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被刺穿头盖骨的狼,耳鼻口目俱是流出黑色的血,死状可怖至极。
楚夙直起腰,沉吟道:“这狼,被下了剧毒之物。”
“剧毒?”黎夕岚惊道,“谁会害它?不、不对,是......是害......”她一下子说不下去了。
“是要害我们,”楚夙脸上如渡了九尺寒冰,“若我没猜错,这毒应是碧水。”
碧水,乃前朝巫师路真所制,奇毒无比,不管是人是畜,只要被下了此毒,必死无疑,且生前极易暴怒发狂,集一身蛮力与药力,置身前人于死地,但一旦时间久了抑或是死了,耳鼻口目俱会流出乌血,极其凄惨。
但此毒到本朝早已被禁,怎会出现在一条野狼身上?
黎夕岚咂舌不已:“是谁要害我们?不会又是太子......”
“不是他,”楚夙语声极冷,和着冷风一起响在静下来的林子里,“以他的脑子,想不出这种杀人手法。再者,近几日他更是连府门都不出,不会有机会给一头野狼下毒。”
黎夕岚皱了皱眉:“那会是谁?”
楚夙刚要说话,却见林中冷风大作,那“呜呜”的风声,真如鬼魂低低耳语一般,令人顿生寒意。
楚夙眉一皱,不由分说拉起黎夕岚就往不远处跑。
“哎?干吗?”黎夕岚被他一路拽着,还不忘那两匹马,“先把马牵上再走啊!”
楚夙绷着脸一言不发,脚下生风,马不停蹄地拉着黎夕岚冲进一个山洞,将洞口用石头堵住。
“不是,怎么了?”黎夕岚被他这一出搞得一头雾水,不由问道。
楚夙脸色沉沉:“这林子里,应该还有狼群。”
“狼群?”黎夕岚目瞪口呆,“怎么可能?这种皇家猎场,不可能有狼群,你是不是想错了?”
“这林子里有很重的瘴气,且腥味浓重,有狼王,应该还有群狼,不会错。”楚夙淡淡道,右手下意识地抚上匕首,一双眼眸异常清亮。
瘴气......腥味......
黎夕岚灵台顿时明了,心下不由庆幸,刚才多亏楚夙反应快,要不然别说群狼,光这瘴气毒虫就足以他二人死千万遍了。
只是,这瘴气,到底从何而来,毒虫又是何人所致,就无从得知了。
“现在天已经黑了,先熬到明天再说吧。”黎夕岚揉了揉眉,倦道。
楚夙不置可否,将那匕首放在一旁,席地而坐。
这山洞通体为石,是天然形成的,洞内潮湿阴凉,青苔踩在脚下又湿又滑,还附有不少霉菌、软体生物,山洞上的钟乳石还断断续续地渗着水,不时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在空旷的洞内一直回响。
黎夕岚随手一摸,摸到了一手青绿色的苔藓,却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楚夙道:“对了,楚夙你伤得怎么样了?”
楚夙淡淡看了一眼右边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无碍。”
被那头野狼咬了还能无碍?黎夕岚一脸‘你骗谁’的表情,走过去要看他的伤口。
楚夙压住袖子,淡淡道:“小伤。”
黎夕岚眼尖,已经看到了他袖子上的血迹,又见他死也不给她看,心里更是坐实了自己的想法,便去掰他的手:“你扭捏个什么劲儿,让我看看还不行吗?”
“男女授受不亲。”
黎夕岚:“......”
敢情之前你天天死皮赖脸地赖在我房里,说什么同房,现在你却跟我提男女授受不亲?
“咱们都这么熟了喂......”黎夕岚道,“你还提这个?”
楚夙抬眼看着她,清冷的眸子里飞快闪过一丝什么:“熟吗?”
“当然熟了!快给我看看。”黎夕岚蹲下来,拂开他的右手,将他的袖子撩起。
那只隐在衣袖下的左手,早已面目全非:皮肉被利齿撕咬得露出肉来,白色的指骨隐隐可见,且上面都覆盖着一层黑斑,竟是中毒之兆。
“怎么这么严重?!”黎夕岚惊道。
楚夙只是淡漠地看着,之前的伤口并未呈现中毒之兆,现下毒已发了,应是那头狼的碧水之毒已扩散至身体各处。
碧水之毒,难抑,难克。
黎夕岚见这只手伤成这样,也为楚夙感到一种痛惜,一个习武之人,废了手还怎么提剑?
