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跟他交手,凌楚瑜也隐隐察觉自己难胜于他。
他本不想再斗,只想去骆歆心坟前祭拜,可百里易咄咄逼人,退无可退,看了一眼苏媚,心下又是一沉,道:“好!若你胜我,之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旁人听了以为他口中的“既往不咎”是指百里易曾经废他武功之事,只有百里易本人才知道,他是说骆歆心之死一事不再追究。
百里易冷笑不止,他知凌楚瑜不会交出玄清游炁,只得将他生擒,再以苏媚为威胁,定能让他吐露出来。
这苏媚是凌楚瑜软肋,第一次便利用她活捉凌楚瑜,以吸功大法吸走他内力,第二此便是用她威胁凌楚瑜交出壬甲龟壳里经书,有了这两次,相信还会有接下来一次。
此时大厅外众弟子喝酒划拳,不亦乐乎,岂不知厅内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到极点,厅里厅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凌楚瑜岿然不动,如同他体内真气般,暗流无声,高深难测。而百里易蓄力如满弓,人如弦上之箭。旁人屏息凝神观战,自然不打算相帮任何一方。
百里易见他沉稳不动,心里暗暗称奇,“这玄清游炁当真厉害,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若我夺了如此神功,再加上吸功大法,这天下还有谁能与我为敌。”
想到这里,他的雄心燃起,顿时战意昂扬起来,足尖一点,身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眨眼间便杀到凌楚瑜跟前。
同样以轻功扬名的卓羽离顿时愕然,这年轻教主的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心里暗叹,“韦大哥的轻功果真厉害。”
他只赞轻功不赞人,其中意味可见一斑。
百里易一出手便是猛招,“摧心掌”乃武林数一数二狠辣招式,尤其是那钻心入骨的劲,让人防不胜防。
凌楚瑜不仅得出招相挡,还得运功抵抗那股钻心之劲,自然有些力不从心。
可过了十来招后,凌楚瑜发觉体内真气竟可自行运转护体,这可替他分忧不少,渐渐扳回劣势。
两人掌风呼呼,大厅之内砰砰直响。
凌楚瑜不会高深掌法,防守有余,攻势不足,又渐渐被对手抢回上风。
百里易瞧出他不会掌法,心下大喜,连拍三掌,掌力重重叠加,势不可挡。
凌楚瑜大惊,这劲力无比强横,实难抵挡,急忙侧身躲开,待回神过来,百里易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正四下寻找,只闻得后颈生风,大叫不妙,右足猛蹬,斜飞而去。
可刚一沾地,这后颈便又阴风劲扑,赫然是对手追了上来,凌楚瑜只得继续逃窜。
旁观的八散仙不禁叫绝,这新教主已经把“燕子抄水”的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管凌楚瑜如何闪躲,百里易只需一转一折,便扑倒对手后颈,频频给对手施加压力,而凌楚瑜只知危险不见其人,拖久必会方寸大乱。
“若说这武学天赋,他倒是尽得真传!”吴罡叹息一声,默默喝酒。
秦之槐也道:“要说天赋,他也不遑多让。”
吴罡闻声瞧去,只见凌楚瑜以指带剑,在半空中猛地一个转身,一转一折,行云流水般直指对手小腹。
百里易可没料到他的攻势忽然急转直下,反抢先而来,他双足猛蹬,跳向半空,堪堪躲开。
此时凌楚瑜挥掌而上,封住他下坠的退路。百里易在半空中无法避让,索性将右足朝凌楚瑜掌心点去,借着他的掌力向后飘去。
“咦?”吴罡瞧凌楚瑜反客为主的那一指,愕然道:“臭道士,凌小子方才那招怎么有些眼熟?倒像是你的武功路子,但又不全是,当真奇怪。”
秦之槐却不惊,反而笑了。王如萱曾与他说过,师父魏谞曾在他和师弟离去后创得九招剑法,乃毕生武学精要所在。
凌楚瑜方才那一指,正是得其中“三剑无往复”些许剑意,不过只是徒有其表,若给魏谞或者王如萱使出,哪里会是这般生硬。
落地后的百里易即可纵身抢攻,呼呼连攻数掌,逼得凌楚瑜节节败退。
他自恃掌法高强,再配上精妙轻功,掌风涵盖数丈,咄咄逼人。
凌楚瑜得“玄清游炁”心法,体内真气生生不息,正阳真气透体而出,与对手的怪异的螺旋劲相互碰撞,发出噗噗之声。
