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殿下的消息,是个眼生的小太监带来的,他跪在我跟前,满眼喜色道:“奴恭贺娘娘大喜。”
我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有些不解:“喜从何来?”
小太监复又道:“陛下今日荣登大宝,下旨封娘娘为后,特命奴来请娘娘入宫。”
听了他的言说,我抬眸透过窗子看向了天边。
今日的天气,十分地好,阳光甚是明媚。
我许久,未曾见过这样明媚的阳光了。
我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只知我回过神来,屋内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婢女仆人,高声喊着:“皇后娘娘千岁。”
我看着他们,只觉得十分吵闹,厉声喊了句“闭嘴”,却是有气无力的。
许是见我发火,他们瞬息便噤了声,前来传话的小太监胆子大些,战战兢兢道:“娘娘息怒,奴也只是奉旨行事。”
我看向一地同他一样颤颤巍巍跪着的奴仆,忽的愣住了。
没想到,三年过去了,我发起火来还依然是得心应手。
“你回去告诉舒羽,我习惯了王府,不想入宫。”终究,我只是摆摆手,没有应他,也不管我这话会不会令小太监更加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娘娘,这......”
我合上眼眸,转过了头,身旁的伈澜上前截了小太监的话,“公公还是回去吧,姑娘她向来说一不二,若是伤了她,那位会怪罪的。”
小太监又跪了许久,才带着一干人离去了。
“姑娘,您......”他们走后,伈澜扶我起身,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她不懂我在想什么,甚至我自己都不懂。
我在这王府苦苦撑了三年,为的不过见他一面,却又不想见他,亦或者说,不敢见他。
他不愿我卷入这些是非恩怨中去,他想凭借一己之力为娘娘报仇,所以他装疯卖傻,忍气吞声,甚至不惜违背对我的承诺娶了那幽若公主。
我该开心的,有这样一个事事都为我算计好的男人,我该开心的。
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第二日,昨日那小太监又来了,跪在我面前哭得一塌糊涂,“娘娘啊,陛下说了,若是请不回您就要了奴的脑袋,您就可怜可怜奴吧。”
我素日虽说严厉了些,可这心却是软得很,他哭得如此“撕心裂肺”,没有一滴眼泪,我抬手轻咳了两声,道:“你回去跟你的陛下说,要我进宫,就亲自来请。”
“哎呦我的娘......”
小太监还要说些什么,我一个眼刀杀了过去,他立马噤了声,灰溜溜地离开了我的院子。
他来时已然距我让小太监传话那日过了好久,久到我都快要以为他是不是忘了昔日的睿王府还有我这一号人。
前两日我让伈澜在院子里放了一方美人椅,他来时,我正躺在这美人椅上养神,听见声音,还以为是伈澜,侧了个身继续躺着,道:“伈澜,你不要管我了,我想自己静静。”
许久,未听见她有回应,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晓得你想说什么,我也想他,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是胖了还是瘦了。可是,伈澜,他把我关在这里整整三年,不问我的意愿,就像十多年前,他也是如此,不过问我的意愿就将我带进皇宫一样。”
我也不知为何,今日会同她絮絮叨叨说这么多的话。
她就那么听着,也不回话,我也多说了些。
“阿雪。”忽而,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惊得我即刻便睁开了双眸。
不过片刻,我略带讽刺地勾了勾唇,道:“伈澜,是不是我太想他了,方才我似乎听见他喊我了。”
他愣了愣神,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阿雪,是朕。”
此番,我才算是听了个真真切切,这声音确确实实来自那个男人。
我回过身起来,看着他清减了不少的身形,不由得伸手抚上了他的眉宇:“殿下,您清瘦了不少,也沧桑了不少。”
我不问他为何才来,我省得,他有他的顾虑,他不说,我便不问,心照不宣。
他反握住我的手,道:“阿雪,你也憔悴了,可是底下人没照顾好?”
