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大少道:“他为什么不借这个理由,索性将他们全部杀了灭口?”
漕义道:“因为他不愿意自己动手,落入话柄。等他们一出漕帮,他就找了个人在暗中追杀他们。”
铁大少道:“他找的是谁?”
漕义道:“是我。”
铁大少道:“但是你却不忍心下手?”
漕义低小了头,黯然道:“我实在不忍心,只拿了他们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铁大少道:“他叫你去买珠花,送给他外面的女人,又叫你去杀人灭口,当然是把你当心腹亲信的了。”
漕义道:“我本来是他的伴读书童,从小就跟他一起长大的,可是......”
他的脸在变形。
他又接着道:“可是老帮主一生行侠仗义,待我也不薄,我.....”
“我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冤沉海底。我本来也不敢背叛漕仲诚的,可是我眼看着他们四个人死得那么悲惨,我,我,我.....我实在......”
他哽咽了起来。
过了一会。
漕义忽然对着铁大少跪了下来,“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道:“他们今天敢挺身而出,敢揭开漕仲诚的罪状,就是因为他们看见了铁大侠,知道铁大侠绝对不会让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含冤死去。只要铁大侠肯仗义出手,我们.....我们都死不足惜。”
他磕头之后,满脸的鲜血从额头流了下来。忽然他从靴筒里面拔出了把短刀,反手就刺向自己的心脏。
可是这把刀忽然就到了铁大少的手里。
铁大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道:“不管我是不是答应你,你都不必死的。”
漕义道:“我,我...我只怕铁大侠信不过我的话,只有以死表明心迹了。”
铁大少道:“我相信你。”
阴森的城隍庙宇,沉默的城隍大人,无论他听到多么悲惨的事,都不会开口的。
可还冥冥之中却自然又有双眼睛,在冷冷的观察着人世间的悲伤、罪恶、真诚和虚假。城隍虽然不开口,也不出手,可他自然会借一个人的手来执行他的力量和法律。
这个人,当然得是个公平公正还聪明的人,这双执行的手当然也是双有力有效的手。
漕义忽然道:“可是铁大侠也一定要特别小心,漕仲诚绝对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的剑远比老帮主昔年巅峰时更快、更多变化、更加可怕。”
铁大少道:“他的武功,难道不是漕老帮主传授的?”
漕义道:“大部分是的,只不过他的剑法,又比老帮主多了七招。”
漕义发眼中开始露出恐惧之色,他接着道:“据说这七招剑法之毒辣,武林中还没有人能招架得住。”
铁大少道:“你知道这七招剑法说什么人传授给他的?”
漕义道:“我知道。”
铁大少道:“是谁?”
漕义道:“金蛇剑。”
铁大少道:“金三剑?”
漕义道:“金三剑。”
雨忽然就停了。黄色的彩霞,在庙里面看出去就好像看谁的人生一样,七色的彩虹光鲜亮丽。有种说不出来的倪静和满足。
古老传说,彩虹出现时,总会为人民带来幸福和和平。
可,夕阳为什么还是这样子红如血?
漕帮的押旗那三道杠也依旧是红红的。
十五辆押运车,十五面旗。
车早已停了下来,就在客栈的后院里。
漕仲诚站在还滴水的屋檐下,看着押运车上的旗,
忽然道:“全部折了。”
押运师们迟疑着,没有人敢动手,也没有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漕仲诚道:“有人毁了我们的一面旗,就等于将我们千千万万面旗都毁了。此仇不报,此辱不洗,江湖中就再也不应该看见我们的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声音却很坚决。他的话还是命令,因为他还是总帮主。
十五个人走过去,十五双手同时去拔旗,旗还没有拔出来的时候,十五双手忽然全部同时在半空停了下来。十五双眼睛,同时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独立独行的,与众不同的人。你不让他走时,他偏偏要走;你想不到他会来时,他偏偏就来了。
这个人的发鬓有点乱,被大雨淋透的衣服还没有干完,看起来显得很狼狈、很疲惫。
可是没有人觉得他很狼狈,也没有人觉得他很疲惫,更没有人注意他的头发和衣服,只因为他就是————铁大少。
漕义是个高高大大健壮的年轻人,浓眉大眼,看起来英气勃勃的。可是他站在铁大少背后,就像说月光下的萤火虫,阳光下的油灯。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个人说铁大少。
漕仲诚平静的看着他走了过来,看着他走到面前才道:
“你又来了。”
铁大少道:“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漕仲诚道:“是的,我知道。”
铁大少道:“很好。”
漕仲诚道:“你一定听了很多话。”
铁大少道:“是。”
漕仲诚道:“是非曲直,你当然也一定分得清清楚楚?”
