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不死间,周身的空气开始涌动,一口真气直将冲我神经处汹涌而来,枯萎颓败的神经被猛地提领起来,四肢都被蜷缩挤压在一起,双目是极致的钝痛,我闻不得一丝生命的气息,才知道死亡的前一秒原来是这样窒息的痛苦。
正值身体慢慢下沉到无底的深渊里,一束刺白的光逼仄到眼前,灼烧起我脆弱不堪的神经,这种感觉既陌生之际又生出淡淡的熟悉感,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曾被同样的感觉包裹撕扯,我知道很疼,我还没有死。
白光的强烈渐次消散,我试着睁开酸肿的眼睛,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群戎装肃穆的兵将。形态雷同又各怀鬼胎。
这群身披银甲的战士们更引起我刚才澎湃的不适,非我心胸狭窄自己丑陋见不得别人优秀,实在是异样的感觉太过强烈,要将我生生撕成两半,苦涩如黄莲,十分明显。明明是雪一样的光泽却给人黑夜一样的恐惧感。
“怪不得我从未见过银色的花卉植株,这颜色真叫人恶心。”
身后还有许多站着的人,浑吞吞站了一片,我想转头去看看别的颜色,才发现我不能转头,无形的锁链正好硌在前几日生的脓疮上,还未结痂,刮的生疼。
我不可转头,却可低头,低下头颅感觉好些,明晃晃的地板上映出一个天人之姿的凡间少女。
身边走来一个拿着拂尘的老迈仙人,悬于我头上轻轻一点,便染起周身簌簌的凉意。
凉到身上,凉到心里…
记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怎会不凉到骨髓里呢?
那些混沌纠结,不忍卒读的记忆碎片。
那个狠心负心的少年。
“黜仙岚裳,于方才二刻钟渡结凡间堕百草之劫,因其一百一十年前疏漏职守…”
“嗯?”宫殿至高处传来一个强烈威严的声音,打断了正在宣读罪状书的使官。
“,罪大,罪大恶极,”
殿上那人眉宇展颜,因宣读的声音整整放大了三倍不止
“现于翌日执法,令其生受七刑,共受七日,再下尸门,不得转生。”
我讶然神识瞬间封锁,身后却猛然齐簌簌黑压压跪了一片人,才大悟原这罪状书为我而读,这些人,为我而跪,给我求情。
项间锁链无形仍旧硌的我生疼,我只得费最大力气使眼珠向后转去,素日相熟好友皆从各地雨来,风刮迷了眼,热泪扑朔,殿宇之上怎会有风。
“天道昭彰,老朽我愿舍弃一生修为求司命使免去岚裳下尸门之苦。
浑厚的声音不甚响亮却直击人心,杜曲酒仙今已百万岁,见天祖尚且不作揖,却听见双膝跪地的声音,比刚才的话语声更击人心。
“毕方愿献上我族至宝,求司命使饶岚裳仙子一命。”
一身火红立在我眼前,方才110年我竟不识这个眉目温柔的少年少年郎是当年在我背后要婆娑草的小笨鸟。
又是一阵顽艳的茉香拂过,葡萄长带一边飘逸垂下,闻香便知是我的却月。
“家主有令,饶不周山护仙七刑之苦,可保天界百年祥平。”
却月素来讨巧温柔,日日饱受魔域小主欺凌之苦却从不声张一二,此番刚直,却是为护我周全。
大殿四金轰然作响,百人噤声,大殿至上方有声音徐徐传来。
“不周山护仙岚裳,你命里不好又作恶多端,仙缘却是还算得圆满,怕是连本仙也要羡慕二分,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重情重义,我便如此遂了你们的愿。”