我跟在他身边多年,他这一皱眉,我便清楚,他心里有了怒意:“有殿下在,谁敢对奴不敬,只是近日热了起来,有些食欲不振罢了。”
话音落地,他才消了怒意,将我拥入怀里,满是心疼道:“阿雪,朕已下旨立你为后,日后你不必再自称奴。”
眸光流转间,深情滟滟,仿若少年恣意时的模样,让我一时愣了神。
但,我知晓,他不是我的殿下了,我的殿下,不会自称“朕”的。
许久,我想起两年未见的流月殿下,轻轻推了推他,眼眶微微泛酸,“笑语盈盈”地问道:“殿下,流月殿下呢?”
“他......朕许他出去游山玩水了,过些时日应当就回来了。”他眼神闪躲,话语间隐隐还有些颤意。
我冷笑一声,狠狠将他推了出去,“舒羽!你何必骗我?”
他看着我,一时竟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面对我。
“你同那荣狄的公主大婚那晚,你应过我的,会护流月一世周全的!”
许是太过激动,竟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来,吓得他手足无措,抱起我便往皇宫跑。
“殿下......我想您亲口......告......告诉我,流月他......他究竟如何了?”一路上,我用力扯着他的袖子,死死盯着他,想要他给我一个答案。
“阿雪,你别激动,朕都告诉你。”
我被禁足后一年,成王和殿下打响了战争,流月殿下是为了保护殿下而丧命在刺客手中,尸身被找到的时候,已然面目全非,认不出来了。
流月殿下许久未来找我,我便猜到他遭遇了不测,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我还是忍不住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我醒过来时,已然身在皇宫。
伈澜告诉我,这回我睡了整整七日七夜,殿下险些将整个皇宫都掀了,而我的病也自然没能继续隐瞒下去。
“伈澜,你收拾收拾,我们等下回王府。”
伈澜不解,问道:“娘娘,您已然进了宫,为何又要回王府?”
“伈澜,我不是什么娘娘,你也莫如此喊我。”我起身,推开了她递上来的药盏。
伈澜摸不准我的脾性,以为我是生气了,急忙跪了下来,“姑娘莫要生气,您的身子骨承受不住啊!”
“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伸手她拉了起来,“我没有生气,这皇宫不适合我,我们该回去了。”
伈澜拗不过我,只得依我,只是暗下找人给殿下递了消息,是以我们刚到宫门口,殿下便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追来了。
“苏影雪!你当真如此不愿见朕?”
我是第一次,见他红着眼眶如此失控的模样。
“奴不敢。”我低顺着眉眼,稍稍退了两步。
殿下见我如此模样,终究选择了退让,放我离开皇宫。
“阿雪,若那日朕护住了流月,或者死的是朕,会不会......”厚重的龙袍之下,他的双手攥成了拳头,眼睛红得犹如广寒宫的玉兔。
我转过身,不敢让他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模样,“殿下,这世间,没有若是。”
说完,我便抬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横在我同他之间的,又何止一个流月殿下。
回到王府,我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我知道,我快要撑不住了。
入夜,夏风有些凉,我理了理案前油灯的灯芯,外面月光斑驳,投下斑斑疏影。
紧了紧身上的衣物,看向屏风,“阁下既然来了,何不露面?”
后面的身影明显僵了僵,才缓步走了出来,一前一后,赫然是成王和幽若公主。
“你怎知我二人在这里?”成王噙着笑,悠然踱步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丝毫不见客套之意。
我拿起方才放下的书卷,道:“我这里许久没有客人了。”
幽若公主恨恨地盯着我,若是眼神能射出刀子,怕是我此刻已然是一只刺猬了,“你同她费这么多口舌作甚?”
说着,她一掌拍向了我,我这副残破的身子根本躲不开,生生飞了出去。
成王来不及阻止,直待我吐出一口鲜血,他才握住幽若的手腕,道:“她已然成这副模样了,不必了。”
幽若狠狠甩开他的手,猩红着双目,道:“默闵,本公主做事用不着你来置喙,本公主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我听着,在心底将半生的经历翻了三番,委实没找到自己在何处得罪了她,竟让她生了如此大的仇怨。
“幽若......”成王喊了一声,我竟听出了几分伤情。
幽若一步步走向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我如此恨你?”
“冰雪,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里的模样,在九重天如此,到了凡界亦如此。”不待我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是灵女,生来就是我蓝魔族的克星,你凭什么得到君上的喜欢?”说着,她抬起了手,掌风未落,我眼疾手快地钳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