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我笑了笑,对我这话不置可否,须臾又道:“小雪儿,我看不惯的东西,一向都是选择毁了的,你可要想好哦。”
他说话时虽是笑着的,却让我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只是,本灵女活了这么大,最不怕的就是旁人的威胁了,笑道:“你也可以试试。”
两相对视,谁也不让谁,谁也不输谁。
许久,他又笑了,道:“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看你,还翻脸了,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我亦笑笑,道:“你既说认得本灵女,就该知晓,本灵女素来吃软不吃硬。”
“你这一点还是同从前一样,原则是非分明,不好,要改。”他微微摇着头,道。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无论本灵女变了还是没变,本灵女还是冰雪,虽没有从前的意气风发,却也还是冰雪,那个清高自负天不怕地不怕的冰雪,即便是为仙处世多了几分思量与计较,也不过是想护着一些人。
“小雪儿,有时候,我真想把你带回去,藏起来。”倏而,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将我揽在了怀里,死死按住,似是怕我挣脱一般,压着声音道。
本灵女挣不开他,隐隐有些恼怒,正欲开口呵斥,他便松开了我,笑道:“小雪儿,那个叫修染的臭道士已经魂飞魄散十八万年了。”
“本灵女知道!”我烦躁地冷着脸吼了一声。
修染魂飞魄散的事情,本灵女十八万年前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用不着他如此提醒本灵女,生生将那些过往剖开,血淋淋地放在我面前。
“小雪儿,你如此生气是为何?为了修染,还是为了你自己心中好受?当年,若不是你执意要护着薄鱼,那个臭道士又如何会魂飞魄散?你自以为的正义,如今看来,似乎是个笑话。”他仿佛生怕刺激不到我一般,继续道。
我面上一瞬间血色尽退,只是隐在夜色中看不清楚,脑中血气上涌,再难看清面前的景象。
当年,我求无愧于心,少年心气高,自以为生为灵女,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妄想以一己之力保住薄鱼,却害了修染那个宁可舍身喂虎也不愿伤生灵一分的傻子,可是,他用命换来的,却是薄鱼被镇压冰笼十八万年,十八万年不见天日,他所有的心气怕是早已消磨殆尽,只剩无尽的愤怒与记恨。
如今,他再一次提及十八万年的那些往事,将我费尽心思藏匿的伤疤狠狠揭了开来,还不忘洒些盐巴在上面,让我不得不直面那些往事,也让我这十八万年好容易寻回的一丝慰藉也在瞬息消失殆尽。
广袖之下,双拳不知不觉紧紧攥了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不知是绝望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当年,以及如今,我所坚持的,难道真的只是个笑话吗?
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若是让我回到十八万年前再选一回,我仍旧会护着薄鱼,只是,可能不会如从前那般过于狂妄自信。
我不在乎天下苍生的,从前不在乎,现在也不在乎,我不是他们口中那个心系天下的灵女殿下,更不是百姓口中救苦救难的冰雪娘娘。
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忍心罢了。
不忍心修染用性命换来的苍生陷入苦难,不忍心让我的朋友受到无妄的灾难,不忍心让我自己活在愧疚当中。
简而言之,我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灵仙,我没有生为神仙的高深觉悟,亦没有舍生取义的神仙大义。
所以,最后,我没能护得住薄鱼,却害了修染那个傻子。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溜了好些不知所谓的想法,又生生为自己找了许多的借口,这才稍稍恢复了些血色,一抬眸,却发现阿七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我狠狠吐了口浊气,转身正准备往回走,却正对上一棵古树后走出来的白衣公子激动而又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双眸。
他,何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一时,不知为何,我心头微微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
“你......”许久,他率先开了口,“冰雪姑娘,你与我当真在十八万年前就相识了吗?”
说着,他闭上了双眼,似乎这话是用了莫大的气力才说出来的。
他话音甫一落地,我的心头竟没来由地安定了几分,扯出一抹有些怪异的笑,摇摇头道:“并没有。”
魂飞魄散的人,入不了轮回,只能在世间游荡,等待这魂魄的灵气消耗殆尽,然后灰飞烟灭,永远消失在天地之中,若是生前没能够留名青史,那这世间真的就仿若未曾来过这么个人一般,无人记得。
更何况,修染他......
他并非修染,我自然是不曾与他相识的。
“可是,方才,那人说......”白衣公子似是不相信,急急开口道。
我笑道:“公子,你为修仙者,应当知晓,凡人只有万世轮回,万世之后,便要入忘川,灰飞烟灭的,若你我真于十八万年前相识过,凡人寿数数十载,如今你早已化为一团烟尘,消失在天地之间了,又如何能站在此处同我说话呢?”
听完我这话,他脸上似乎隐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我不知他为何有此神色,却没有过问,亦未曾放在心上。
我与他并肩回到破庙,正在庙宇门前碰上了蓝君,看他那模样,似是要出去,还颇为着紧,见着我抬脚就要过来,但转眼看见身旁的白衣公子,刚抬起的脚就放了下去。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我走过去,问道。
他看着我,许久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怒火在心头遛了三遭,却无处发泄,只能化作这一声无奈又憋屈的叹息,道:“我醒来不见你,有些担心。”
我不知他心头的醋意,不以为意地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世间,敢招惹我的,并不多。”
“是不多,只是你身边的桃花太多罢了。”他敛下双眸,喃喃地低语了一声,不偏不倚,正好能够落在我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