黎夕岚抿了抿唇,默默地将手上的绿色黏稠物抹在他的伤处,道:“这种苔藓止血祛毒,虽然不知能不能去碧水之毒,但应该能压制,你先忍忍。”
楚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在他手上涂药,脸上和以往的娇艳活泼不同,竟有种莫名的柔和,以他的视角来看,她那长长的睫毛有些微微的卷曲,时不时轻颤一下,如蝴蝶一般直要展翅飞去。
手上的强烈痛感让他不禁吸了口气,额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但他一直面上淡淡的,右手紧握成拳。
“我弄疼你了吗?”黎夕岚见他吸了口冷气,忙问道。
楚夙闭起眼:“没有。”
黎夕岚本来下手已经很轻了,但听楚夙这么说,手下却更轻柔了几分,因为跟楚夙呆的久了,她也摸出来点门道,只要楚夙说“没有”,那就肯定“有”,说“有”,就“没有”,既口是心非又固执得可怕。
忙活了半天,终于将伤口敷好,黎夕岚又用那把楚夙的匕首割下自己的一截袖子,将那只手包扎起来。
楚夙看了一眼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并没有说什么。
“那个......”黎夕岚尴尬地笑了笑,“卖相不要紧,实用就好。”
楚夙一脸不置可否,但黎夕岚看来,他明明觉得也没什么实用之处,也是,手伤成了这样,怎么可能完全复原?
黎夕岚垂下眸子,一阵默然。
这时,洞外响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狼嚎,一声接一声,尾音长而凄凉。
“嗷呜-----嗷呜-----”
声音愈来愈近,光听那声音,便足以想象狼群数量之多,洞外惨白的月光,一点点照进洞口的缝隙,更映得这石洞阴凉无比。
·
洞外声音越来越大,野狼似乎已在附近徘徊,迟迟不去。
黎夕岚抹了把冷汗,心里暗道险哉险哉,也就这么一炷香的工夫,就差点葬身狼腹了。
这么多狼,在这种郊外也不多见,一般都是在深山老林,更何况是皇家猎场,极有可能是有人豢养的,其目的,肯定不是为了狩猎,而是想趁机杀死这林中人,好歹毒的心思!
黎夕岚突然有点后背发凉,她隐隐觉得,这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缓缓推动这一切......
想到这,黎夕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又觉得楚夙似乎已经半天没动静了,心里一阵发慌,不由唤道:“楚夙、楚夙!”
楚夙坐在一旁角落里,闭着眼一动不动。
黎夕岚急了,赶紧靠过去,把他的脉。
就在她的手搭上的那一瞬,本来还闭着眼的楚夙豁然睁眼,一把握住她的手!
“你......”黎夕岚一怔。
楚夙的双眼冰冷至极,手下的力度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捏碎。
“楚夙......你怎么了?”黎夕岚挣扎道,“楚夙!”
楚夙手一松,放开了她的手,眉间倦怠之色尽显,很快他便收回目光,轻轻道:“我......无碍,刚才弄疼你了,抱歉。”
黎夕岚本来皱着眉还想说什么,但一听他这话,心便软了软,嘴上却生硬道:“你看,你把我手都捏成这样了,怎么办?”
楚夙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顿了顿,道:“你......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黎夕岚佯装怒道,“我手痛,你说呢?”
楚夙:“......”
半晌,他突然拉过她的手,黎夕岚一惊:“你干吗?”
可下一刻,黎夕岚就僵住了,楚夙正捧着她的手,用嘴小心地帮她吹那块乌青,脸上神情温柔,像是在吹拂绝世的珍品般,温柔而又庄重。
黎夕岚脸色瞬间飞红,嘴上支吾道:“你你你......登、登徒子,吹有什么用......又没有伤口......”
楚夙闻言,抬起头,正见她满脸霞红,一直延伸到耳朵根都是通红的,正是少有的小女儿姿态,娇憨又可爱,心下不由一动,难得的愣了愣神,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黎夕岚被他这么一盯,脸上更是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笑骂道:“看什么看!你你,有病!”
楚夙勾了勾唇,复又低下头去,轻轻去吹那块他捏红的手腕。
黎夕岚觉得手腕上的风又细又轻,还有些微凉的呼吸,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就这么僵着任他吹。
“还痛吗?”
半晌,楚夙抬起头,声音低沉优雅,有着从未有过的柔和,若阿德在此,必定也会目瞪口呆,更别提在这种要死人声音攻城下的黎夕岚了。
“不痛了不痛了,”黎夕岚忙抽回手,呵呵干笑道,“小事而已,用不着这样......呃?”
她突然怔了怔,因为楚夙正极其认真地看着她,一双清冷淡泊的眸子仿佛能把一个人看透。
他伸出手,轻轻拭去她额上一块不知何时沾上的污渍。
洞内水声滴答,阴暗的环境下,那一对相对而坐的男女虽衣衫狼狈,但眉目间皆是互相信任、依靠的安然,彼此之间有一种隐隐的默契,洞外,月光惨淡......
静谧无声。
黎夕岚靠着洞壁,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轰隆-----”
山洞忽的一震,震落下一些细碎的石子。
楚夙蓦然看向洞口,眼神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