在姬欢身上时从心里叹息，觉得五脏六腑都渗出酸痛的感觉，浸入身体，侵入血液，汇聚心脏，然后整颗心被浸润。

　　落入潭里的时候，意识是被侵袭的，引出幻觉满是杀意。

　　他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能打。

　　就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周围不断冒出来怪物，他便拔剑就打。思维一分为二，明知道被幻觉勾起心绪波动，不由自主大打出手是不对的，会消耗自身功力，但总有另一个声音在喊着“杀！”“杀光他们！”“杀！”

　　身周逐渐堆满了怪物的尸体，他杀到力竭不曾休息，一直靠着意志苦撑。胸口魂玉一抹淡淡的光将他心口护住，让他保持清明，不被迷失心智。

　　然后姬欢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怕你们……我不怕你们……你们要是咬我，就是自寻死路！等我找到程大哥，你们就全部完了！……我不怕……”

　　幻觉中的怪物立刻退下去不再出来。

　　魂玉靠着铃铛，缓缓发光。他觉得已经飘远了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脑子里，开始认清现下是什么情况？然后强迫自己静心凝神，他不动，天地也随他静止。闭上眼，那些怪物再没出现，取而代之是姬欢的声音，“我有火光！……我看到程大哥破掉的雕像了，就是走这边，他在前面……就在前面……没错！……肯定是！……”像是自我打气的声音，安抚又鼓励着。

　　程韵之觉得自己在笑，就算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他也知道，自己一定是在笑。

　　他独自一人去过很多危险的地方，在冥都差点掉进弱水，在冰原被埋了十天半个月才出来，被魔物诱进满是厉魄的洞窟，被魔兽咬断胳膊，和魔尊斗法中了符咒而肩头被锐器倒钩刺穿拉扯，差点丢了半条命……

　　侥幸活下来，都会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但都不比此刻。

　　有人惦记着他，还朝着他的方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