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形既毁,当灭花灵。行刑手照惯将二人推跪在地,再将断魂酒送至两人唇边。姚紫与茉羿相视一笑,均是一口气饮尽,将脖子往前一伸,只待行刑手的刀下来。极漠淡然道:“就这样罢,行刑!”行刑手纷纷将鬼头刀举起,正待下刀。一个青衣小童牵着只毛驴,远远就高声喊道:“玄长老届临,刀下留人!”极漠脸色微变,领了众人赶紧步出,跪地迎接玄长老。
崎岖山道,长着犄角的梅花鹿爬上来却是如履平路。鹿背上的人青袍云靴,白须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这满目血腥的地方似乎不该是他这样的人物该来的地方。
由于极度惊讶,跪在地上的木灵族战士开始窃窃私语:“这位就是帝州最老资格的木灵?”
“这位长老是出了名的赋闲之人,从不插手任何纷争。除了花主,帝州当属他的地位最高。连我们的极漠大人,也要对他行跪礼。帝州之前乱像横生,杀戮遍地,他都没有出面,为何这会有精力管起这等事来?”
“茉族如今除了那个有司花御舞之能且不知下落的小花妖,就只剩下此二人。极漠大人说过,天书上有明确记载,禁绝任何木灵族长权者称王道后,茉族就是违背天意,擅自以王号立国,才会遭受天谴,节节落败至如此凄惨地步!眼下这二人被视为不吉之人,所有掌权者都唯恐对之避让不及。这位长老倒好,倒是选了个刀口往上撞呢!”
玄长老径直走到茉羿面前,定定地看了他半天,才叹了口气道:“羿儿,你从小性格乖张,性情叛逆,到如今你还像当初那般要强作甚?这回你可想清楚了?天书注定之事,岂是你能轻易更改?因你一念固执,还害得茉族上下近千人死于非命。眼下,只要你肯痛改前非,今后事事顺应天书,我当以长老地位之尊,保你性命无忧。”
茉羿微微一笑,向玄长老行了个半身礼,道:“谢长老此番美意!至今记得,少小时,每逢生辰,长老必会为羿儿带来碧落宫的长生果。羿儿如今甚为想念,不知长老今日可是携果而来?”
“真是不可教也!”玄长老怒气直喷山羊胡须,一边却无可奈何令童子取来一枝红翠欲滴的果实:“也罢!枉我念帝州如今人口稀少,你又是木灵族中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不忍见你死去,才违背当初答应人不再干涉世事的诺言,出山试图保你周全!你却不肯领情,执意寻死!既然如此,就去死吧!”说罢袖袍一挥,正待扬长而去,又转眼看向茉羿身旁静静依偎站立,一脸认命等死表情的姚紫,仰天叹了口气,道:“可怜了这花中之后,如果不是为了这混小子,她以花主之尊,如何会落入如斯境地!一个胡涂,另一个也跟着胡涂!罢了,罢了,这本就是个胡涂世道!我又何苦硬要插手进来自寻烦恼!”言毕拂袖骑驴而去。
行刑手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极漠再次下达斩首命令。茉羿将最后一颗长生果喂入姚紫口中,撩衣跪下,目中却带了无尽宠溺看向姚紫:“紫儿,很久前就向你提过这果子,之前一直忙于战事,没有机会带你品尝。如今,临终上路,总算让为夫一尝夙愿。为夫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也是这片断崖。你正从花形化成人体,当时我惊为天人。我这一生,最庆幸的事,就是在那一刻遇见了你!后来司御出生,为夫今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未能将女儿抱入怀中一次。为夫自小峙才傲物,誓要成为天下之主。帝州乱局早现,就算我不带领众人出头,它日也必有枭雄称霸于世。与其让他人位高于我,不如让我凌于所有人之上。如今事败,我负尽天下无愧,却独独深感对不起你们娘俩……”
“夫君不用多语,为妻都明白的。”姚紫美目起了水意。
鬼头刀落下片刻,姚紫眼睛不着痕迹地往静立人群后面的绿菩瞄去,一个小小的身影令她美丽的眼睛骤然间柔软。只是这柔软只有深深隐藏在绿菩体内的那个小小的、毫不引人注意地人儿方能看到。
三日后,帝州雪峰至高顶的木芷宫,昔日茉羿弃族立国的地方,吏长宣读檄文,三色族长极漠承应天书之命,平复乱世,令帝州版图归一有功,当成为所有花灵木怪首领。继位之日,天现吉光,祥瑞万千。被降服的各落族甘愿伏首,并为新主讼歌祝福五天五日。
为求生,而不得不毁灭花形,只以灵体形式避入绿菩体内的小花妖司御,眼睁睁看着双亲当面被人处死。“娘亲,爹爹……”小女孩唇边不停重复这两个称呼。刚才喷涌出的二道血泉,此刻在地上滴溜溜转着的二个人头,正是前一刻还活生生存在于她面前的双亲。女孩还小,正是该依偎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她却注定要看到如此残酷的画面!
她不知道那一刀落到身体上会痛到何种程度,以往她在木芷宫的小花园玩耍,不小心被蜜蜂蛰到,都会痛得哇哇大哭。如今这个比针刺大了千百倍不止的伤口,应该会很痛很痛的吧?那美人娘亲会不会流泪?
不对,娘亲不会流泪!她看向爹爹的脸不是一脸的幸福吗?为什么,这明明是会很痛很痛的事,娘亲为什么会微笑着面对呢?还有爹爹望向娘亲的那一眼又是什么意思?她不懂、实在是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将她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世上,而去了另一个世界?难道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会更加幸福?
她也好想随他们而去!但想起自已在那天深夜被送出宫时,爹爹与娘亲吩咐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嘱托,她还是咬紧了唇,看着玄长老留下的青衣童子将双亲没了头颅的尸体放入冰棺。玄长老是吧?这位好好老爷爷她是记在心里了!
人群渐渐散去,司御最后看了眼还在地上的美人娘亲的头颅。极漠一脸淡然离去前,留下命令,罪人首级,弃地任人踢玩数日。
娘亲的头朝向她的方向,虽然没有连在身子上,但仍然以无比柔软的眼睛望着她。司御定定地看着娘亲尚未闭上的双眼,似要将这双眼永远地印刻在脑海中。
娘亲与爹爹不一样,她是死不瞑目的!
爹爹头颅的眼睛是闭着的,美人娘亲的却是睁着的,不放心地看着她的!
爹爹可以为了所谓的天下之事,不顾全族数千条性命与极漠对抗,却不能为了美人娘亲而答应玄长老的允诺!本来就颇为陌生的爹爹形象在她幼小的心中突然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