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阑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简陋的小木屋里,旁边噼噼啪啪烧着篝火。整个屋子被浓郁的药草香气包裹着,她生来就对草药有异常熟悉的感觉。和话本里千百年来流传的并不一样,她既没有失忆也没有治好眼睛,只是又被人救了一次。
只是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萧兰枻了。
残破的眼中密密斜织着红血丝,严重损伤了视力,以至于看什么都是红艳艳的,猩红的一片。强烈的视觉冲击引得她阵阵作呕,她只得重新闭上眼睛,世界又恢复了黑暗。
真好,她果然还是适合在黑暗中呆着。
几个月前,她从入酢峰的山巅一跃而起,正正好好摔到了瑾沧水中,幸好那几日赶上雨季,风高水涨,我这才不是摔死而是差点淹死。若不然,等到江孤行捡的时候,就不是这样囫囵个地扛回去了,定是把碎肉残骨一块块洗干净装进筐里给他的阿果果腹了。当然这些都是江孤行告诉我的。
江孤行是救我得人,世代行医居住在这偏僻的入酢峰脚下,只是他虽精通医术却不以此谋生,正经职业是芃城的一届画师,专门给瓷器上绘山水,绘牡丹…
不错,他就是那个比之萧兰枻差点美色的小画师。他说他一年到头都回几次家,偏偏这次回来,就正好赶上了这档子事。当时,他正去河边涮画笔,老远便看见一具蓝衣在江中浮浮沉沉,顺着水流离他愈来愈近。直到正正经经撞到他面前那块大礁石上。
他说幸亏是后背撞的,如果撞得是头,他还要费劲给我医脑袋。
他将我翻了个个,才看清我便是那个总找他画白瓷的人,自然吓了一跳。当时我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只能勉强包住身体。
“那我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我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黛色粗布衣裳,惊讶的问。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后又淡淡撇了撇嘴。“放心,没有人想看一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小瞎子的。”
“你…”我只恨眼睛看不见,不然定是要好好教训他应该怎么和别人说话。
江孤行看见我那副样子,身上虽有几处擦伤,骨折却并不是致命伤,可一连几天我都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心脏偏又断断续续地跳着,直到第三天他好奇掀开了我的眼皮,才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吓人的眼睛。
眼白和眼仁混沌在一起,连成一片模糊的猩红色,不是像常人一样流动的红色,而是均已结痂。凝成深红色的血痂。
他说,这得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才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他又说,他家祖上行医,荒郊野岭的坏癖难症也见过。皇亲国戚的祖传疑症也治过不少。眼疾更是不在话下,这种渐进于剜眼的狰狞样子真是见也没见过。
若是受了刑的人,眼球是整个失去的。这样慢慢培养眼球就好。但我这一遭,眼白和眼球都有留存,若要培育下来,便先要把之前残留的杂质清理干净。而用刀刮又有很大概率伤到旁边的肌肤,血管。着实又恐怖又麻烦啊。
我问他如此需要耗时多久,他答我
“少时七八年,多时一二十年也是有的。”
待到我好一些了,他就开始打主意叫我回芃城了。若不是阿和连比画带恐吓的,我怕是不能在这呆太长时间。
江孤行喜欢襄和,这件事我一早就知道。
我被他救大概两天光景,他便派人知会了阿和。阿和闻声扔下了雪柳驿的一摊事急匆匆地打了个船就过来了。听说见到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整整伏在我床头哭了两天两夜。
江孤行心疼她,便也陪了她两天两夜。
阿和将衣裳给我换了,我身上的血痂粘在了衣服上,是她拿着剪刀一块块剪下的。又喂了我两天的米汤。
襄和现在已是雪柳驿的一把手了,听闻冯落前两月出嫁了,嫁的是城东的富商。便不太管雪柳驿的事。于是事情便都落在了襄和身上。
襄和也心仪江孤行的,若是没有我这档子事,怕是早就在一起了,我欠襄和良多,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这几日,我与阿和住在入酢峰的小木屋中,醒时,清晨我便与阿和采药去,通往峰顶的路极其狭窄,两边都是悬崖峭壁,间或还有山石滚落。我很难想象他当初是如何一遍遍走下来寻我,又是抱着怎样失落的心情原路折返上千次的。
我采药,自是江孤行那个怪人的要求。他本来要我去最险的山峰那里采绝世的奇草,作为被救助的酬劳,可恨的是当我问他若我遭了意外又当如何,他却只是遥遥望了一眼阿棹的背影,然后再漫不经心地看看我,后用极其淡然的语气说“你不会有事”。
我们每日砍柴,挑水,烧火,做饭。过着与世无争惬意至极的生活。我与阿和总在每个周末上山采草,后因我一身的病痛便减到了半月一去,后又减到了一月一去。后自我上月摔断了脚踝后,阿和总是恶狠狠得盯着江孤行。
他方一边为我大汗淋漓的诊伤,一边颤颤巍巍得说“不必去了,这几回採得已然够多,已然够多…
伤轻微好转之后,我便又被指派采山麓的薜荔草,我前以为这是他报复,却不知他早看出我非肉体凡胎。
于是气氛倒是有几分微妙,有事甚至微妙到让我和江孤行不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