铁大少道:“是。”
漕仲诚看着他的手,道:“你的剑呢?”
铁大少道:“在。”
漕仲诚道:“剑在你心中?”
铁大少道:“心中是不是有剑,你至少应该看得出来的。”
漕仲诚盯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道:“心中有剑,杀气一定在眉睫。”
铁大少道:“是。”
漕仲诚道:“你的掌中无剑,心中也无剑,你的剑在哪里?”
铁大少道:“在你的手里。”
漕仲诚道:“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铁大少道:“是。”
漕仲诚停顿。
他忽然拔出了剑。
他自己没有佩剑,剑是凶器。毕竟刚刚丧父的孝子,身上一般不会佩剑的。可是经常在他身边的人,往往都是有佩剑的。
这把出鞘的剑,朴朴素素,简简单单,有经验的人却一眼就看出这柄剑一定是个利器。
这一剑没有刺向任何人,每个人都只见剑光一闪,剑仿佛脱手而出,可是剑还在漕仲诚的手里,只不过剑锋调了个头,倒转了一圈而已,现在剑锋对准了自己。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剑尖,慢慢的把剑送了过去,送给铁大少。
每个人的心都要提起来了,掌心都捏着把冷汗。漕仲诚这么做简直就是在自杀,只要铁大少的手一握住剑炳,往前面一送,有谁能躲得开?有谁抵挡得住?
铁大少盯着他的眼睛。
终于慢慢地伸出了手去握剑炳。漕仲诚的手指放松,然后垂落。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带有一直奇奇怪怪的表情。
忽然间,剑光一闪,如清风拂过大地,轻轻悄悄又迅速无比,凌空一过,没有人能躲开这一剑,漕仲诚也不能。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向他,闪动的剑光,忽然间就来到了漕义的咽喉。漕义的脸色变了,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只有漕仲诚依然不动声色,这惊人的变化仿佛早在他意料之中一样。
漕义的喉咙不停在滚动,那是喉结在翻滚。
过了一会儿,他才能说出话来。
漕义的声音撕哑又颤抖:“铁大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铁大少道:“你不懂?”
漕义道:“我不懂。”
铁大少道:“那么你未免太糊涂了些。”
漕义道:“我本来就是个糊涂蛋。”
铁大少道:“糊涂的人为什么要说谎?”
漕义道:“我,我.....我没有说谎呵。”
铁大少道:“你编了个很好的故事,也演了很动人的一出好戏,戏里面的每个角色也都配合得很好,情节也很合理,只可惜其中还是有一两点漏洞。”
漕义道:“漏洞?什么漏洞?”
铁大少道:“漕老帮主出丧几天之后,漕仲诚就将那四个人开出了漕帮?再命你去暗中追杀?”
漕义道:“不错!”
铁大少道:“可是你不忍心下手,只是拿了四件血衣回去交差?”
漕义道:“不错!”
铁大少道:“漕仲诚就这样子相信你了?”
漕义道:“他一向相信我的。”
铁大少道:“可是被你杀的那四个人,今天却忽然就复活了,漕仲诚亲眼看见了他们,居然还同样相信你,还叫你去追查他们的来历,难道漕仲诚是个瓜娃?”
“可是他看起来为什么又偏偏不像?”
漕义说不出话来了,满头大汗如雨。
铁大少叹息道:“你如果想我替你除去漕仲诚,如果想我们鹬蚌相争,你渔翁得利,你最少该编个好一点的故事,至少也改弄清楚,那么样的一朵珠花,绝对不是”三两百两银子买得到的。”
他说着就忽然倒转剑锋,用两根手指夹住剑锋,将这柄剑交给了漕仲诚。
然后他就转身,面对漕仲诚,淡淡的道:“现在这个人已经是你的了。”
他再也不看漕义一眼,漕义却在死盯着他,盯着他的后脑和脖子出,眼睛里忽然看充满了杀机,忽然一剑向他刺了过去。
铁大少既没有回头,也没有躲避。
只见眼前剑光一闪,从他的脖子旁边飞过一道剑光,刺入了漕义的喉咙,余力还把漕义带出去九尺,活活的钉在了押运车上。
车上的押运旗还在招展。
这时候,夕阳却已经消去颜色,渐渐地暗淡了下来,那漂亮带来不知道是好运气还是厄运的彩虹早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