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王宫内一待便又大半年过去了,孙傭倒也不算常来,只是若入后宫,那必是会来她这处。他们说这召阴的公主有着无上的殊荣,君上这一心净扑在她身上了。细辛觉得他们纯是胡说,这孙傭一月来不过十日,总还算是个尽心尽力的君王罢?可是她不知道,她以为的不算多的十日却是这吴王宫中从未有过的,而且她若原意,岂止会是十日。朝中也不乏有人说国君偏宠一人,不利国祚,更有甚者也说出那等国将不国一类的话,细辛也不懂,为何人们只看自己愿意看的,不管实际做的呢?连她都觉得孙傭算个好国君的了,为何他们不见他夜夜挑灯处理政事,勤政不怠,来她这处却每次都可见到?这国若真亡了,那一定是因为他们眼瞎。
不过为防最终还是由她来承担这历史的罪责,她也曾旁敲侧击地提醒孙傭,略略雨露均沾一下?结果是他似乎很生气,是了,她若是国君,见了自己的臣子这副模样,不关心国家政事,倒盯着国君后宫之事,也是开心不起来的。
孙傭对她限制不多,之前有一次还带了她出宫去,真好呀,回来后才知他们是不可随意出宫的,但孙傭不甚在乎,仍带了她出宫,不过是偷偷的,倒是难以想象,堂堂一国之君不也和她一样,她在云隐观也是要偷偷地才可溜下山去的,不过到底是国君,胆子总要大些。
孙傭爱往她这处送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说这宫闱无趣,她天性质然,太拘着她了。后来一次他不知怎的,想起“小丘”,细辛于是和他说小丘是谁,自然也不忘和他说起自己尚未开始就崩殂的发财大计,孙傭听了只是大笑,他极少这样笑,平日也笑,只是是那淡淡的、温柔的,她于是看呆了神,她始终还是觉着,这孙傭应当是月下谪仙,不该是君王。孙傭见她出了神,还是笑,眼神愈发柔和,似乎含了某种情愫。
下一次他再来时带了一只鸟,和小丘一样的鸟。他们说这鸟是孙傭费了好大功夫从鲛州寻来的,于是细辛知道,朝前必然又是一群忠臣冒死直谏。但细辛终究是没有发大财,这鸟原是特殊情况,天生如此,想要广而推之怕是不成了,看来还是得自己努力想想别的法子啊。
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像一涓细流一般,春观花,夏乘荫,秋尝果,冬赏雪,偶尔撞到小石子也不妨的,当是给平淡的日子添点堵了,反正还是会往前走的。她没有什么大志向,日子这样过着便觉得很是不错的了,甚至有时想到这种余生都有他的感觉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
但不知为何,老天似乎总是不肯她太顺遂如意的。
中秋宴上,歌舞正欢,一曲舞毕,那为首领舞的女子轻轻揭下了面纱......肤如凝脂,秦蛾细唇,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其眉眼之间隐隐与细辛竟有五分相似,甚至见之觉其更甚,自有一份难言的矜贵之气,仿若不是一位舞姬,而是一位公主......事实上,她的确是一位公主,而且和细辛这种徒有名头的不同,是真正金枝玉叶、绫罗锦缎里养起来的公主,只是如今只能算一位亡国公主了罢?
“五姐姐?”细辛看着那位舞姬摘下面纱,惊讶不已。这正是召阴最受宠的公主,卫葁。她以为他们都死了,不曾想到过还能再见召阴的人,五姐姐既活着,那是不是也有其他的幸存者?不对,她又是如何到这吴王宫中的?来这是为了......
细辛看见了她看向孙傭的眼神,于是她懂了,她是来复仇的。
细辛于是也抬眸向孙傭看去,却正好撞上了孙傭的眼神,他是在......心疼?心疼什么?
大臣中有一位站起身来,是西境某个刚收复的城池之长,为表归顺之心,特向孙傭进献这位舞姬。众人于是都看向细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舞姬与盛宠无双的花夫人容貌相似......只怕这宫中又要变一番天了。细辛看向孙傭,察觉到她的目光,孙傭眸色微深,挥了挥手请人将其带下去,举杯谢过了那位大臣,余光中瞥见细辛手中的酒杯酒洒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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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第二日,册封的旨意便下来了。
“夫人?”松笺再三唤道,方将细辛唤回了神,“啊,怎么了?”细辛看向她。松笺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劝解:“夫人,你别放在心上,这宫里的人是惯会嚼舌根的,纵使......这君上待您始终是不同的。您只要肯往前迈一步,那别人是无论如何赶不上的。”
“就是,而且依奴婢看呐,这狐媚来了,也并非全是坏事,您看夫人您现在都知道着急了!只要夫人您肯多花点心思在君上身上,哪还有她们的事。”
细辛愣了愣,说什么呢这是,“我,我才不是为这个”她是担心孙傭会死。五姐姐从小就聪明,没有她想做做不成的,更何况,一个人想要复仇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夫人,灵美人来了。”
细辛还没回话,碧涛便嗤鼻道:“她?她来干什么?”松笺拍了拍她,“新册封的美人按阶本该来向我们夫人见礼请安。夫人,您见吗?”
细辛点了点头,“请进来吧。”
“清灵拜见夫人,夫人万福。”
“你们先下去吧。”细辛挥手屏退众人,待众人全都退下后才起身扶起她,“五姐姐。”
卫葁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轻轻开口:“妹妹原来还记得我呢,我还以为这吴王宫中的玉液琼浆早叫你忘了一切了。”细辛默然,岔开话题问:“五姐姐如何会到这吴王宫中来了,我还以为......”
卫葁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城破之时,母后不忍她殉城身死,悄悄让人带了她从密道逃走,她逃了出去,但召阴已是一片国破家亡之象,她颠沛流离,辗转流落到了西境,被外出巡猎的城主所救,了解到当前的形势后,她便很快制定了复仇计划,果不其然,城池不久就被吴国收复,于是她借报恩名义请其将她送入宫中......召阴的血,她要他血债血偿!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细辛愣住了,心中微紧,“那姐姐是......”听她此言,卫葁狠狠道:“你难道忘了吗!这一年难道你竟夜夜可得安眠吗?召阴的每一个亡魂都在泣血!”“我,”
“你虽未养在召阴,但你体内流的始终是召阴的血,难道你竟要背弃祖宗不成!”细辛不知该如何说,她的确对召阴皇室没有多少情感,而且这召阴即便没有吴国,也是难以长安,亡国之象早已注定,更何况如今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了些,倘若吴国君一死,势必又将乱起来,那时又会有多少个召阴?“这召阴亡国之象早已不可避免......”
“住口!”听得她此话,卫葁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脸色涨得通红,“召阴没有你这样的子孙!你既没了骨头,这召阴的血便由我来讨!”说完便愤愤离去。细辛默然,到底还是要血流成河才合了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