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承泽知道情势危急,已经来不及选择哪条路了,一个起落,消失在树林之中,他几乎是在树颠行走,从一棵树飘向另一棵树,向着烟瘴弥漫的地方疾驰。
在高处,他选择了一条从烟瘴中通往黑木坨的山路,飞身而下,在路中央站定。
身后的树林“唰”的一响,他猛然回身,右手已经搭在那把漆黑的剑柄上。
这是一个当地苗人,咿咿呀呀讲的话他也听不明白,但见那苗人指指他肩头的小花,招手让他进到树林。
他这才明白这朵小花,就是告诉当地的苗人,是自己人,而不是敌人。俞承泽没再犹豫,跟着这个苗人转身进入了路旁的树林。
在树林里埋伏着三四个苗人,他们有的拿着弓箭,有的拿着兽叉,抹着苗人特有的花脸,紧张的瞧着外面的山路。
俞承泽回身看看,这儿到是一个绝佳的伏击点,居高临下,正对着山路,后面山高林密,非常适合逃走。
几声咳嗽声从远处烟瘴中传来,不一会功夫,就看见两三人跌跌撞撞的从弥漫的烟瘴中出来,他们一边警惕的四处观看,一边拉下包裹口鼻的各样布头,大口的喘着气。
俞承泽一看,不由心头一秉:怎么会是他们。
来人正是席正泰、李应天和文大娘,席正泰问:“他们两个呢?”
“开始还在一起,到后来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可能是在后面吧。”李应天一手扶着路边的石头,一边喘气一边说。
“我们要不要去找找他们?”文大娘看来是有点担心。
“我看还是等等吧,里面什么也看不见。”李应天看来还是心有余悸。
席正回头望望还在弥漫的烟瘴,虽说没有刚才那么浓了,但还是看不清楚,心中还是有点犹豫。
俞承泽回头看看这几个苗人,手往下按了按,又对他们摇了摇手,意思让他们不要出去,也不要攻击他们,他看着这些苗人站起来右手抚胸对他行礼,点头表示明白,他才拿出一条蓝布手帕,上面还绣着苗族特有的牛头图案,心里暗暗赞叹妻子的细心,随手系在头上捂住口鼻,飘身进入山林中。
俞承泽听到他们说还有人在烟瘴之中,心下有些着急,不管他们来这里来干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看着有人能走出来,说明这不是毒瘴,苗人的毒瘴邢玉娘给他说起过,非本族之人,解之极难,但这普通的烟瘴也是有毒的,呆久了也不行,必须先把里面的人救出来。
俞承泽避开席正泰他们的视线,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烟瘴之中。
俞承泽在烟瘴中向这些人来的方向前行,也没有发出声息,他不知道树林里还有没有藏有其他的苗人,也不想在这互相看不见的烟瘴中造成误会。
向前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他听到有人轻轻的咳嗽,听得出是竭力克制和捂在衣服里咳的,他迅速向前移动,看到前面约莫十几步的地方隐约有两个人,再近得几步,他已经可以看清身材高大的蒲大川拖着已经人事不省的水二嫂在艰难的前行。
他一个飞身飘落他们近前,听到衣袂之声蒲大川刚想去拿自己的狼牙槊,俞承泽已经抬手点了他的穴道,蒲大川心说这下完了,自己今天就交代到这里了,没想这个蒙面人竟然给他指指周围,示意他不要出声,他竟然愣愣的点点头,对方拍开他的穴道,背起水二嫂就走。蒲大川亚弄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只好拿着水二嫂的那根拐杖和自己的一对狼牙槊,跟在俞承泽后面快速前行。
席正泰他们三个已经等不及了,正准备回身救援的时候,看见正在慢慢散去的烟瘴里走出三个人,他们本能的拿起手中的武器,却看到走过来的是蒲大川,被背着的是水二嫂,但就不知道另一位是谁。
但能救人肯定是友非敌,文大娘第一个跑过去,察看水二嫂的情况,帮忙把水二嫂放在地上。
“给她口水喝!”俞承泽边说边取下头上手帕:“这烟瘴里有毒。”
“恩公?”席正泰一声惊呼。
其他人也吓了一跳,但一看他手里那把乌黑发亮的剑,他们都知道他是谁了。
其实这里面只有席正泰因为间无极的事见过他们夫妻,其他的人受其恩泽不少,却从无缘相见真容,今天在此种情况下相见,且又被他搭救,众人感慨良多,但也只有深施一礼,表示谢意。
这时水二嫂也悠悠地醒转过来,看此情形,他便明白了一切:“多谢恩公搭救。”她想起来行礼,但浑身没有力气,也只好先坐在地上,文大娘蹲在旁边扶着她。
“诸位如何到了这里?”俞承泽心里已经有些明白,这些人肯定是来找罗小星报仇的,但他怎么也不明白,都已经几十年了,为什么今天突然有了这个举动。
“这个……”,大家都看着席正泰,显然这次以他为主,但他也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方便说吗?”这是俞承泽第一次有点逼着人家问话,他平时也不擅言辞,特别是别人不想说的话他绝不逼迫,但这次不同,他必须尽快把他们阻下来。
“是这样,我想这是我们的一点私事,恩公多年对我们六连庄恩泽颇多,我们死不足以报得万一,但这件事不敢再有劳恩公出面,否则我等将无地自容了。”席正泰闯荡江湖数十年,授受人恩德的事情也做了不计其数,历来恩怨分明,但也绝对有股子骨气,这番话坦坦荡荡,就是不愿再假人之手结局自己的恩怨。
“是啊!”
