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方才为何那样生气?”李思摩跟在师父身后问道。
“我?生气?”虽然她不承认,但她的语调明显比平时高出不少。
“我是想说,那胡悠虽然算不上是敌人,但也算不上什么朋友,为这样一个人生气实在是划不来。”
师父没有停步,也没有答话,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去,眼看着又要走进刚才已经走过的路口,李思摩赶忙拦住:“刚才咱们走过这里,这次应该试试另一个洞口。”
她面露怀疑地把这个山洞上下打量了一遍,“走过?”
李思摩点头。他没说的是,这个路口他们至少已走过三遍,但每次都会重新回到这里。他们已在“死门”之中兜兜转转了两个时辰,虽然李思摩已努力记下他们走过的全部错路,但直到现在也还没找到正确的路。
看师父脸色有些苍白,李思摩说道:“要不咱们在这里休息一下,这个地方比别处宽敞点。”
师父看了看他,“也是。你先在这儿把早上买的东西吃了,我再去别处看看。”
“师父!”李思摩一把拉住她,“你也坐下歇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她一脸诧异地看向他,但还是坐下了。虽然刚刚那句话是李思摩为了不让她单独行动情急之下才说出口的,但他说的并不是假话。他确实有话要对他师父说。
“师父,我可能要回西域去了。”
“西域?”她迟疑了一下,问道,“你那边还有亲人?”
“嗯。我以为他们都死了,但前几日我在玉泽县的集市上见到了一个熟人,他说我叔叔回来了,正在找我回去。”
黑黑的山洞中安静异常,除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偶尔还能听到水滴滴落的声音。说完话,李思摩胸中愈发憋闷,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多说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对眼前这个人撒谎。
他正要开口,却听到了她的声音:“我知道你父亲是卜罗可汗。”
李思摩呼吸几乎都要停止。
“自从看到你那条挂着狼牙的项链我就知道了。阿史那在突厥语里的意思不是蓝色的狼吗?”
李思摩点了点头。火光下,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隐约又变成了初见时他误以为的那个少年。
一直以来,他虽然没有刻意隐瞒,却也从未想过要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中原人杀死了他的父母,这笔血债他迟早要去讨要,某种意义上说,所有中原人都可能是他的敌人。但此时此刻,他很高兴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因为他知道就算有一天所有中原人都成了他的敌人,这个人他也会拼死守护。
“我父亲和母亲去薛延陀议事的路上被人偷袭。当时我们把最精锐的狼师留在了牙帐,鹰师在路上临时被调走。我们本以为薛延陀归顺多年,去他们的地盘不会有太大危险,没想到他们却找来中原武林人士在途中设下埋伏。结果我父亲和母亲都被他们当场杀死。”
此刻在李思摩耳中,滴滴答答的水声仿佛并非来自山洞,而是来自刀尖上滴下的鲜血。“后来,三个忠心的族人保护我逃到中原。一个人死于追杀,一个人死在了路上,还有一个人把我送到中原后返回草原探听情况。原本我已对他回来不抱希望,谁知那天在集市上竟遇到了他派来中原找我的人。”
“你知不知道你叔叔为什么要找你?”
“这……需要原因吗?”
“虽然我不了解你们家族关系如何,但他现在刚刚接任可汗之位不久,立足尚且不稳,此时找你回去对他没有好处。”
一股寒气从李思摩的手脚蔓延到身体,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在变冷,“但我只有回去才能给父母报仇。”
“恐怕这才是他的目的,”师父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但也只是表面上的。我猜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利用你的仇恨和你的故事,向中原发动战争。”
李思摩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是他,为了确保你能活到出来作证的那一天,至少会在你身边安插一个人确保你的安全。”
李思摩回想起他们一行人一路从西域逃亡到中原的点点滴滴。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总像是能预知前方情况似的选出正确的路线。但他也有失误,他犯的唯一一次错误导致另一个护卫死亡,而在此之前,那个人曾经质问他为何要偷偷向外发信。李思摩头疼欲裂,双眼痛得几乎要流出血来,他遏制住自己颤抖的嘴唇,问道:“你是说,我父母是被我叔父所杀?”
