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沐将军成为龙骧军统领。”月氏大大方方地走进沐长雪的营帐,好像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
沐长雪无奈看了她一眼道:“我并非龙骧军统领,只是奉圣上旨意暂领龙骧军而已。”让他发愁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每天还要分出精力应付“月氏”。自从她的身份被他知道后,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到如今她披头散发跑到他的营帐里已成了司空见惯的事。
“话虽如此,但圣上只肯把这五千精骑交予你手,所以现在你才是安西军军中权柄最大的人。”月氏在沐长雪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手肘支着桌子,长长的头发直垂到他眼前的地图上。她扭动了一下身体,乌黑的发梢立即像蛇一样轻碰到他的手。“要说以前你还是国舅爷的时候皇上重用你是应该的,但现在皇后已经不在了,他竟还如此信任于你。你说实话,你妹妹是不是还活着?”
嚯啦一声,沐长雪撞开椅子站起身来。他走到远离月氏的地方,厉声说道,“如今西戎在大禹边境沉兵二十万已达半月之久,你不知收集情报、准备战策,反而日日来我这里胡搅蛮缠,到底是何居心?”
“我的居心,自然是帮沐将军消除烦恼、排解压力。”月氏站起身走到沐长雪身边,手轻轻放在他的胸甲上,“安西军中两派意见僵持不下,不知沐将军是何打算?”
沐长雪看着她那双灵蛇般闪亮的眼睛,默默退后一步,“我虽手握龙骧军,但仍会听从安西大将军的调遣。我不管什么主战派、主和派,如果大将军让我上阵杀敌,我便当仁不让,如果他让我按兵不动,我便寸步不离。除非……”
“除非,他投敌?”月氏说完,兀自笑了起来。
沐长雪想说的话被她说了出来。虽然她说的没错,但安西大将军毕竟是她祖父,沐长雪没法当她的面说出那样的话。
“我祖父自然不会投敌,否则他当年何必选择偏居西域卫国戍边?”月氏收起笑容,走回桌前坐下,“但我父亲可就不一样了。”
“为何?”
“我祖母是西戎人,他从小就跟页利可汗相识,而且交情不错。用你们的话说,这应该叫暗通曲款?”月氏对沐长雪轻轻一笑,“这次页利可汗来犯,不能说跟他毫无关系,甚至可以说他为此秣马厉兵已久,比如老兵迟迟不得退役,就是因为新兵都被他拉去私铸甲胄去了。但我爷爷依然在世,他没办法明目张胆放手去做,所以才会形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怀化将军为何如此?”
“他并不是真的要投敌,而是要借着西戎来犯的机会自立门庭。页利可汗凭借现在的威望和兵力不可能长期统治中原,所以他要做的是引狼入室。等狼把屋主咬死之后自然就会离开,到时候他就可以自立为王,甚至睥睨中原。”
火光摇曳下,她的脸忽明忽暗,但在沐长雪眼中,她却第一次拥有了作为一个人的真实感。“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他的计划里没有我,所以我的计划里也不必有他。”
沐长雪走过去在桌前坐下,看她脸上的神情已不似平时那般恣意飞扬,不禁有些犹豫是否继续追问。但此事关乎甚大,于情于理他不能止步于此:“安西军中现在针锋相对的两派,究竟哪一方是怀化将军的人?”
“沐将军,”侍卫在门口说道,“有人拿信物来此说要当面见您。”
沐长雪叫他进来,侍卫把一个精巧的木盒拿到沐长雪跟前。
沐长雪拿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是一块马粪。侍卫见状急忙跪下,“请将军赎罪!都怪小人未经盘查就……我现在就去把那小子宰了!”
“慢着,”沐长雪无奈一笑,“你去把他叫进来吧。”
别人家姑娘的信物都是珠钗首饰什么的,但他家妹妹偏偏要搞这么一出。不过也多亏如此,沐长雪才知道这一定是沐子衿的杰作,因为除了她,哪还有人知道她曾在他鞋里塞过马粪?
片刻之后,一个西域打扮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行了一个中原式的抱拳礼,抬头说道,“我师父派我来此,助沐将军一臂之力。”
“你师父是谁?”