“是这样!”
“不敢再有劳恩公!”
众人也随声附和。
“但到了这里,恐怕也就一件事吧?”俞承泽今天看来是真的不想放弃。他知道,这些人和罗小星之间的仇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其中死在孟旭正和罗小星手上的不是他们的先人便是她们的丈夫或亲人,听说罗小星的丈夫孟旭正和孩子也因此受伤,不知死活,看来要想阻止他们绝非易事。
“那恩公今天缘何到此?”不愧为老江湖,自己不想说,就先问问别人。
其实其他人心里也都是这么想的,但不知怎么去问。
“我也是来解决一些个人的恩怨。”俞承泽从不讲假话,但他也不想说得很明白。
“难道恩公也是受邀之人?”李应天问了一句,还有点小兴奋。但他看到别人的脸色,知道自己又多嘴了。
“嗯?”俞承泽道:“受何人之邀,是否可明示?”
众人还有难言之色,坐在地上的水二嫂挣扎着站起来道:“恩公也不是外人,说说也无妨,”她看了看席正泰,见他点点头,就继续说:“我们得到一个讯息,说有人找到了罗小星藏匿的地方,给了我们详细的路线,并且说这次有多路高手一起围攻罗小星,这是彻底消灭罗小星的最佳机会。”
“什么人给的讯息?”俞承泽继续问道。
说到讯息,这已经不是水二嫂接到的第一个讯息,最早就有人送来一首诗,暗示南山某个地方集聚着数名江湖高手,其中就有多名江南六连庄的大对头,为此,水二嫂派葛韬前去打探,并力主推动连庄变合庄,力主挖掘六连庄所有年轻人的潜力和能力,表面看是为了六连庄的利益,但却难说是否存有私心,这事她也从未向他人提起。
“不瞒恩公,不是我们不说,这个我们还真的不知道,”席正泰接话到:“这人半夜送信,我们也只是约莫看到一个背影,能送此消息,当是友非敌。”
“我看未必,”俞承泽道:“既是友非敌,为何连面都没露?”其实说完这句话,俞承泽自己也暗地有点不好意思,那天晚上他也在当场,不也没露面吗。话说回来,现在总算明白那份镖书上说的是什么了,当下也不点破。
“或许对方是慑于罗小星的淫威吧,怕惹火烧身也未可知。”一直在旁边陪着水二嫂的文家大娘分析道。
“那你们这回出来就是因为这么一封来路不明的信?”俞承泽已经在给他们作分析。
“也不完全是吧,”席老爷子道:“我们与罗小星的仇不共戴天,就算没有人来通报消息,只要我们知道她的落脚之处,我们也会来报仇的。”
水二嫂缓了口气继续道:“此仇已经压在心里多年,我等这回出来,也没想活着回去,但此仇一定要个了结。”
“只是我觉得有些蹊跷。”俞承泽沉吟道。
“那以恩公的意思…”李应天感到俞承泽好像不太赞成他们去找罗小星算账,他自己也不是很积极,但他也说不出来,所以就此赶紧问道。
“我只是想,你们不要成了别人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这话说得有点重,江湖之人最痛恨的就是莫名其妙的被人利用。
“我看不可能吧,”蒲大川插话道:“听这声息因该有几路人马到来,讯息也应该不会假吧。”
“讯息不假,但什么目的就不知道了,”俞承泽道:“六连庄历经数难,好不容易有了十几年的安宁,却总有人来挑动大家去报仇,去杀伐,你们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大家也觉得有点奇怪,但这种丧亲大仇一定得报。虽说心里这么想,但谁也没开口说话。
看着这几人不吭声,俞承泽以为他们的想法已经有了松动:“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大家今天退去,别趟这趟浑水行不行?”