狡黠的眼睛转而一笑,笑中藏刃,刀刀毙命,我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酒仙杜曲,天祖敬你年岁颇长,这些年间任你逍遥自在,如今你倒不在那凡林酒肆乐得自在,反到我司案观倚老卖老,你可知天祖早已对你厌烦至极,我便顺水推舟让你一辈子上不了这九霄。”
耄耋的老人气极慌神,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地上。
“装死也无用,传我令下,酒仙杜曲妄图干政司案观,霍乱风纪,行为放浪,遵法一十六条,下放凡间六十载,罹受生老病死之苦。”
我用尽力气也发不出丝毫声音,圆睁双眼却对上一抹道貌岸然的恶极媚笑。
心中的怒火像要把我吞噬,我奋力摆脱枷锁,挪动几步气力全失,只得用头和四肢一同蓄力,用头顶着地板蜷缩向前挪动。鲜血染红了三分衣衫,滴滴答答地掉在地板上。
“我以性命起誓,今日这般,定要你百倍千倍的偿还!”我无声在内心嘶吼着,齿观咬碎了骨节。
杜曲仙被一道银光束缚住,气得晕死过去自然无法施法,这厢众仙与我早便有了一齐之心,意趁其不备之时反击。
我虽灵元尽毁所幸内力还尚未殆尽,婆娑草插在发上做发簪,双手被紧箍着抬不起也够不到,费劲力气也要拿到,明天被上了七刑肉身尚且保存不了到那时真正是废人一个。
婆娑草中沃着回水,可以召唤草系精灵和水系精灵,不周山尽毁,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稍稍护他们周全,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知他们还在位几个,亦不知他们还肯不肯协作于我,毕竟我的所作所为实在对不住他们。
却月已擒起葡萄长笛,毕方也已奋起图腾赤羽,众仙家也皆做好了迎敌的准备,上一届司命仙因得罪了尸门中大半狂徒,在上一次未央歌一战中已殒命菩提,现在这位不懂周折却酷爱饕餮众生,毕竟是天祖座下三弟子,来司案观也不过历练却如此草菅人命。
天祖座下弟子有三:楦帘,林霰,摇情。
大弟子楦帘宅心仁存,学有裨益,深得天祖欢喜,正值一百一十岁便早早提携做了经注官,兼管兵禅要事,最得祖上欢心。
三弟子摇情资历尚浅,却落得个温温绒绒的好性格,虽不及其兄学养深厚,但钟爱子集政理,兼管药膳司仪。
二弟子林霰学养浅薄,却专门哄得老祖高兴,心术不正狂妄自尊大,色胆包天无能第一。
而今祖上年迈,行动头脑不甚清明,这厮便骗了司案观使的位置,明面上主持正义,暗地里贪赃枉法,荼毒生灵。
摇情正使辖下一仙侍配错一味药膳,只是减轻了滋补的功效,他竟将此算至摇情管教不严之罪,直接夺了他的膳主之位,将其名下东廊直接处以一刑,化了仙骨。
画织纺素来都是女侍,他竟威逼丹鉑司西庭仙侍配了纵情恣欲的邪药,整整两坛尽数吞下,以素练成色不佳强加罪名,让一百一十位女仙侍日日衣不蔽体承欢身下满足其淫欲。竟致七十位仙子泣泪自尽
非但惑乱天庭,他竟还插手别界事务,减了一个凡人十年阳寿,只因伊为人间绝色减寿陪他作乐,司魂使闻声大发雷霆,却又奈何不了他,只能装模作样的上了几道奏折。谁叫兵权都握在这个败类手里。
“护仙岚裳,本座现判你七刑,你可有言?”
我低了低并无温度的眼神,厌看他嚣张模样。默声不答。
一道比刚才更璀璨的银白色光芒直冲我逼来,惹得我从胸腔内涌出一口鲜血。
那是仙界的磐石令,却没有我想象中摧残心脉的痛楚。磐石令,译如磐石无转移之意,此令一下,无人可改,丝毫没有转寰的余地。
“令下留人!”
