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摩和师父拼命向前跑着。一回头,冯毅手起,一刀劈开了师父脸上的罗刹面具,她洁白的额头流下了鲜红色的血。李思摩拿起自己的劈柴,横刀挡住冯毅的蚀煌,大吼一声:“今天我就送你下地狱!”
他的真气注满铁青色的刀锋,劈柴刀发出阵阵呜咽,仿佛群狼凶相毕露,只等一声令下就能将冯毅撕得粉碎。
复仇的快感充满李思摩全身,他不想再等。就在这时,弹指神魔的银色弹珠忽然打在他肩上,一下,两下……奇怪,怎么完全不疼?
一睁眼,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李思摩的脸。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萧先生在用折扇轻轻敲打他的肩膀。
“昨晚又熬夜练功了?”
李思摩懒洋洋地坐起身,“嗯”了一声。
萧先生微微一笑,指着他昨天教过他的几个字,“还记得这句话吗?”
李思摩看了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狗?”
“是刍狗。”萧先生坐下来,慢慢说道,“古时结草为狗形,以供祭祀之用,用毕则弃。所以刍狗指的是无用之物。”
“所以是草狗的意思。”李思摩有点无聊地说道。他的武功明明进步得还不够快,他在刀法上还有那么多东西可学,一日十二个时辰尚且不够用,为什么师父还要他每天上午在这里学习读书识字?就算他知道一个个文字长什么样又有什么用?以前在西域的时候,如果想要了解汉人的想法,只要找一个汉人军师或者俘虏过来就什么都知道了,何苦自己浪费时间学这些东西?
“你可知道天道是什么?”
“天道?不懂。”这么深奥的东西没人教过李思摩。
“你其实很熟悉天道。”萧先生忽然收起了笑容,眼中闪着冰冷的光,“天道就是弱肉强食。”
李思摩警觉地看向他。
“你和你的族人被迫离开故土,是天道。他们一路被人追杀,客死异乡,也是天道。”
李思摩狠狠咬着牙抑制身体的颤抖。萧先生直直盯着他,眼神没有一点退缩。
“你师父习武,不是为了顺应天道弱肉强食,而是为了对抗天道,为弱者争一个公平。她要你学习读书写字,是为了让你有一天也能够对抗天道。
“在草原上,强者吞噬弱者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你想顺应那样的天道,那你确实没有必要学什么读书写字。但如果你想要逆天而行,改变你所在的世界,就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而文字,会给你这种力量。”
李思摩从没想过要改变草原,也不知道要把草原改变成什么样。他只知道复仇,因为大仇得报,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但真的是这样吗?在草原上,每一天都有孩子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杀害,自己再被卖做奴隶。虽然李思摩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但他不想要这个世界。
“如果我学好读书写字,就能找到改变草原的方法?”
“能。”萧先生毫不迟疑地答道,“如果你一直不放弃寻找这个答案,就一定能找到。”
上午的课上完,李思摩推门出去,意外地看到师父正斜靠在门外的连廊上,似乎在等他。她朝他走来,在他的胸口别上了一枚纹章,她退后一步歪头看了看,说道:“不错。”
李思摩低头一看,那是一枚金色的纹章。纹章上有一个罗刹脸,脸旁边是两条张牙舞爪的蛟龙,背后是海纹。他问道:“这是什么?”
她师父背过身去,负手说道,“如果你是一个强大国家的使臣,只要穿上带有你们国家纹饰的衣服就能受到其他国家的礼遇。这个纹章也能起到类似的作用,如果我不在你身边,至少要让人知道你是紫金堂的人,不能被人随便欺负。”
原来,师父是在用她的方式保护弱者。但让李思摩感到羞愧的是,他就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给我也来一个。”萧先生从屋里走出来,看起来一点也不羞愧。
“这个东西很贵的,怎么能免费给你?”师父嘴角一勾,转过身去,“给倒是可以给,只不过成本要从你的工钱里扣。”
“你那么有钱,干嘛这么斤斤计较?”
师父没有理睬萧先生,径直朝前院走去。
萧先生立刻跟上,边走边问道:“还有,你来者不拒收了那么多徒弟,每个人又只收那么点学费,为什么?”
