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以南,青州以北,是为忘川。
忘川河广阔一片,青灰色的水下是无数不得往生的凡人妖魔的怨气鬼魄,有很重的煞气阴气,至以河川方圆十里都无居民,忘川属魔族领地,自古天魔多次大战都在此地开展,亡魂也数以万计。
一般无人踏足的忘川河畔,却立着一名红衣如火的身影。
“公主,奴婢来取吧,这水不怎么干净,你别伤到了。”代云拿着瓷瓶,说道。
女子接过瓶子:“不用,我来就好。”
话罢广袖一挥,忘川水激起一线,灌注瓶内。
定坤不久前寻得了一棵雪株莲,极其珍贵,需用忘川水浇灌才能存活,于是乎,便遣黎夕岚来取水了。
黎夕岚收起瓷瓶,拍了拍代云的头:“走吧。”
说完转身,脚下沙石一松,哗哗掉进忘川,鞋子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倒。
“公主!”代云惊呼,伸手来抓。
红色纱带从代云指间滑开。
忘川水似闻到了活人的气息,平静的河水霎时波涛汹涌,河内似有无数双手,用力拉扯着黎夕岚。
黎夕岚反应也快,立刻想使法术浮起来,但与那滔天怨气之比显得渺小至极。
眼见身体将要沉入河中,身子却突然一轻。
黑衣飘飘,与红色纱衣纠缠在一处。
黎夕岚愣愣看着男子飘然落至岸边,放下了她。
“你不是……”代云也一愣。
“姑娘认识我?”黑衣男子问。
黎夕岚呆了片刻,回过神抱拳道:“黎夕岚谢仙友二次救命之恩。”
苏暮白看了她一眼,随即笑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在下苏暮白,敢问姑娘是?”
“我是青州水族的二公主,黎夕岚,”黎夕岚道,“仙友救了我两次,这份恩情一时难报,还请仙友告知您的身份,改日必登门重谢。”
男子挑了挑眉毛,唇边一抹风流笑,风华万千:“在下不过一小仙,一直在外闲散度日,并无固定居所,姑娘想要报恩可是难了。”
黎夕岚蹙眉片刻,复又笑道:“无妨无妨,我们做神仙的,不就图个逍遥快活吗?诺,这个你拿去,下次你若有难处,可来青州找我。”
素白的手心摊开,掌上一枚雕花玉佩,散发着温润的光。
苏暮白看了看少女忽闪的大眼睛,怔了怔,方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帮你戴上!”黎夕岚微弯下腰,把那玉佩系在他腰间。
他垂下头,正好看见她微乱的额发下那双乌黑修长如两排小扇般的睫毛,随着眨动而一闪一闪。
苏暮白眸子一眯。
“好喽,”黎夕岚直起身子,“下次仙友可带着这个来找我,告诉你,我们青州可好玩了,虽然……”说到这里,黎夕岚顿了顿,复又笑道,“虽然蛇有点多,但它们很乖的,从不咬我,真的!这个你不用怕。”
苏暮白点点头,目光却突然一顿。
“怎……怎么了?你怕蛇?”黎夕岚见他这样,疑惑道。
“你这石头……”苏暮白道,这石头……对!不会错!
“你说这个?”黎夕岚摸了摸挂在胸前的石头,“我出生时它便跟着我,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有时候会发出五色的光,很好看。”
“五色石……”苏暮白目光有些愣怔,“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没想到……”
苏暮白将手结伽,往那石头上照了照,平平无奇的石头立刻折射出五彩之光,光辉流转得四周一片金光。
“是五色石,”苏暮白凝住眸子,“这是与你一同出生的?”
“是。”黎夕岚皱眉。
“你出生在何时?”苏暮白又问道。
“七万年前的春末夏初,卯时一刻。”黎夕岚不知他问这何用,但还是如实说了。
“七万年前……卯时……”苏暮白喃喃,随即猛然抬头。
黎夕岚一边按着云头,一边摸着胸前的石头,灵台一片茫然。
刚才苏兄说,她是女娲的后代,拥有上古神祗血统的女娲的女儿,千千万年前,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救苍生于水火,位列上古三神。
但后来,女娲因触怒天族的帝座而被贬下凡,与一凡人相爱,但自古神仙禁止与凡人纠缠,女娲却不顾飞灰烟灭爱上了那凡人,却历经情伤,伤心欲绝仙逝。
但有传闻说,女娲死前还生下了一个女儿,把它投生在万年之后,守护天下苍生。
黎夕岚想得入神,身体一晃差点跌下云头。
“公主,到了。”代云叫道。
黎夕岚探头一望,青州已在脚下。
降下云头,黎夕岚走进水晶宫。
“岚儿?”定坤一见她两眼无神,吓了一跳,“这怎么了?”
黎夕岚旁若无人地走进了移兰院,关上了房门。
“族长……”代云苦笑道,“公主她心情不好,您别打扰她了,奴婢在就好。”
定坤双眉竖起:“心情不好就对我视而不见?这丫头,越发不懂规矩了。”
随即无奈道:“也罢,我一直对她不闻不问,才养成了她这性子,随她去吧。”
移兰院内昏昏暗暗,摇曳的灯光不时打在雪白的墙面上,把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黎夕岚鬼使神差般从榻上捞起一本尚未看完的上古史,翻到了女娲的史事。
一页页翻过去,黎夕岚的手便越抖。
这史书虽对女娲多褒无贬,对当年之事含糊其辞,让世人瞻仰这位上古女神,可苏兄明明说的比这史书详细多了,明显这是事实。
失神般坐在榻上,黎夕岚心里乱糟糟的,怪不得,她生来蛇胎,怪不得,只有她,什么蛇都不咬她,怪不得,她生来便有一块奇异的石头……原是、原是……这样。
是啊,这样都解释得通了。
可是,当年女娲为何要她于万年之后救世?
为何她是上古神祗的后裔,却生来便被视为妖胎?
“公主,你还好吗?”代云的声音响起。
吱呀。门开了,一束强烈光线照了进来。
黎夕岚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
“公主你怎么了?”代云轻声问。
“我没事,”黎夕岚静静地坐着,“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说,父亲也不可以。”
“嗯,公主放心,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
魔族。
男子于灯火下凝眉,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幅画卷,卷上有一年轻女子。
女子身着白衣,坐在湖畔,倾城的容颜上一双秋水眸子含愁,仅一双眼睛便压过了世间一切丽色。如若细看,这女子的容貌竟有几分极似黎夕岚。
苏暮白之所以一次次救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长得极似这人,而这人,与他当年的父亲有着极大关联。
他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苏暮白眸光沉沉,抬起头来。
屋外,是如漆夜色,几颗星子孤独地挂在高空。
黎夕岚还未从之前的事缓过神来,她的升仙之劫便来了。
所谓升仙之劫,便是各个小仙、修成人身的精怪必历的劫数,四海之内,无人避免,连上神上仙仰或是帝君都经历过的,人人皆知,这劫,若过,那便可飞升上仙,若过不去,可能连小命也难保。
想当年奚云也是历劫后半死不活地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养好的,可劫要至,除非有人替她,否则逃也逃不过。
黎夕岚做过心理准备,但直到那十道天雷,二十七道业火砸在身上时,却差点昏死过去。
天边乌云滚滚,雷声轰鸣。
呲啦。
黎夕岚咬住唇,背上已鲜血淋漓。
这种痛,真的很难熬。
噗……
黎夕岚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