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能有三个时辰,天还没亮,沙尘才慢慢散去,路寻查看地图,也弄不清自己身处何处,今夜天色还不好,灰蒙蒙的,一切可以参照的物件都无法辨清,他只好等待天明,请太阳为他们辨别方向,到时候直接一直往南走就好,但这漠北大军算是难以再次找到了。军师那面他也不用担心,临走时路寻有嘱咐军师,让他打扫完战场就护送战俘往南走,没必要等他们。
等天亮后,路寻领队一直往南走,终是碰见了大乾大军的一部小队,经他们指明方向后,路寻直奔中军,找大将军复命。大将军没再给他们安排任务,叫他们到后方休整,剩下的由他亲自带兵收尾,还安慰他不必为追丢漠北大军自责,他已经取得了很大战果。
接下来的战斗,路寻都没有经历,他在大同镇跟同样在后方休整的尹三一队碰面,拉着军中各级将官一起在边镇中喝庆功酒也为死去的兄弟悼念,酒桌间几人大谈自己的风云往事,几人阔论官场经验,军师的话很少,路寻知道他年纪还小,之前的时光大多是付出给了书籍,所以生活中尽是日复一日的读书,没什么跌宕起伏的经历可以谈。
大军一直打到大青山下,在新的边界线上留下一支队伍就地安营扎寨后,便鸣金收兵了,大将军回到大同镇后宴请众将士参加庆功宴,并商谈之后事宜,宴后信使出城而去,带着大将军亲手所写的战报奏请圣上准许班师回朝。
长安五年夏,大军陆续退出大同镇,直接返回原驻地,没有再去京师整军,各军只选派一位代表跟随大将军入朝复命领赏,这名代表基本都是卫所的指挥使这样的队伍绝对领导人物,这种与皇帝面对面的机会可不是谁都能享受的。
皇帝慷慨,大赞将士英勇,赏各参战队伍多发三个月的军饷,领军者论功行赏,表现突出者破格提拔。朝会中,大将军向皇帝提出了边关治理问题,皇帝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能交给大学士先拟案再定。
路寻的官职并没有变化,还是朵神卫的指挥使,只是朵神卫经过这次战斗伤减了一半,皇帝还没下令补员,倒也是另一种意味上的不升反降了。他也想向皇帝毛遂自荐去边关治理内外事宜,为天下谋一个尽自己所能的太平,但是又怕自己把事情做砸了反而还导致两边不和,所以路寻一直在犹豫,只是这种犹豫没有持续多久,也幸好路寻的朵神卫的驻地就在京都,省了路寻两地折腾。皇帝便召他入宫商量边关事宜。
路寻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选自己。
进宫面见皇帝,皇帝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出任大同镇总兵能不能胜任,路寻虽然纠结,但如今突然有一个人觉得他有资格去做,那个人还是皇帝,他热血上头立马就应了下来。
“朕有卿这般肝脑涂地一心为国的臣子,何幸焉”皇帝笑看他,还为他赐座。
“朕再给你一个选人的机会,让他陪你一起去大同”
“那我选太行东省总督王钧昭陪我同去”
“换一个”皇帝轻笑一声,停顿了一会婉言否决。
路寻不太满意,但又无可奈何,他在座上想了又想,这么仔细一想才觉得自己能一起共事还有头脑的朋友还真的没几个。
“尹三?”路寻试探性的轻轻问道。
“好!那你们二人等调令和方案出来了就去上任”皇帝明显对他这个回答很满意,好像怕路寻改口一般,迅速的答应了。路寻觉得是皇帝认为小军师没到二十岁,即使跟他联手也成不了气候,这边镇翻不了天,他在京城也能安心。
但是师父的突然来信打乱了路寻的计划,师父在信中告诉他自己要飞升,要他回来交代些事情。路寻借家里有事跟皇帝告假,皇帝理解也是边关的一些事情没安排好,还需要几天才能上任,所以痛快的同意了。
回到春秋山后,王钧昭和蒲婉离得近所以早就到了,师父坐在大堂上面色红润,气息磅礴,从外表上看已经很难看出是好到六十的人,有点返老还童的韵味。蒲杰要他们回来不仅是要交代事情更是要借机让他们观礼飞升,这将有益于他们的修行更进一步。
见人到齐,蒲杰先是跟三位徒弟聊了他对大宗师全境的感悟,这也是有师父的好处,可以让修行变得更简单,散修就没有这样的优势,可能一个困惑就要一辈子去求解。之后蒲杰没有像路寻想的那般会对他们安排身后事宜,而是简单的把身上的宝物分了分,毕竟飞升跟去世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生不带来,飞升自然也带不去。
王钧昭分得一个玉佩和玉坠都是养身静心用的,蒲婉分得掌门扳指,这个蒲杰有解释说,这个扳指本来戴在秦昱的手上,只是他当时一心怀志立命就把扳指交给了他,同样的意思,路寻和王钧昭志向在外,很难能静下心来教授徒弟,给他们也是白给,所以便交给蒲婉,路寻跟王钧昭都没有异议,即使蒲杰不解释,路寻两人也不会有异议,两人在外平均起来能有十年,回过山上不过几时,怎么能好意思跟蒲婉争这个。最后路寻一件东西都没分到,也是蒲杰这大宗师太穷了,实在也没什么东西可分,再分只能分几件原味衣裳了。
分完东西,蒲杰让路寻独自留下,剩下二人退下,他要单独跟路寻说两句话。
“师父……”路寻见蒲杰久久未言语,可能是在组织语言也可能是在回忆什么,轻声开口。
蒲杰望向他,满眼尽是慈祥,不像是那年四十岁的慈祥,倒像是八十岁的慈祥,飞升果然跟死没什么区别,都是永远的分别,留下的都是怀念,唯一不同的可能只有飞升是怀念中夹杂着喜悦,去世是怀念中夹杂着悲痛。这一眼望来,路寻再难以忍受,扑倒在地,以头触地,说了半句“弟子”已然是泣不成声,师父用壮年培养了他,到师父晚年自己为了闯荡身居在外,等到离别才想起那空白的十年是多么的空白,如今再想把尽孝含在嘴边却已经难说半词,人总在回忆中才知道错付了当下。
“寻儿,你是不是在怪罪师父没有给与你任何?”
