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我们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在这一日赶回了京城睿王府,稍作休整,睿王殿下便匆忙换了衣物打算出去,被我拦了下来。
“影雪,你好大的胆子!”殿下怒斥,我知他脾性,自然不为所动,十分冷静道:“殿下刚回京应当先进宫面见陛下,而不是皇后陵。”
“你可知今日是母后忌日?”殿下猩红着双眼,直勾勾盯着我。
这个,我自然是省得的,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连夜从河道府快马回京了。
我垂下眼眸,终是放他去了。
殿下走后,躲在暗处的十一皇子流月殿下过来,模样十分生气地质问我:“本皇子本是让你来劝三哥的,你怎么跟着三哥起胡闹?!”
流月殿下生得晚,有些事他自然不知晓。
皇后娘娘温良贤淑,将我留在宫中,一应吃穿用度堪比公主,待我真心是当做女儿疼爱的,便是对宫人嬷嬷也是颇为照顾,可深宫之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太多,娘娘的性子委实不适合那里,终是被奸人所害,早早地去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年二月二,殿下正在猎场陪陛下狩猎,娘娘突然将我叫至塌前,拉着我的手将殿下托付于我,然后撒手人寰,待消息传至猎场殿下匆忙赶回,亦未能见上娘娘最后一面。
我们皆知娘娘的死同那锦绣宫的贵妃娘娘脱不了干系,却苦于没有证据,其父又是大将军,至今未能替娘娘报仇。
殿下重孝悌,此事便成了他的心结,每年娘娘忌日必要亲去祭奠。
年前,成王殿下及其党羽突然上奏,请命让殿下去河道府一带巡视民情,他们此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举殿下自然明白,但皇命不可违,殿下带着我们前往河道府,一路艰难险阻九死一生才算完成圣命,但也险些误了娘娘的忌辰。
对此,我不予解释,只同他道:“殿下且宽心,陛下那里我自有法子保全我家殿下。”
这些年,为了能在贵妃以及成王的穷追猛打下保全性命,伺机为娘娘报仇,殿下不得已做出骄奢好色的模样,行为亦是乖张荒唐,此番做法也无甚不可,只是陛下那里须得多费些口舌罢了。
我命丫鬟为我梳洗打扮之后,便同流月殿下进宫替王爷向陛下复命。
“睿王呢?他可是未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果然,陛下见只有我和流月二人,顿发雷霆之怒。
我同流月殿下跪在下首,在流月殿下出声前急忙毕恭毕敬地抬手道:“陛下莫气,我家王爷自是将您放在心中恭敬着,而不是放在眼里,逆在心里。”
如今同我家殿下交好的便只有流月殿下了,他少不更事,性子又急又莽,我当要保全他,亦是不给我家殿下添上不必要的麻烦。
我这方话音刚落,一旁给陛下送茶水的公公便开了口:“影雪姑娘这话说得杂家就不认同了,睿王殿下若是敬重陛下,自当言行如一,而不是由着旁人嘴里说出来,姑娘您说是与不是?”
他看向我,我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若非为了殿下,我早一剑杀了他。
当年娘娘还在时,他便有意无意地想要收买于我,我虽不知他身后的主子是何许人,却也知他不是个好东西,从未理会他。
娘娘去后,我便查得他常常私下里出入锦绣宫,想必娘娘的死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后来陛下愈发地厌恶殿下,也不知他背地里给殿下上了多少眼药,出了多少力!
我虽看不过他,却诚然无能为力,只能压住心头怒火,忍辱负重。
我对着陛下复抬手,道:“公公所言甚是,只是我家殿下去皇陵祭奠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乃殿下生母,殿下一为子,此乃孝义;
陛下忙于国事,偶有忘却娘娘忌辰之时,替陛下前去祭奠宁娘娘,也让天下人知陛下不忘发妻,实乃贤主,传至各国,必敬仰陛下之德,莫敢相犯,殿下二为臣,此为忠义;
殿下亦知,若陛下亲去祭奠娘娘,少不得大小官员一应皆要同去,以示对娘娘的敬重与爱戴,如此这般,必会劳民伤财,殿下三为官,此为仁义;
娘娘亡故于未时,为表对娘娘的敬意,也为了告知世人陛下对娘娘的情义,是以殿下才赶在未时之前去祭奠娘娘,但殿下方代天视察回来,理应先向陛下复命,是以只能嘱咐奴同流月二人,必要向陛下禀明河道府一带的情况,待他回来必亲自向陛下谢罪,殿下四为人,此为礼义;
古人讲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修身,首当忠孝仁礼,殿下已尽全力而为,终究做得不够妥当,惹陛下大气一场,便是不忠不孝,着实令奴惶恐,不敢辩驳,但也请陛下明察,我家殿下确是出于一片忠孝之心啊。”
语罢,我伏下身子拜了三拜。
须臾,陛下的脸色放了晴,那公公却是铁青着一张老脸退了出去,此番,我心中十分舒爽。
眼下虽动他不得,能在言语上气他一气也是好的,指不定哪天老天开眼,他就被我气死了。
我和流月殿下向陛下述完职离开御书房,于门口撞上了那老公公,我于他身旁走过时冷哼一声,十分高傲地抬着头颅离去,不用想也知他又会生许久的闷气,活该!