二人越斗越烈,每一掌仿佛都有千万斤力,叫人不敢接近,生怕被二人激发的掌力所伤。
二十来招后,双手均隐隐发痛,饶是他们内力了得,如此强横内力相撞之下,区区肉身岂能抵挡。
凌楚瑜暗暗吃惊,却没想到对手内功竟然如此强悍,若不是自己习得“玄清游炁”心法,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可眼下自己招式贫乏,难以反击,长此久往,自己内力定比对手先耗竭。
正当思索之际,百里易忽然大喝一声,纵身而上,双掌密布如雨,疾攻而来。
他心知与对手内力不相上下,若要取胜,便得从招式上分高低。他将“摧心掌”尽数发挥,顷刻间连发八招,既快又狠,如同一招。
八散仙瞧得是微微惊讶,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便能将这路掌法练得如此厉害,而且他出掌毫不留情,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不禁担心凌楚瑜起来。
凌楚瑜深吸一口气,直直送出一拳,朝对手胸口打去。
这一拳朴实无华,也是刚猛凌厉,劲力涵盖四方,与百里易相撞,竟将其掌力击溃四散,凌楚瑜内息蓦地再生,右拳再送,结结实实地打在百里易胸口上。
众人不禁叹服,这“玄清游炁”能瞬间真气再生,抢得主动,百里易急于求胜,没留有余地,才至落败。
这一拳凌楚瑜留了力气,他心想着苍云教新立教主,若此时杀了他,教中定会大乱,而且骆歆心临死前千叮万嘱要留下他一条性命,故而手下留情。
落地后的百里易登时恼羞成怒,如今当着众人面败于他人之手,什么称霸江湖、一统武林的美梦皆化为泡影,留下的只有一腔愤恨。
他不甘心,为何眼前这个人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还羞辱自己,他悔恨,后悔当初没有在地牢里一掌将他了结,留到现在成为后患。
“骆师伯葬在哪儿?”凌楚瑜得胜后没有沾沾自喜,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在祭拜,二来是瞧一瞧苏媚最后一眼。
百里易冷笑一声,怒喝道:“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
说罢右臂一抬,登时一道寒光朝着凌楚瑜小腹射去。
“小心!”远在数丈外的新娘惊呼一声,可还是晚了,百里易袖下的寒光射入凌楚瑜小腹的“关元穴”中。
这处穴道极为要害,乃先天之气海,元阴元阳交关之处,若被点中,三个时辰内不解,必死无疑。
“百里易,你居然放暗器?”吴罡眉毛倒竖,指着他怒喝道:“你乃堂堂教主,竟然使出此等卑劣手段,实在有辱历代教主之威名。”
百里易突施冷箭,得手后甚是得意,听吴罡直呼其名,不由心头大怒,冷声道:“吴罡,你是本教的散仙之一,多次偏帮外人,是何居心?”
吴罡不悦道:“偏帮?你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式,居然还恬不知耻。”
百里易却反问道:“下三滥?吴罡,你莫不是忘了,我亲生的娘可是路雪傲,她以一手暗器功夫名震江湖,我如今使出她的武功,有何不可?”
吴罡忘了这茬,被他反驳一时无话可说。
“不易!”一袭红衣闪来,疾奔朝凌楚瑜而去。
那正是苏媚。她刚才瞧见凌楚瑜中了暗算,哪里还顾及身份。
岂料路过百里易身边时,反被他一把揪住头发,尖叫一声。
百里易恶目相向,恼怒刚才她出言提醒,恼怒她余情未了,气急之下,右掌一挥,打了她一个清脆耳光,口中怒道:“贱人!”
他此刻狰狞如魔,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若你再袒护外人,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倒在地上的苏媚心如死灰,娇躯一震,只顾伤心哭了起来。
百里易甚得得意,狞笑一声,忽然觉得后颈生凉,急忙回头,只见凌楚瑜已抢到身前,挥掌拍来。
他惊讶不已,照理说凌楚瑜“关元穴”中了暗器,真气应运行不了才对,可凌楚瑜动作迅捷,分明没有半点异样。
百里易急忙运起双掌,可太过仓促,手臂刚抬起,便听到自己胳膊发出清脆声音,身体便向后飞去,重重摔在地上。
他起身后欲抬手,却发现胳膊摇摇欲坠,疼痛袭来,才知手臂已经骨折。
“媚儿!”凌楚瑜俯身将其抱起,搂在怀里,之见那脸颊五根鲜红手印,心头一疼,正要说话,苏媚却抢先道:“不易,你伤得如何?”