她看着他,沉默不语。
为了不让嘴唇发抖,李思摩狠命咬着自己,直到舌尖尝到了一丝咸味。
下定决心后,他终于停止了颤抖,身体也一点点恢复了温度。“我要回去。我不会让他的计划得逞。”
“如果你对他没有用了,他会想办法杀掉你。”
“就算我对他有用,他也会杀掉我。”
“如果你不回去,我……”
“你脚下这片土地会被我叔叔页利可汗的铁蹄蹂躏。他已经夺走了我的父母,我不会让他再夺走我仅剩的东西。”
她不再争辩,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火光外的黑暗,半晌后终于说了一句,“别死。”
“不死。”说完,李思摩跟师父一起抓起早上买的酱牛肉和烧饼大口吃了起来。直到吃到再也塞不下了,他俩才重新出发。
这一次,他们避开了之前走过的错路,只走了半个时辰就发现了一处与之前所见迥然不同的地方。那里有一面墙不是他们一路见到的那种坑洼不平的石壁,而是一个宽大平整的石门,石门一侧还有一个石槽,看似刚好能放进格物剑。
“看来还是要有格物剑才行。”师父说道。这时,从洞外传来了萧岑征的声音。
“金岛主、思摩,你们在哪?”
李思摩朝外喊道:“第一个岔路,走左数第二个路口;第二个岔路,走右数第一个路口;第三个岔路……”
“等等等等,我还没走到呢。”
慢慢地,萧先生的声音越来越近。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终于来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有你的啊,记忆力这么好!”萧先生揉了揉李思摩的头。
“胡悠呢?”师父问道。
“他有急事,先走了。”
师父面露不解,“你们找到宝物了?”
“没有啊。”萧先生笑着回答。不知为何,李思摩觉得萧先生在说这句话时神情有些古怪。
“不过,”萧先生拿出一个袋子打开来,“我把格物剑带来了。”
他们俩凑过去一看,竟是满满一袋剑的碎片。师父拿出一片举起来查看,只见除了格物剑原来的表面仍然呈暗金色外,残片的切口处都已变成了黑色。“胡悠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找不到,也不想让别人找到?”
萧先生尴尬一笑,忽然像是刚刚注意到那个石槽似的走过去查看。接着他从师父手里拿过那一袋子残片,统统倒入石槽之中。
李思摩感觉脚下在微微震动,他赶忙用手扶住石壁。这时石槽上方忽然金光一闪,片刻之后,地面停止了震动。他走过去查看石槽,只见格物剑竟完好无缺地躺在其中。
李思摩正要伸手拿剑,却被萧先生拦住,“等一下,你不怕烫吗?”
“烫?”师父也走了过来,“哪里烫了?”说着她伸手就去摸。
只听师父一声尖叫,迅速把手抽回,放在嘴边细细吹了起来。
“你看,我说烫你还不信。”
“都怪你!”师父不知何时出现在萧先生身边,把他的手一把摁在了石槽上。萧先生张着嘴正要喊叫,忽然面露诧异,“竟然不烫?”
师父哈哈大笑,萧先生也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石洞深处传来一个声音:“留下右手,方可入门。”
李思摩立刻拔刀出鞘,挡在师父前面。但石门静悄悄的,没有移动,也没有其他动静。如此僵持了片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李思摩仔细聆听,发现那声音跟第一次一模一样。
听了几遍之后,师父拍了拍李思摩的肩膀,“你们有没有觉得,那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变化?”
李思摩点了点头,把刀收起。
师父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倒不像是有活人在里面说话,而像是一个能把人声留在其中的机关在反复发出声音。”
萧先生眉头紧皱,他苍白的额头不停留下汗滴。
“你没事吧?”李思摩走过去问他。萧先生立即闪开,蜷缩起身体,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师父走过来,拉起萧先生的右手笑着说道,“我拿着你的右手,谁也抢不走。”说完,就把他往外拉。
“等一下,”萧先生的声音微不可闻,师父没有松手。他突然停下脚步,大声说道,“等一下!”
李思摩望着他,心中充满疑惑。虽然他和萧先生相识不过数月,但在他见过的人中,先生是最逍遥洒脱的。他不会打架、胆子也小,但决不会说言不由衷的话,更不曾向任何人低头。但如今的他,却像是因为恐惧而不得不逼迫自己做一件不想做的事。
“你们不要宝物了吗?”萧先生站直了身子问道。
“不是说不留下右手就不让进吗?等胡悠回来切他的右手不就好了,我的右手长得好好的,干嘛要拿去换身外之物?”
“好。”萧先生转身回去,来到石槽边,“那我来。”
“你等一下!”师父朝先生喊道,“人手不是那么……”
她话音未落,只见石槽上方血溅三尺,萧先生发出一声惨叫。李思摩跑过去一看,只见他的手浸泡在盛着血的石槽中,手指仍然在抽动。
李思摩迅速解下自己新换的腰带,撕成两条,一条紧紧扎在萧先生血流不止的手腕上,另一条把他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
正在这时,石门轰隆作响,慢慢打开了一条缝。
萧先生的脸上已不再有恐惧。他不顾李思摩的呼喊,径自走向那道窄门。在他进去之后,石门倏地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