“人和人之间逃不过授受二字。那些不收学费的门派收下的是弟子的忠诚,弟子们付出的是自己的自由。我又不需要那种东西,还是收钱来得爽快。至于为什么来者不拒,”师父侧过头咧嘴一笑,“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李思摩跟随师父跨出外门,走入前院,此时这里竟然站了满满一院子的人。这群人里老的看着有七八十岁,小的还不过七八岁,而且除了男子之外,还有不少女子。
“感谢各位父老乡亲来紫金堂捧场,我金子慕十分荣幸。既然大家看得起我,我就一定让你们每个人都学有所得。”师父摸了摸前排一个小孩的脑袋,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教的武功一共分为六层。第一层只教最简单的海雷诀,这是一种孩子和老人都能学会的简化心法。虽然只学到这一步还做不了什么,但绝对可以强身健体,还能为初学者打好内功基础。第二层,配合简单海雷诀加入蛟龙剑第一个剑招,学到这一步就能看到明显的成效。第三层,海雷诀高阶版配蛟龙第二剑和第三剑。第四层,海雷诀完整版配蛟龙剑第四剑。第五层,蛟龙剑第五剑到第九剑。第六层,舍弃剑招。”
师父停下脚步,对所有人说道,“听起来虽然简单,但能学到第六层的人非常之少,而具体能学会多少,则由个人的努力程度和天赋决定……”
李思摩恍然大悟,之所以师父能招收这么多的弟子,是因为她降低了海雷诀和蛟龙剑的入门门槛。她拆解了蛟龙剑法,将原本有式无形的蛟龙剑归纳为九个剑招,又将海雷诀和蛟龙剑相结合分成六层教学。
但如此一来,岂不是他们每个人都成了师父的徒弟?
“紫金堂看似一个武林小门派,但其实不然。”萧先生凑过来小声说道,“江湖中的各个门派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多少都会设置一些壁垒,用来确保学会门派武功的人可以为己所用。但紫金堂却反其道而行之,所以这些人可以在来去自由的情况下学到上乘武学。”
萧先生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但如果说师徒关系是一种羁绊,徒弟一定要对师父绝对忠诚的话,那么这些人其实并不算是你师父真正的徒弟。”
李思摩把他们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直到发现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有跟他相同的纹章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群前来学武的人虽然几乎都没什么基础,但明显有几个人资质还不赖,凡是师父教的东西学得都很快。李思摩看了,心里不禁有点着急。身为师父的第一个徒弟他不能保护好师父不说,如果再被后来者居上的话,那他这辈子恐怕再也没脸说什么豪言壮语了。
李思摩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自己以前学过的基础又复习了一遍。有空时,他帮新来的人纠正了几个错误。让他颇感意外的是,通过观察别人练习基础,他自己竟也有了新的收获。
他一直练功到傍晚时分,直到听见大门外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是一个年纪比他稍长一些的男孩。
李思摩以为他也是来学武的,但他却说自己不是。
“我叫康儿,我家主人说想要紫金堂的主人过去一趟。”
李思摩挑眉看着他,男孩长得怯生生的,但口气却不小。好在师父见了他之后并没有跟他走,而是像往常一样从月海里捞了些鱼上来,跟他和萧先生一起用了晚饭。
第二天一早师父就出了门,李思摩询问来得最早的一位老者,才知道她去了昨天那个康儿说的地方。
李思摩心里有些着急,却又说不上为什么。他师父武功高强,自然轮不到他来担心,但毕竟他跟天义门的岳门主有过约定,如果发生任何可疑的事情,一定要尽快联络他。萧先生也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他李思摩说到了,就一定要做到。
这么一想,李思摩立刻翻身上马,按照老乡给的地图寻了过去,半个时辰后找到了那个位于玉泽县郊一座山下的院子。他敲了半天门,才有人来应门。
“我师父呢?”李思摩直接问道。
“哦,”康儿看见他似乎颇为惊讶,“金堂主已经回去了。”
“那…你家主人呢?”不等康儿答话,李思摩就推门进了院子。
“我家主人不在。”康儿倒是没有拦他,“他接下来这三天都不在,他在这儿讲三天课,就要上山采四天药,这四天里谁都找不到他……”
李思摩看了一圈,院子里果然没人,“讲课是什么意思?”
“主人是一个月前来到赤水村的,从那时开始就在这里讲学。村里的人大多不识字,读过书的也少,所以一开始根本没人愿意来听。后来有一天,村里的寡妇琦瑱不知为何突然发癫,村里无人能够医治。我们去求外面的大夫,谁知那些大夫见了她却什么话都不说,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后来还是多亏了我家主人,他以黑豆为引,又配了一方药,才把琦瑱的病治好。全村人都很佩服他,叫他神医。但他却说那只是书里记载的一个普通药方,只要能读书,无论谁都做得出来。自此之后,很多人家就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听学。”康儿说完一脸骄傲。
“你家主人是谁啊?”
“他姓胡,名悠,大家都叫他胡先生。”
胡悠?上次为了保护他,师父差点被那个用枪的家伙所伤。李思摩越想越觉得一见到那个胡悠就没什么好事。他琢磨着,是否该用上岳当空给他的联络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