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家的地牢,昏暗潮湿,不见阳光,只有壁上的火把燎出一些光亮,隐约看着深邃的道路,不知尽头。
凌楚瑜盘膝而坐,身上没枷锁铁链,精钢熟铁浇筑的牢门和门槛足以困住所有人,连那锁链子都如同杯口这么粗,想从里面逃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地板冰凉如水,牢里只有少许干草,凌楚瑜将干草聚拢过来,做成一个草垫堆在角落里,没事就靠着墙角,困了就将身体缩成一团,他流落开封时候,就是这样在小庙里过了一年。
可他还不能休息,他得思考着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
不知从何时起,思考成了他的习惯,或许就是年轻时候不懂去思考,全凭义气用事,才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他当众将疑是“壬甲龟壳”的包裹交给欧阳靖的时候,心里也是没有底气。
欧阳靖英雄盖世,急公好义,自己却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想来确实汗颜。
但他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凡事都留个心眼,总归对自己有好处。
杀人之事若想翻身,必定是从人证入手。
当时除了王如萱,恐怕也难有人瞧见孙可鑫的小动作。
王如萱乃王家小姐,身份可比普通江湖人要高,要可信许多,若她做证,起码能有一半机会。
但是,如今的她可是那个魏谞的徒孙、秦之槐的徒弟,前者亦正亦邪,后者是世人口中魔教的首脑之一,而且她又和自己有婚约,这几重身份会让她的话大打折扣,会让旁人认为她这样说是为了解救自己的未婚丈夫。
而且她牵扯苍云教,保不齐会有人以此为诱饵,煽动群雄激愤,毕竟苍云山之战过去没多久,群雄愤亢之心涛涛,极容易受人嗦摆。
父亲凌柏川那边,至今未见任何消息,唯一知道的是,凌柏川已经将事情与欧阳靖说了,这才有欧阳云江州救险一幕。
“爹到底在谋划什么?”
凌楚瑜心里犯嘀咕,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借他人之手搭救,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立刻处理。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凌柏川不会不救自己。而他又不了解凌柏川,有时候觉得他做事总是让人摸不到头脑,而他将王权才请来,就让人出乎意料。
王权才家财万贯,朝中势力深厚,深厚到可以做朝廷的生意。
他虽不在绿林江湖,但说话极有分量,是四大世家争取的对象。
可他从不偏袒任何一方,既能和欧阳靖相交甚密,两人膝下女儿情同姐妹。又与上官家交往频繁,两家都有人在朝为官,官场上的来往自然就多,逢年过节,礼尚往来自然不少。
王府的比武招亲后,即使凌楚瑜成了王家的女婿,王权才依旧不偏不倚,游走于两大阵营之间,这恐怕就是商人本质,万事皆为利来,万事皆为利往。
而此时的他出现在应天府,毫无疑问地是要保他的女婿。
王权才是商人,懂得趋利避险,但唯独这个独生爱女,可以让他散尽家产而不皱眉头一下。
凌柏川请来了他,王如萱说话分量自然就又加重几分。
至于欧阳家会如何帮助自己,凌楚瑜猜测还是因为壬甲龟壳。
欧阳靖对它有没有占据心并不知晓,但在阻止东方魄上却是毋庸置疑。
若能得到欧阳家的鼎力支持固然是好,但是欧阳靖能帮自己到什么程度谁都说不好。
所以凌楚瑜才故意将空的包裹给了欧阳靖,告诉他若是能救自己东西归你,即便是救不了,也可保自己在受审前不被用刑逼供。
而事实也是如此,欧阳靖会竭尽全力帮助自己,就算是他为了名,为了利。
而东方魄那边,一定会让自己死。但在死之前,会挖出“壬甲龟壳”的下落。
但是关押期间凌楚瑜并不怕东方魄孤注一掷,对自己严刑逼供,逼问出壬甲龟壳的下落,最后将黑锅推给另外一个人,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东方魄却不敢,是因为他摸不准,不知道真的壬甲龟壳是不是真的到了欧阳靖手里,不知道自己这里刚动手,会不会就有欧阳家的人前来,他不能冒着失信于天下英雄的风险而来,这样对于他而言,弊远远大于利。
东方魄要想得到壬甲龟壳,就必须在三天后的审讯中将凌楚瑜定为有意杀人,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把凌楚瑜交到孙平风手里,从而私下逼问龟壳下落,这才是他应该做的。
不过这是被逼无奈的下策,极为被动,那谁会懂,在江州时,欧阳云居然会悄无声息地出现,这是他自己情报上的纰漏,怪不得别人。
凌楚瑜是越想越乱,时而觉得简单明了,时而复杂丝绕,时而觉得自己卑鄙无耻,时而觉得被逼无奈,他在牢中纠结自扰,心情愈发烦躁,酒虫勾肚,口渴难耐,胸口的一股浊气难消,恨不得用双手将胸口掰开一个口子,让这股气从裂缝中喷出。
凌楚瑜呼吸开始急促,牢中虽阴湿,但他却燥热无比,将衣服撕开,躺在冰凉的地上,却杯水车薪。凌楚瑜不停地在地上打滚,喉咙越发干渴似火烧,脑子嗡嗡炸响,痛苦地呻吟。
他仿佛瞧见七窍流血的孙忆安前来索命,他胸前一个血窟窿触目惊心,正是被归藏剑贯穿而出的伤口。
凌楚瑜并不是第一次杀人,他并不怕杀人。
他并不想真正杀孙忆安,即使他偷袭耍诈伤了魏谞,随后又杀了扁仁桓,他虽可恶可恨,但罪不至死,就算死,也不是由自己出手。
想到这里,内心恐惧袭来,仿佛周围都充斥着水银,五官都被灌入,无法呼吸,在地上挣扎。
然后看着“孙忆安”,他那窟窿变成血喷大口,朝着自己慢慢来,而自己却动也动不了,只能瞪着眼睛,嘴巴张开,但喉咙进风,说不话来。
“啊……啊……”凌楚瑜艰难挤出来几个字,声音并不大,但很绝望,很无奈,很恐惧。
“督脉行脉之中行,二十八穴始长强,腰俞阳关入命门,悬枢脊中中枢长,筋缩至阳归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开……”
此时从昏暗的牢房中传来声音,此刻凌楚瑜心神俱乱,两耳不闻,这声音却如同一股激泉,使得灵台得一丝清明。
“大椎哑门连风府,脑户强间后顶排,百会前顶通囟会,上星神庭素髎对,水沟兑端在唇上,龈交上齿缝之内……”
随着声音的渐渐远去,凌楚瑜头脑越发清晰,明白这些话是督脉的穴道歌诀,旋即运行真气于督脉,穴道一节节打开,心中烦闷去除不少。
凌楚瑜大喜,急忙又寻着督脉走了几遍,直到完全清醒为止。
“呼……”运功完毕的凌楚瑜长舒一口气,身上大汗淋漓,却十分舒爽。
想起方才有人相助,以歌诀暗示自己,旋即道:“不知哪位高人在此,小子多谢!”
这牢里异常安静,无人应答,凌楚瑜继续道:“高人可否出来一见,小子也好当面感谢!”
还是无人应答。
凌楚瑜回想刚进来时,路过的牢房都昏暗无人。
“难道是幻听?”
又喊了几声,还是寂静无声,只好作罢,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也不管是真有人相助还是幻听,神仙还是小鬼,正色道:“凌楚瑜多谢提点救命之恩。”
旋即又调息几次,感觉无他,起身后,靠在墙角呼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