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欢落在重明上仙面前，满身兴奋在见到他眼中的怔忡时，渐渐平复。上仙的目光虽然落在自己身上，但空洞成那样。

　　“上仙是想阿蘅前辈了吗？”姬欢轻声问。

　　重明上仙回神，伸出手，最终又收了回来。“回去休息吧，能这么快就破了冰封，很不错。”他说完，先转身往回走，身影落在姬欢眼中，总觉得有些落寞。

　　姬欢回房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千般思绪在脑中汇聚，她又不愿意碰触。忽然，外面有微弱的琴声传来，飘在风里，细若游丝，不屏息凝神根本听不清。

　　重明上仙坐在那株巨大的古柏之下的石桌旁，桌上棋盘残局边放着一壶酒，他自斟自饮，而一旁横石之上，那把琴无人触碰，却发出声响，琴弦托抹勾挑，琴音松沉旷远。

　　即便这样夜深露重愁思之时重明上仙依然正襟危坐，他的酒杯贴在唇侧，停了停，低声道，“出来吧。”

　　姬欢便从一块大石背后冒出个头来。

　　她盯着自己弹奏的琴看了好久，好奇那把琴一定是附了灵，但她又感觉不到，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琴声缥缈而悠远，如泣如诉。

　　姬欢便坐在石桌另一边，托腮听着。

　　“你在冰封时看到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重明上仙问。

　　姬欢扭过头，重明上仙虽面无表情，却等着她的回答。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她想了想，说，“你把阿蘅前辈封在冰里，她要出来你不让。”

　　重明上仙笑了起来，“就这些？”

　　“她要找寻大哥，寻大哥没来，她生出了恨意。”姬欢顿了顿，又道，“但她最后觉得寻大哥事出有因，她想去找他。”

　　重明上仙的笑容敛去。

　　姬欢见状，说，“还有一段，你拿这个冰封灵诀吓唬她，被寻大哥阻了一阻，但寻大哥也认同你的意思。”

　　重明上仙闻言拿着酒杯似乎在回忆又像是在思索，许久又饮一杯。

　　“你是怎么从冰里出来的？”他问。

　　姬欢仔细想了下，然后把铃铛取了出来，“我感觉到阿蘅前辈的恨意，觉得那种力量很厉害，肯定能破冰而出。但是程大哥跟我说，恨是一时之快，不是伤人便是伤己。感觉到恨的时候，无比痛苦，有悔恨，有难过，有愤怒。后来，阿蘅前辈相信寻大哥有苦衷，我好像更认同这个。但她拿内丹去拼……我承受不住。”

　　她拿着铃铛，“我修炼阿蘅前辈的灵诀和招式的时候，会想起我六哥和程大哥。哦，我六哥也是山鸡，是我亲哥哥。程大哥叫程韵之，是九天玄狐真君。”

　　重明上仙扬着眉毛看着她。

　　她说，“我从小和六哥一起长大，一起修行，一起捣乱，直到他为了救我掉下深涧……后来程大哥把我带出桃都山，一直保护我。程大哥说他最怕无能为力。我想想，觉得我也是。白旋说我对寻找帝君转世有用，其实我也希望我有用。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变得有用……”

　　重明上仙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听她接着便说道，“阿蘅前辈的灵诀和招式我修炼起来能感觉到进步，每日领悟更甚以往，总觉得充满了力量和信心。我想只要我加紧练习，就能很快练成，就能去帮程大哥，然后我就出来了。”

　　重明上仙勾起唇角看着她，“你喜欢那个程大哥。”

　　“嗯。他对我很好，我也想对他很好，不给他拖后腿。”

　　像是当年他对阿蘅，阿蘅对阳寻。

　　但什么时候起，这种感情发生了变化呢。明知会痛苦，还一头陷进去。

　　重明上仙看姬欢把玩着她的铃铛，然后又把铃铛挂回脖子上，安安静静地听琴声。就像看到阿蘅当年的样子，单纯而认真。

　　程韵之……好像是兽族的小家伙，似乎听白旋也提起过，九天第一武神。世事如斯，一代人推着一代人成为旧的过去，新的力量。什么时候这些小辈也像当年他们一样，变成了九天的支撑。

　　但姬欢与他，不能跨过那一步。

　　明知没有好下场，还飞蛾扑火一样，又是何苦。

　　重明上仙忽然又拿出一只杯子，在杯缘一抹，倒上酒，递给姬欢。“尝尝？”

　　姬欢好奇心作祟，立刻接了过来，还十分开心，“这是什么酒呀？”

　　“清心。”

　　“清心酒吗？”她拿到鼻子下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咂咂嘴巴，又细细品了一品，“怪怪的。”

　　重明上仙笑道，“那是不适合你，杯子还我。你目前的身体不能再继续了，每日修炼，熟悉灵诀，保持敏捷，其他的要等到渡劫以后。明日便出谷吧。”

　　“出谷以后，莫要逞强。”重明上仙送她出谷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着实让姬欢惊讶。

　　“九幽魔物的天魔祭血腥残忍，但我总觉得并非如此简单。你要小心为上。”

　　“这是回春谷灵诀，你记熟。渡劫之后，再来找我。”

　　姬欢感受到重明上仙的关心，记得程大哥以前曾说过，万物都会因一个契机、一个缘由相交而产生感情。她以为自己对寻找帝君有助力，又是白旋举荐，重明上仙才答应教她。后来以为阿蘅与她有所关联，她虽然不问强迫自己不好奇，重明上仙也未曾挑明说过。但从她第一天训练那一刻开始，重明上仙始终告诉她，她自己的生命最重要。

　　姬欢朝着重明上仙郑重一拜，发自内心感激与尊敬，许久才缓缓站起来笑容灿烂道，“多谢上仙这些日子的教导，姬欢铭记在心，再来回春谷定会带好酒孝敬您老人家！”

　　重明上仙面无表情，挥手赶她。

　　姬欢笑着朝山石入口跑去，一步三回头的，重明上仙居然始终站在那里目送她。

　　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但这一刻他的目光是有温度有焦点的，那浅浅关怀落下来，谁都能感受得到。姬欢心里一阵阵感动，伸手朝他挥着，才走出谷底。

　　站在山石之外，那些鲜花蝴蝶依然在，百花争妍，春意盎然。

　　姬欢回头看了一时，猛地张开翅膀，朝着东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