少年瞟了月氏一眼,不言语了。
沐长雪想了想,对少年说道,“但说无妨。”
“我师父是沐子衿。我的名字叫阿史那·思摩,是上一任卜罗可汗的儿子,页利可汗是我叔父。”
“哟,这要是说起来,你还算是我的小表弟呢。”话音未落,月氏立刻扑到男孩身上,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男孩皱着眉头,任她摆弄不发一言,只是眼睛一直盯着沐长雪。
“他说的好像是真的。”月氏拿起他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最后看了一眼。
“我师父说,要你把龙骧军带回中原。”
沐长雪惊讶地看着这个名叫阿史那·思摩的少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为何?”
“除非中原军队主动出击,否则页利可汗绝不会踏足中原。或者说,就算我叔父想要进军,各部族的首领也不会同意。”
“没错,”月氏接口说道,“包括豹变军、关山十八骑、将军府、沙罗门在内的主战派,都是我父亲的人,如果没有他们里应外合,现在的对峙就没有意义。”
“我亲眼所见,”阿史那·思摩直视着沐长雪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暗杀我父母、一路将我追杀至中原的就是沙罗门。”
沐长雪紧锁眉头,如果这个男孩所言非虚,那么就是页利可汗和怀化将军共谋将上一任可汗杀死并将罪名扣在中原人头上,以此来鼓动本不愿刀兵相向的西戎部族首领向中原复仇,而此刻西戎大军按兵不动就是他们内部意见无法统一的证明。
现在,如果有切实的证据证明卜罗可汗被中原人所杀,同时安西军方面的主战派率先发动进攻的话,那么西戎方面的思想就会马上统一,大战一触即发。
“你的意思是,为了让主战派安静下来,我们必须让龙骧军撤离边境?”沐长雪抬头看向阿史那·思摩,“但这个决定不是我能做的。”
月氏闻言走到男孩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莞尔一笑,“就算是远房亲戚,也该见见爷爷不是?”
半个时辰之后,月氏带着沐长雪和李思摩来到大将军府。虽然沐长雪来到柱州已两月有余,但此前却从未见过安西大将军。
“爷爷!”月氏,也许该叫她月娥,一进屋子就朝一位白发老人扑去。
“怎么最近来的这么少?”老人摸着仆兰月娥的头发,“是不是又跑到军队里疯玩去了?”
“我可没有白玩,爷爷你看,我还给你带回来两个人。”
沐长雪对着仆兰老将军深深一揖,“晚辈沐长雪见过大将军!”
“你就是沐成晚的孙子?”老人站起身朝沐长雪走来。到了近前,他突然气呼呼地指着他大喊,“怎么比他爷爷好看那么多?”
仆兰月娥甜甜一笑,“爷爷,他是我的心上人,我非他不嫁!”
沐长雪被吓得脚下一软,抬头一看,发现仆兰大将军差不多跟他同样吃惊。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解释时,仆兰巴齐爆发出一阵不似老人的豪迈笑声,大声说道:“竟敢让自己孙子来拐跑我孙女,要是那小子还活着,看我怎么收拾他!”
沐长雪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怆,要是他爷爷如今还活着,他头上的白发大概也跟仆兰老将军一样多了。
老将军转头问道:“这个孩子又是谁?”
“在下阿史那·思摩。”少年朝老人行了一礼。
“原来是我那小舅子的孙子,如何学得一套中原礼仪?”
为表诚意,沐长雪把事情经过向老将军和盘托出,从沐子衿假死到阿史那·思摩回到西域,无一遗漏。
“不行。”仆兰老将军听完坐回椅子上,气冲冲地说道:“就算你是我的孙女婿,就算我相信你说的,也不行。”
“为何?”沐长雪问道。
“为何?当然是为了我柱州数十万的百姓!只要我那侄子还屯兵大禹边境一天,龙骧军一个也不能走!”
“可是……”沐长雪刚要解释,却听阿史那·思摩说道:“若我们突勒汗国撤兵,将军是否能承诺让龙骧军离开?”
仆兰巴齐第一次用严肃的眼光打量这个少年,半晌后,终于点了点头。他又看向沐长雪,对他说道:“一定要快。”
一走出大将军府,沐长雪就叫住了阿史那·思摩,“你说只要送你到突勒牙帐,你就能劝服你叔父撤兵,你可有十足把握?”
“师父说过,结果取决于有多少大部族的首领与我叔父意见相左,而他们又有多信任我。”说到这里,少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所以,我此去不过是赌一把。”
沐长雪刚要提出反对,却听少年继续说道:“这是我的愿望,无论胜算几何,我都想去试试。沐将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