一声清越的声线划破悲哀的沉默,清脆而不尖刻,婉转亦无柔软,众仙回首,只见芳叱上神苒苒走来,左手握着令人闻风丧胆的风华杖,右手却正好秉着一枚银光霖霖的磐石令。磐石令仅伤心脉,伤痕正处于心口,上神的伤口与身着梅织交融为一体,只是在我这个角度才能看的清楚。
“芳叱上神竟能只身接住我的磐石令,不知此时心脉可好?”
林霰向来不认他这个名不顺言不正的姑姑,人言皆称芳叱上神乃是凌波微步的须眉将军战功赫赫鲜有可相媲者。可却鲜有人知她亦是天祖同父同母的亲姊姊。
“不劳费心,我今日前来是为一件要事。”
“芳叱上神盛装出席也是为了这罪人的事吧?芳叱上神,任是你,本座亦毫无惧色。”
林霰歪着头乜斜着眼前权倾半世的花界上神,密布的眼睫遮挡了满满的不屑,说话却多了坚定。
“司命君权势熏天,我自然不敢干涉司案观要事,只是这不周山护仙,实乃杀不得。”
“你是听不懂…”话未说完,却在来人徐徐展开手中之物的一瞬间自觉地噤了声。
“司命君不会精明到连上旨的卷轴也分辨不清了吧”
“天祖上旨,尔,还不跪接参拜吗!”
“天,天祖!怎会可能!”
林霰瞬间慌了神,断案之前明明在天祖的酒壶中备满了酣睡十天的剂量,便是那药再不济,也合该在断案之后…在那贱人死了之后…
除非,那酒有问题!
恍悟之时为时已晚,眼中撞入芳叱潋滟的目光,那一双眼中,盛满了晦晦的恨意。
粲然的卷轴从空中被抛出一条曲线到了林霰手中,满满的留白中间醒目地书着几个大字“岚裳,不可诛之。”一同飞上来的,还有刚才那道银光霖霖的磐石令。
卷轴的边缘印着一抹煞色的盖记,烟火盖,为天祖贡章,六界,六界仅一人所有,无可仿,无可置疑。
烟火缭绕中多了几滴晶莹的水珠,那是林霰头上的汗嘀嗒,手中的判官笔也险些被生生捏碎。
天界七刑,惨酷至极,前六刑毁其神,离其貌,断其筋骨坏其肌理,唯有最后一刑,不甚痛苦却可致人死地,乃是将仙识用苦泉水化灭投入朝火炉中焚化,任是品级最高的穹峰神,也再难取回一魄。
如今天祖明摆着要饶这罪人一命,只怕我是用不得七刑。
我知平日司案君恨极了我巴不得将我灰飞烟灭,如今到嘴的肥雁生生被人提走,心中自然怒火重生。
“也罢!”一声雷云,惊破众生
“我便饶你这条贱命,将七刑改为六刑,改六刑依旧得下尸门,岚裳,我倒真迫不及待看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翌日你猜你这些仙家道友可会替你受刑罹剐?哈哈”
猖狂的笑声在我耳边充斥着,炙烤着我颤抖的心脉,不一会儿,司案观上已经没有林霰的踪影。
“岚儿,你受苦了!”芳叱姑姑冰雪一样的眼泪滴在我手臂上,我强忍着汹涌的不适缓缓扯出一个微笑让她宽心。
“今夜子时我便叫人弄了你的仙识出来,先将你投至晴光的肉身,不必讶异,晴光这几日已至花潭秘境处闭关修习,这几个月你便先随却月郡主和毕方去匿身一段时间,过些时日这事过去了,到时候把你接出来,只是这几个月你…”
未等芳叱话音落下我便关闭了仙识,轻轻摇了摇头,寥寥数语已传达至她耳畔。
“此番你们要救我于水火之中万分感谢却恕我难以从命,不周山覆灭皆因我看守不力,生灵尽灭,草木屏息,我理应付出代价去背负偿还,何况,何况我又怎能忍心连累你们?”
“可,可是,却月濛濛的身影来到我的身旁,我知她素来坚强,不愿我为她担心。”
“我意已决,休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