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一闪,剑已入鞘。
伍大先生忽然长长的叹息,道:“我们是不是已经六年不见了?”
这句话他居然是对瓜娃说的,看来他们不但认得,而且还是多年的老朋友。
伍大先生又道:“这些年来,你的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病痛?”
多年不见的朋友,忽然重见,当然要互相问好,这本来是件很普通的事情,也是很普通的话。可是这句话从伍大先生嘴里说出来,却又仿佛充满了怨恨和痛苦。
瓜娃的手紧握,他非但不开口,连头也不回。
伍大先生叹息,道:“我既然认出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回头。让我看一看你?”
瓜娃忽然也长长的叹息道:“你既然认出我了,我又何必再回头?”
伍大先生道“那么至少你也该看看我已变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很轻,话却偏偏像在撕声呐喊。
瓜娃终于回头了。
一回头,他的脸色就突变了,站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而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怖的地方。
可是瓜娃脸上的表情,却远比看见鬼一样还要吃惊!
伍大先生笑了笑。笑得很奇怪:“你看我是不是已经变了很多?”
瓜娃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伍大先生又道:“我们如果是在路上偶然相逢,你只怕是认不出我来。”
瓜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伍大先生忽然转过头问六爷,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他看见我很吃惊的样子?”
六爷只有点头,他实在猜不出来,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心。
伍大先生又问道:“你看他已有多大年纪?”
六爷看了看瓜娃,迟疑道:“三十五,不到四十。”
伍大先生问道:“我呢?”
六爷看着他满头白发苍苍和脸上的皱纹,心里在盘算着,要不要少说几岁,也不能说得太少。
伍大先生道:“你看我是不是差不多已有六十左右?”
六爷道:“就算阁下有六十岁,看起来也才不过五十左右。”
伍大先生忽然哈哈大笑。
好像他从来没有听过比这个还好笑的笑话,但是他的笑声听起来又飘飘连一点开心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还有几分像在哭。
六爷看看他,又看看瓜娃,疑惑道:“难道我全部都猜错了?”
瓜娃终于长长的吐了口气,道:“我是属龙的,今年整整三十六。”
六爷道:“他呢?”
瓜娃道:“他只比我大三岁。”
六爷吃惊的看着他们,无论谁都绝对看不出来这个人今年才三十九,六爷问道:“他为什么老得如此的快?”
瓜娃道:“因为仇恨。”
太深的仇恨,就如同太深的悲伤一样,总是会令人特别容易衰老。
六爷也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恨的是什么?”
瓜娃道:“他恨的就是我!”
六爷长长的呼了口气,好像放心了一些,又问道:“他为什么恨你?”
瓜娃道:“因为我带着他未过门的未婚妻私奔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又开始面无表情,淡淡的接着道:
“那次我本来是带着诚意去贺礼的,却在他们定亲的第二天晚上,带着他的女人私奔了。”
六爷问道:“难道是因为你爱上了那个女人?”
瓜娃没有直接回答他。却冷冷的道:“就在我带他私奔半个月之后,我就甩了他。”
六爷张了张嘴,还是问道:“你为什么做这种事?”
瓜娃道:“因为我高兴!”
六爷道:“只要你高兴。不管什么事情你都做得出?”
瓜娃道:“是的!”
六爷叹息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瓜娃道:“明白了什么?”
六爷道:“我明白他刚才不杀你,只是因为他不想让你死得太快,他要你也像他一样,受尽折磨,再慢慢的死。”
伍大先生本来在哈哈大笑的,忽然停顿,然后大吼道:“放你妈的屁!”
六爷怔住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骂?
伍大先生握紧了双拳,盯着瓜娃,一字一字的道:“我一定要你看看我,只因为我一定要你明白一件事。”
瓜娃在听。
伍大先生道:“我恨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所以我才会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子。”
瓜娃沉默了一会,终于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伍大先生道:“你真的明白?”
瓜娃道:“真的!”
伍大先生道:“你能原谅我?”