她神色关切,凌楚瑜胸口一暖,轻声道:“没事,区区暗器,伤不了我。”
原来他自从习得“玄清游炁”后,劲力自发,危机关头,挪穴移位,受的不过是皮外伤。
瞧他无事,苏媚才暗暗送了口气。
百里易左手扶着骨折的胳膊,狠狠道:“凌楚瑜,苏媚如今是我的妻子,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做出如此悖逆之事,简直是奸夫淫妇。”
“住口!”凌楚瑜听他出言不逊,怒声呵斥,“你再敢侮辱她,休怪我不客气。”
他阴沉如鹫,叫人害怕,百里易微微发怔,旋即道:“侮辱?苏媚已经下嫁于我,从此便是我的人,你如今将她抱在怀里,不是奸夫淫妇又是什么?”
凌楚瑜正要发怒,苏媚右手已轻轻搭在他脸上,柔声道:“不易,他说的对,我已经跟他拜了堂,喝了合卺酒,生是他的人·······”
她越说越小声,凌楚瑜则是越听越心痛。
“不易······”苏媚泪眼婆娑,低声说道:“我想让你知道,我嫁给他,并不是喜欢他,我心里爱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凌楚瑜也难掩泪水,只是拼命点头。
苏媚继续道:“我嫁给他,是为了向他拿吸功大法的心法,助你疗伤。现在看来,我的做法是多余了。”
凌楚瑜悲痛不已,原来她肯委身下嫁,全是为了自己,摇摇头道:“不,不,是我害了你,是我罪该万死。”
“还说你们不是奸夫淫妇,在大庭广众下打情骂俏,就该浸猪笼,游街示众。”百里易如今是气急败坏,竟口出市井之言,没有半分气度。
凌楚瑜听了大怒,道:“你放什么狗屁,我和媚儿清清白白,她嫁给你只不过是为了我。今天我就要带她从这里走,看谁敢拦我!”
他说得甚是霸道,那些堂主舵主们不禁被他气势所摄。
“你······”百里易被气得七窍生烟,他堂堂苍云教教主,大婚之日败了不说,连新娘子也被抢了去,岂不是成天下人笑柄。可瞧了瞧自己骨折的右臂,更是羞愤难当。
“媚儿,我们走,我看谁敢拦我!”欲扶起她,苏媚却摇摇头,身子软如泥,道:“不易,他说得对,我已经嫁给他,便是他的人了,这辈子都是……”
凌楚瑜如被万箭穿心,苏媚续道:“不过我苏媚岂是那些庸俗女子,我生是他的人,可死了却不是····”
凌楚瑜听了甚是惊讶,道:“媚儿,你说什么?”
忽然怀中的苏媚呻吟一声,嘴角流出黑色血来,他失声叫道:“媚儿,你这是……”
苏媚摸着他脸颊的手臂猛地垂下,无力说道:“不易,你既然身体无恙,我也不必再随了他,可我与他是夫妻,生是断不了的,所以……所以我服下了五石散……”
她登时腹中巨疼,痛苦道:“宁死也不从!”她说得极为决绝。
凌楚瑜大声道:“不,不要。媚儿,你为什么这么傻。这里有没有郎中,郎中,快来救命啊!”
说罢泪水流出,忽然回头喊道:“道长,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一旁的秦之槐摇摇头,欲言又止,这五石散剧毒无比,服下后神仙难救,他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说。
苏媚却低声道:“不易,你恨我吗?”
