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秋也不知是何时就离开了风雪山庄,大抵是自那次之后便一直躲着白双绝,再不敢见他?只记得在某个夜里,他从梦境中惊醒,一夜再不敢入睡,一闭了眼便是梦中那双满是怨恨的眼,他的眼,还有阿绝那满脸的不可置信,满脸的悲戚、哀绝,大片大片的红从他指缝间漫出,阿绝说他好痛,他问他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自己在怕什么?是怕那日侍女说的话?怕它说的是真的,怕自己终究会与阿绝决裂......
白月秋最终在一天夜里趁着风雪未起,背上行囊离开了风雪剑庄。到底还是年少,即便是仓皇出逃仍旧对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幻想,白月秋想,这也未必是坏事,也许他可以在外间广阔天地中找到自己的剑道,就算自己真的与剑道无缘,或许还有别的适合自己呢?这天下之大,总有一处是他可归处。
梦里混杂起来,无数的景象像风雪一般飘落,划过人的心上。这世界总不如少年人的想象,他自小生在剑庄,虽不如二公子天资聪颖,但到底是剑庄的大少爷,不必为生计发愁,除了平庸至极的剑法亦无他技傍身,这样一位少年哪里会快意江湖。
那些抢走他财物的恶贼......反抗后被打得遍体鳞伤,他躺在路边,像条无人在意的野狗,夜间飘起小雪来,落在他的伤口上,像要为他覆去那些伤。与乞儿争食的狰狞面目,夜宿桥洞的彻骨寒凉,一个个场景走马灯一般从眼前划过。
他不是没有想过回去,事实上,他的确回去了,他在这两年里受尽煎熬,无数次犹疑到底要不要回去,回去看看他的阿绝,他一声不吭地离开,阿绝肯定闹着找他很多次了吧,没有他在,那些人该找谁来劝他?爹娘呢,也该想他了吧,会不会责怪自己这样任性地出离?素剑他们也会想起他么?
但他没有留下,他站在院墙后,看远处那个少年行云流水般舞完了一整套风雪剑法,阿绝果真聪颖,短短两年就已将风雪剑法学到这种程度了......所以,这剑庄有没有他其实没有什么影响,难怪了,也不曾听到过风雪剑庄寻找大公子的消息,或许世人也根本不记得风雪剑庄还有位大公子吧,毕竟逢人说起的都是那位惊才绝艳的二公子。
大雪簌簌落下,他转过身,再没有回头,他知道,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没有人打破它,是这风雪太凛冽了。
之后,白月秋有了从剑庄“偷”来的钱财,在山脚下买了一匹马,他带着那匹马一路向南,仿佛要远离生命中的风雪。白月秋慢慢学会了这个江湖的生存法则,却在后来行至江南时遇上了生命里的第二次惊鸿。
闻说南山之巅有一片梅林乃是当地一绝,若运气好逢上下雪,那便是人间一绝。白月秋这时候倒是运气好的,来时正遇上了南山已十年未曾有过的大雪,浑不似下在江南,倒像一路裹了北国的风来。白月秋到底还是爱雪的,人生的前十八年里没有看厌了,此后一次次的大雪更不会,只会叫他想起他的阿绝,想起那个新雪一般的女子。
白月秋正是在这次南山梅林之行中遇见了沈惊雪,他系了马,躺在岩下,闻见人声,既微恼来人扰了清静,又有些诧异竟也有人如他一般冒着这大雪上了山。
“小姐,你瞧着梅花果然开得好,便是府中请人娇养的也比来不如呢。”
白月秋尚来不及做出嗤笑的表情,便听得一道清丽的声音答道:“那是自然,梅花便是要自由自在开在这天地间才泠泠然举世无双。”
白月秋挑了挑眉,睁开眼望去,那一眼便望进了心里,天地一片白里,惟少女双颊上带了一抹略施粉黛的浅红,清瘦的身姿立在梅林间,毫不逊色,让人恍惚间疑是梅中仙子,不敢惊扰,唯恐一出声美人即化作一缕香烟消散在雪色间。
侍女扭过头见岩后突然露出的半个人,吓了一跳,那女子也带了几分惊吓地看过来,一双眼如山间小鹿,看到他心上去。
见他愣在原处,侍女恢复了些理智,转而满脸怒容,护在自家小姐身前,喝道:“大胆,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等偷窥行径!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话未说完,便被女子拉住了,冲她摇了摇头。
白月秋被这一喝惊回神,自岩后跳出,“我在这岩后睡觉,还没怪你搅了我的兴致呢。”
“胡说,哪有人大雪天的睡在这!”
白月秋拍了拍衣上沾的碎雪,“你不知不代表这世上没有。你来之前可知道这梅花开得比府中好么?”
侍女闻言气恼不已,指着他,“你,你竟敢偷听我们说话,还不承认......”还待说什么,被沈惊雪拉住了,“小立,快住口。公子见谅,是我们叨扰了公子雅兴,这便离开。”
白月秋见她转身要走,忙急道:“等等!”
“你这人,还想怎么样......”“小立!不知公子还有何事?”沈惊雪转过身疑惑地看向他。“小姐是来赏梅的?”
“正是。”
“如此,既方到,这梅可赏过瘾了?”
沈惊雪不知他是何意,只睁了一双眸子,立在梅树下看着他。
白月秋笑了笑,“在下已到多时,这梅也看过了,觉也睡好了,林子便让给小姐了,毕竟这大雪天里来赏梅的人的确不多。”除他,只她。美景他已见过了。白月秋伸手折了一枝梅,冲她摇了摇,意思是他带走这一枝就够了,随即便转身离去了。
待他走远了,小立方道:“真是个怪人!”
沈惊雪笑了笑没有答话。
白月秋与沈惊雪的初见实在太过美好,以至于他之后时常想起她在白雪间自梅树下投来的那一眼。他已经克制着让自己不再想起那双看向自己便如盛了满天星斗的眼,望了他整整十年,可自沈惊雪那一眼后,他又不受控地时常想起来,想起风雪山庄里他的阿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