“不行!”“不行!”看来女人比男人还要坚决,女人有了这个态度,男人定不能示弱:“今天不除后患,死不瞑目。”
“哪你们现在有力再战吗?”这句话比较重,也是当下这几个人的软肋,俞承泽知道,尽管每个人都捂着口鼻,但时间长了,烟瘴还是吸入了不少,这种烟瘴即使不致命,但吸入之后也会对人造成一定影响,没有一定时间的调息,很难马上恢复,自己就进去了那么一会儿,还是感到有点晕。他们都不知道,这是碧灵放了迷药的缘故,这可是罗小星特制的迷药,不是随便就能解的,并且这个感觉消失起码要两个时辰。
众人都试着一运气,最早出来的席老爷子他们,也不过恢复到七八成功力,水二嫂估计五成功力都提不起来,还有就是都有晕晕的感觉,好像中了迷药一样。
这下每个人都心里没底了,还是席老爷子心思缜密,突然问道:“恩公莫非是专程来阻止我们的?”这一问众人心里一惊,真有点这么个意思。
“不瞒诸位,”俞承泽如实告诉他们:“我是和内子一起来的,刚才听见各处苗笛响起,看见此处漫起烟瘴,知是有人来袭黒木坨,我们两人便分头阻止,希望各方来人退去。”
众人闻听此话非常震惊,想法很多,也不好表现出来,还是席老爷子正色道:“恩公不是来了结恩怨的吗?”
“不错,”俞承泽看出了他们的心思:“这是我们和她之间的事,我们不希望旁人参与。”
原来如此,众人轻轻舒了一口气,水二嫂道:“既是这样,多点帮手不是更好吗?”
“我们之间的事情比较复杂,”俞承泽道:“我们夫妻像你们一样,这次能不能活着回去我们也不知道,但我们却不是来杀罗小星的。”
“为什么呢?”众人不解。
“杀不是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俞承泽心事重重,把眼光从众人脸上移开,看向哪个聚集着很多仇恨的地方,缓缓说出了这句话。
众人心思也变得沉重起来,谁不明白这句话呢,可很多时候却不得不绕着这句话走,似乎江湖的仇杀都变成了大家的习惯。
在大家的沉默中,俞承泽缓缓道:“我知道大家和罗小星之间有很多恩怨,为此你们已经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失去的亲人再也不能相见,活着的人还时时处在危险之中,罗小星自己也是这样,难道这种生活你们还没有过够?”
“有江湖就有仇杀,难道我们还能改了?”水二嫂悠悠的说,看来她心中的恨要更多一些。
“为什么这次出来只有你们几人?我知道近年六连庄内的年轻人功夫也很好啊。”俞承泽突然问道,他刚才看到一伙老人就感到有些奇怪。
“唉,”席正泰叹了口气道:“我们这次出来就没有告诉各庄的年轻人,我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也不想小辈们再为老一辈的仇怨妄送了性命。”
“是啊,才刚刚过了十几年的安稳生活,就为了一封没来头的信,又把诸位卷入不休不死的争斗中,不要说罗小星的武功、毒功已臻化境,那布满机关的黄金洞就不是谁都能走得出来的,若你们活着回去还好,如若埋骨在此,还不知有多少后辈要前赴后继。”俞承泽说到这里,已经很动感情:“我们到底是要保护后辈还是要害了后辈啊。”
“唉!”蒲大川也是重重的一声叹息,对席正泰说:“老哥,我看恩公说的有道理,我们不能把祸根在引到孩子们身上了。”
其实大家知道,就他们当下实力,能不能胜罗小星并没有把握,何况有俞承泽在,他们还真不敢造次。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他是谁,就连现在的他也未必是真面目,而他又对六连庄多有恩德,如若与他翻脸,他们也没有取胜的把握,还不如就此给他一个面子,以后也好说话。
“恩公所言极是,”席正泰终于决定了:“看来我们真是老糊涂了,帮不了孩子们,还要给他们添乱,多谢恩公及时制止,才没有铸成大错。”
几句话,说得明明白白,我们不去了,给你一个面子。
既如此,水二嫂、文大娘人等便不再坚持,众人道谢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