凌楚瑜奋力摇头,喉咙仿佛塞了铅块,说不话来。
苏媚道:“不易,你不要怪我。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即便是死,我也在所不惜。”
凌楚瑜悲呼道:“不要,我不要你死。我不允许你死。”说罢手掌按在她小腹上,狂输真气而去。
他心神意乱,却忘了苏媚是中毒而非受内伤,这真气对她伤势于事无补。
苏媚摇摇头,道:“不易,别浪费真气了。能死在你怀里,我已经做梦都没想到……”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是潺弱不已。
凌楚瑜急忙又加重真气,可真气进入她体内便消失无踪。
此刻大厅内悄然无声,可外面欢庆之声不绝于耳,隐约听到外面弟子道贺之声。
凌楚瑜听在耳里,却刺痛在心,这是何等讽刺,此刻恨不得出去将他们的嘴封上。
苏媚颤声道:“不易,你可答应我三件事?”此刻即便是千件万件,他也招办不误。
“主母身前唯一心愿,就是让你安稳过一生,江湖险恶,尔虞我诈,你实在不该再卷入进去。不易,你答应我,归隐江湖,安安稳稳过日子吧。”凌楚瑜明白她深意,可他眼下四面楚歌,又如何明哲保身,但他不忍苏媚伤心,便点头答应。
苏媚浅浅一笑,忽然腹中剧痛,强忍续道:“千万不要跟他为敌,不易,要论阴谋诡计,你敌不过他的。”
凌楚瑜垂泪,心想“媚儿始终担忧我的安危。”心里不禁欢喜,点点头道:“好,你和师伯让我不要与他为敌,我定会做到。”
见他承诺答允,苏媚道:“最后一件事,就是带我离开这里。我虽嫁了他,心却不在他这里。我不想他再碰我。”说完,凌楚瑜觉得怀中苏媚的头垂在自己胸膛,一动也不动。
凌楚瑜大惊,叫道:“媚儿!”一摸鼻息,已经毫无生气。凌楚瑜狂输真气,口中大叫:“媚儿,你不能死,媚儿,你不能死……”
任凭他如何施救,怀中的苏媚始终一动不动。
厅内众人不禁惋惜,阎罗王合十道:“阿弥陀佛,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施主请节哀!”说罢闭目低眉,口中默念往生经文。
秦之槐和吴罡也上前劝住,凌楚瑜呆坐在地上,无比伤心,旁人的相劝他都置若罔闻,忽然一拳在打地上,石屑纷飞。
他蓦地起身,抱起苏媚,含恨咬牙道:“媚儿,我们走!”
“且慢!”百里易见苏媚服毒自尽,也是心痛不已。他从小便喜欢她,本以为今天如愿以偿,却换来一具冰冷尸体,怒道:“凌楚瑜,苏媚是我的人,你不能将她带走。她死也是我百里家的人。”
凌楚瑜不回头,只淡淡说道:“我要走,你拦我试试!”
他低头看了看苏媚,她笑靥如花,仍然留在她的眉梢嘴角。
“这身红袍锦衣,可脏你的身子!”说罢大手一挥,苏媚身上那套红裳顿时四分五裂,露出里面素色衣衫,面纱上的珠子也嗒嗒散落一地。
凌楚瑜迈出大厅,那正在欢庆的教众见一人抱着女子缓缓而出,纷纷目瞪口呆,却不知发生何事。
百里易追出厅外,朝着一干教众道:“此人扰乱我大婚,逼死我妻,大伙给我将他捉住!”
教众一阵喧哗。
“停手!”秦之槐抢出道:“让他们走!”
百里易一听急了,正要发问,却听吴罡冷道:“教主还不嫌丢人?”
凌楚瑜环目四周,朗声道:“我凌楚瑜此刻要走,十步之内,任你等处置。若我十步后再敢阻挠,定杀不饶。”
他将声音传开,外面弟子听得清清楚楚,个个面面相觑,不敢乱动。
秦之槐长叹一声,道:“此子心善,如此还给我们留一丝颜面。”说罢翩然而上,一掌朝他拍去。
凌楚瑜不躲不闪,任凭他打来,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吴罡也是重重一叹,也是跟上一掌,凌楚瑜依旧毫不动摇,只是抬头默默而走。
一步一掌,八散仙一人一掌,八掌后凌楚瑜身子踉跄,几乎颠倒。可他吊着一口气,始终屹立不倒。
见他不死,秦之槐朗声道:“凌楚瑜,今日之败,是我们技不如人,苍云教铭记于心,我们一人还你一掌,今日之事已是两清,他日我教定会前去讨教,以雪此耻。”
百里易瞧凌楚瑜快死,本想补上一掌,听了秦之槐这话,却不再动了。
待十步走完,凌楚瑜驻足,头也不回道:“仇东时,我还你八掌,今日事已是两清。若你他日违背教义,屠戮江湖,我凌楚瑜誓要杀上苍云山,取你性命。”说罢在众人目视之下,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