瓜娃道:“我,我早...已原谅你了。”
伍大先生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好像已把肩上的千斤重担卸了下来。
然后他就跪了下来,跪在瓜娃面前,呐呐的道:“谢谢,谢谢,谢谢你......”
乌海一直在吃惊的看着他们。
现在他忍不住怒吼道:“他拐跑了你的未婚妻,又始乱终弃,你反而求他原谅你,还要感谢他,你,你.......!”
“你刚才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他?”
刚才他的剑已经动了,离瓜娃的后颈不到二寸,他也看出来瓜娃已经被自己说的话分了心,却想不到自己的朋友反而先出手救了瓜娃。
伍大先生轻轻的叹息道:“你以为刚才真的是我在救他?”
乌海怒吼道:“难道不是?”
伍大先生道:“我救的不是他,是你。刚才你的剑一出手,你就死得毫无葬身之地。”
伍大苦笑,又接着道:“就算我也忘恩负义,和你同时出生,也未必能伤他分豪。”
乌海的愤怒已经转为惊讶。
因为他明白自己的这个朋友从来不说谎,所以他忍不住问道:“刚才我们双剑夹击,已经形成天地交泰之势,他还有法子破得了?”
伍大先生道:“他有。”
他的脸上露出了尊敬之色,道:“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也只有他还有一个法子。”
乌海的脸色突变,道:“天毁地灭?”
伍大先生悠悠的道:“正是!石破天惊,天毁地灭!”
乌海失声道:“难道他就是那个人?”
伍大先生道:“他就是!”
乌海突然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仿佛已经站不稳了。
伍大先生道:“我平生只做了一件罪不可赦的事情,如果不是这个人为我保守了这个秘密,我恐怕早已无立足之地。”
乌海道:“这个人就是他?”
伍大先生道:“是的。”
他顿了一下慢慢的道:“这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这些年来,我也曾见过他,可是他从来未给过我说话的机会,从未听我说过谢谢,现在……”
现在……
这句话他还没有说完,突然间,一刀寒光无声无息的飞来,一截三尺多长的断刀,已穿过了他的胸膛。
鲜血溅出,伍大先生倒下了。
他倒下去的时候,过山风仿佛正在微笑。
出手的不是他。出生的人没有笑,这个少年平时脸上总是带着可爱的笑容,现在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看见他出生,六爷小大吃一惊,瓜娃也大吃一惊。
乌海不但吃惊,还愤怒,厉声喝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可爱的少年道:“我叫契弟。”
他慢慢的走了过来,慢慢的道:
“我只不过是个既没有名,也没有用的小孩子而已,像你们这样子的大侠客、大人物,当然不会为难我,不会杀我的。”
乌海喝道:“杀人者死,不管谁杀了人都一样!”
契弟还是面不改色,悠悠的道:“只有我不一样,我知道您绝对不会杀我的。”
乌海的手已经握紧了剑柄,他忍不住的问道:“为什么?”
契弟道:“因为只要你一出手,就一定会有人在你杀我之前杀了你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瓜娃。眼睛的表情很奇怪,很奇怪。
瓜娃忍不住问道:“谁会帮你杀他?”
契弟道:当然是你。
瓜娃道:“哦?我为什么要替你杀他?”
契弟道:“虽然我既没有名,也没有用,但是我却有个很好的母亲,而且跟你很熟!”
瓜娃的脸上巨变,带点结巴的道:“难道,难道你,你,你的母亲是…是…”
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撕哑,他已经说不出来那个名字,那个他一直努力想忘,却又永远忘不了的名字。
契弟却替他说了出来。
“家母就是那个江南欧阳世家的大小姐,伍大先生的小师妹…..”
过山风面带微笑,替契弟说了下去:“职位大小姐的名字,就叫做欧阳飞燕。”
瓜娃的手已经冰冷,心也冷如骨髓。
契弟淡定的看着他,淡淡的道:“家母再三叮嘱我,如在外面有人敢胡言乱语、毁坏了欧阳世家的名声,就算我不杀他,你也不会答应的。何况这位伍大先生本来就是欧阳家的门下,我怎这么做,只不过是替家母清理门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