“弟子……不是”路寻想解释却不知道从那开始。
蒲杰走下堂,来到路寻身边,用袖子给他擦尽眼中还未滴落的泪,但新泪珠却加倍的涌出,蒲杰明显有些慌张,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干脆陪着他坐在一起看着他哭,路寻哭了一会也感觉到不好意思,自己擦尽眼泪,别过头去,他怕再看见师父那双眼再次忍不住。
“你感觉你师妹怎么样”蒲杰看他不再哭泣连忙把蒲婉搬出来缓解一下气氛。
路寻可见的变得局促,“什么怎么样?”
“修行啊,还能有什么?”蒲杰也愣了一下。
“昂,感觉有点不一样”
“看来你也感觉到你师妹她突破宗师师跟你有所不同了”
“确实,她身上好像多出些什么”
“那就是道,蒲婉这孩子真是天纵奇才啊,我活了这么久,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人能在刚入宗师就能入道。”
“是什么道”
“我观其道没有杀伐之色,倒是承慈悲的韵味,我猜大可能就是她钻研的医道”
“医道?医馆?”两个疑问道出了路寻的不解,难道在小小的县城医馆工作真能有助于修行?还是另有其他的原因?
“我记得你当初知道婉儿还没突破宗师时,觉得医馆那是不务正业,还想让我出面管管”
“难道真和那儿有关?”
“只能说有一部分关系,主要还是婉儿从小对医术的爱好,医馆只是知行合一促进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而已。”
“如今她算是道武同修,运气好的话,当宗师境修满后便可以直接跳过大宗师飞升而去”
“啊?”路寻听完,嘴张的能直接塞下一个梨,论谁听到这种消息都不敢相信,毕竟反天下之大道,从没见人讲过。
“那她现在不已然就是大宗师吗?”路寻满脸疑问。
“也不是,她现在内力和气都没达到大宗师的境界,说是跳过大宗师,只是说当她突破大宗师后便是大宗师圆满,道境圆满,可以直接飞升,但是不能没有突破这一个过程”蒲杰解释道。
“也就是说只是比平常人少用很长时间且修道之路通畅呗”
蒲杰鼻音嗯了一声,屋内便又陷入了沉静,路寻在想着蒲婉的事,蒲杰也在考虑接下来要说的话。
“寻儿,其实我说这个事,只是想告诉你,人不能以自己的标准却判定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道不是强加给别人的,强加的也未必适合别人。就像是收徒,就像是对朋友,就像是对家人,你不能以自己的眼光去看别人的选择,那是偏见的。你太执拗了,我怕你以后会因此吃大亏,我走后你一定要切记今后如果遇见自己理解不了的,顺其自然就好,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蒲杰在一段沉默后,对路寻说了这么一段话。
“弟子谨记”路寻听后也是想了很久,才点头答应。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讲……”蒲杰说的很犹豫,表情也能看出,两个眉毛都快缠绕到一起了。
路寻不明白师父要对他说什么,还需要这么纠结,“您说,我听着”,但他还是向往的看向师父。蒲杰长呼一口气,把深藏多年的路寻的身世全部说了出来,只是把路远率军剿了他们起义军的事省略掉了,他不想路寻会对此事身怀愧疚。其实路寻这么些年也能猜到他并不属于那户人家,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他们的姓都不同,只是他没想到他的父亲还是一代大宗师,故事还如此传奇,自己要是想继承还会是当朝的异姓王。
蒲杰对路寻说的话,也是对自己说的,他又有什么权力为路寻选择路呢,知道身世是他的权利,今后选择如何做也是他的权利,更何况他父亲这般的事迹,他又怎么忍心不对他的唯一亲人说呢,要不等他走了,这世上还能有几个人知道此事,还能有几个人为路寻的心做填补。
路寻听后沉默了片刻后宛然一笑,三个字“过去了”,就好像真的把这段往事吹的没有了痕迹,蒲杰闭眼点头,未评论一字,这也是蒲杰最后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