回王府的途中,流月看着我欲言又止,如此反反复复几次过后,我实在忍不住开了口:“殿下,您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我滴个女娲娘娘哎,我真真怕他被憋死了,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影雪姐姐,方才你对父皇说得那些话好厉害啊,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我看到父皇的怒火一下子就消了。”流月殿下眼眸中流溢着敬佩地光彩,我看着甚是汗颜。
那番话不过我信口胡诌的罢了,古来帝王,最在意的皆是自己的贤明之德,但陛下能坐到那个位置,亦不会不知我这话中真假几分,再者这些年殿下桀骜的印象早已在陛下心中根深蒂固了,更不会不知我这话是在为他开脱,之所以放过我们,不过碍于面子罢了,他心中对殿下的态度亦不会因我这一番巧言之辩而有所改变。
此番,叫我如何同他说明白?
我斟酌良久,终是“诚惶诚恐”道:“殿下谬赞了,我于宫中陪皇后娘娘数载,学的便是如何说话,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言罢,我怕他又问些我无法作答的问题来,便叫车夫停了车,说是去寻我家殿下,就匆忙去了皇陵。
我亦是真心挂念我家殿下,此番也不算做是骗了流月殿下。
我来到皇陵时,殿下正坐在娘娘碑前,身旁散落了一地的酒坛子,整个人醉醺醺的,手里还拿着一壶酒,不停地往喉咙里灌,可能是灌得太急,被呛出了许多眼泪,我看着心疼,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抢走了他手中的酒,他泪眼朦胧地看向我,反抓着我的手,声音沙哑:“你也来劝本王要以大局为重么?”
我摇摇头,仰头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道:“我是来陪殿下的,省得殿下一人喝闷酒无趣。”
他望着我,许久,转而笑了,我亦跟着笑了,眉眼弯弯那般。
我很少笑,一则为殿下身旁的女官,二则殿下而今危机四伏,是以在外面我不得不端着老成持重的模样,但在殿下面前,我也有喜怒哀乐,正常人的七情六欲,不必隐藏。
他知我懂他,我亦知他所思所想。
今朝有酒今朝醉,无论日后是鸿翔鸾起亦或是琴剑飘零,我都会陪着他。
第二日一早,殿下在上朝前一个时辰便入宫去了,临走之际我为他细细理好衣冠,颇为不放心地叮嘱:“殿下,此番须小心。”
殿下拍了拍我的手,道:“你且安心在府中等我回来便是。”
我微微颔首,心中却是十分地不安,也不知是不是我多虑了。
直到午时殿下还没有回来,宫中亦没有消息传来,我更加地焦灼不安了,偏生这时有个没有眼力见的丫鬟唤我用午膳,我一气之下命管家将她给赶出了王府,直到后来我才知晓,这丫鬟乃是成王安插进来的眼线之一,被我歪打正着撵走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流月殿下忽然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拉着我的语无伦次:“影雪姐姐,你快随我进宫,大皇兄把三哥打了,父皇气得要杀三哥。”
“......”
我没多想,急忙拉着流月殿下进宫,一路上也算从他颠三倒四的话里摸清了事情原委。
原来,殿下结束早朝刚出朝露殿,忽而被成王拦下了,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件,成王总喜欢有事无事地找我家殿下麻烦,还时常言语侮辱,不过殿下忍辱负重这些年,自然不会因他言语上的刺激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是,今日那成王拦下我家殿下所说的事件却是想要我做他成王的侍妾,还要我家殿下开个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