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大少没有避开这一剑。
因为这一瞬间,他正在看契弟的眼睛,他的眼睛中并没有惊恐愤怒,只有悲伤、痛苦和失望。
直到剑锋刺入他的肩膀,鲜血飞溅而出,他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
这是乌海和梅枯竹的剑也刺了过来,还有那双富贵点魂手,也冲了上来。
铁大少还是没有动,没有躲开。
他的右手脉门虽然被扣住了,可是他还有另外一个人手。
他为什么不动呢?
这位天下无双的剑客,难道真的连一个小孩子的擒拿手也解不开?
乌海的剑,比梅枯竹快。他刺的是铁小米的左膝,左膝不是一个人的要害,却可以让人不能行走。他的出生准确又狠毒,如果要伤铁小米的要害的话,绝对不会失手。
他们并不想立刻要他的命。
这一剑铁大少也没有避开,剑锋划过,鲜血溅到了契弟的脸。
梅枯竹的剑也跟着刺了过来。
契弟忽然大吼,放开了铁大少的手,用力的推开了他,却用自己的左臂挡住了梅枯竹的剑,剑锋恰巧嵌入了他的骨节。
“你疯了!”
梅枯竹怒喝道,拔剑、用力没有拔出来。
燕龙飞凌空一翻,断腿里面的剑合而又分,来了个“燕子双飞”。
乌海长剑斜削,由左膝的位置往上削铁小米的脸。
三把剑,三个方向,都快如闪电,毒如蛇蝎。只听到“夺”的一声,乌海的剑忽然被一股力量打歪,盯入了燕龙飞没有断的腿上。
燕龙飞重心突然失去,身子在空中落下,“咯诶”的一声,右臂已被拗断,掌中的剑也不见了。
梅枯竹的剑被契弟的手卡住,契弟的人也被梅枯竹的剑盯死不能动。
富贵点魂手的手又要到契弟的咽喉媚捷间了。忽然间,剑光一闪,这双贵妇般的十个手指,已被一根根削断,一根又一根,齐刷刷的掉到地上,血淋淋的。
剑光再一闪,鲜血又溅出,梅枯竹惨叫倒下时,契弟已飞出到门外。
没有人追出去,因为门口有人。
铁大少夺剑、挥剑、削手指、刺人,反手送契弟出门外,身子挡在门口。这一系列动作,快得几乎没有人反应过来。
现在每个人都相信他就是那个人,也都知道他就是那个名满江湖的铁大少爷。
现在他的掌中有剑。
铁大少的掌中有剑时,谁敢轻举妄动?
就算他受了伤,就算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也绝对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直到他退出去很久,老和尚才长长叹气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剑法,果然是天下无双的铁家大少!”
刚才已被击退,一直假卧在地的过山风突然接话道:“剑法的确很好,天下无双可未必。”
他居然慢慢的坐了起来,脸上居然又露出了那种人畜无害的微笑。
老和尚看他接话,好像也不奇怪,只是瞪了他一眼,冷冷的道:“叶先生的剑法也是极好的,刚才为何不拔剑?与他决一死战?”
过山风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我比不上他。”
老和尚道:“你知道有谁比得上他?”
过山风道:“至少还有一个人!”
老和尚道:“夫人?”
过山风微笑不回答,却反问道:“你见过夫人出手没有?”
老和尚道:“没有。”
过山风道:“那是因为夫人就算要杀人,也用不着自己出生。”
老和尚道:“有谁能替她出生,将铁大少置于死地?”
过山风道:“金三剑。”
老和尚沉默了一会儿,又长长的出了口气,叹息道:“不错,金三剑,当然只有金三剑了。”
过山风道:“普天之下,除了夫人,就只有他知道铁大少剑法中的破绽。”
老和尚道:“可是自从他在奇云峰、解剑湖中刻舟求剑之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行踪。他怎么会为夫人去找铁大少呢?”
过山风道:“他不会。”
老和尚道:“难道铁大少会去找他?”
过山风道:“也不会。”
他还是微笑的接着道:“可是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在无意中相见。”
老和尚道:“真的无意?”
过山风拂了拂衣袖,站直了道:“是有情?还是无情?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事情谁又分得清楚?”
夜,已深。
院子里黑暗又安静,铁大少走得很快,用不着一点灯光,他也能找到这里。
就在这个院子,就在同样安静的夜晚,他已不知道多少次曾经披衣而起,来静静的体味这种夜宵中的安静、风露和寂寞。
今夜星辰非昨夜,今天的铁大少,也不再是昔日那个没有用的“瓜娃”。
世事如棋局局新,变化无常,又有谁能预测得到自己明天的遭遇?
现在他唯一关心的人,就是他身边的这个人。
契弟慢慢的走到他的身边,穿过暗黑的庭院,忽然停了下来,对着黑暗的道:“你走吧!”
铁大少道:“你不走?”
契弟摇摇头,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有,契弟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如纸。
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本来走的就不是一条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桥。”
铁大少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也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问道:“你不能换一条路走?”
契弟用力握紧了拳头,突然大声的道:“不能!”
他用力说完就转身冲了出去,可是等他的身子刚跃起来,就在半空掉了下来。他苍白的脸上,冷汗如雨,再想着挣扎起来,却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挨得住梅枯竹那一剑的,现在却发觉伤口里的疼痛越来越无法忍受。
他已痛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时,斗大的室内一灯如豆,铁大少正在灯下,凝视着一截断了的半寸长的剑尖。
梅枯竹的剑尖。
梅枯竹拔出时,居然留下了一截剑尖在他的肩胛和大臂之间。
这种痛苦有谁能忍受?
如不是铁大少有一双极度稳定的手,又怎么能将这截剑尖取出来?
可是直到现在他的衣服还没有干,手心也还有汗。
直到现在,剑尖拿在手上,他的手才开始发抖。
契弟看着他,忽然道:“这一剑本该是刺在你身上的。”
铁大少苦笑,道:“我知道。”
契弟道:“所以你虽然替我治了伤,我也用不着感谢你。”
铁大少道:“你本来也用不着......”
契弟道:“所以我要走的时候,你也不该留我。”
铁大少道:“你几时要走?”
契弟道:“现在。”
可是他还没有走,因为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铁大少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床头,凝视着他的脸,忽然问道:“你以前就见过我?”
契弟道:“虽然真人没有见过,却见过有人替你画的一幅像。”
铁大少没有问这个人是谁,因为他心里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只问:“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已认出了我?”
契弟道:“我只告诉过一个人!”
铁大少问道:“谁?”
契弟道:“黑龙!”
铁大少道:“所以她就定下了这个计划来杀我?”
契弟道:“她知道要杀你不是容易的事情。”
铁大少道:“燕龙飞、梅枯竹、富贵点魂手和那个老和尚都是黑龙的人?”
契弟道:“不错!乌海也是。”
铁大少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的问道:“黑龙就是你母亲?”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可是这句话他也早就想问了,却一直不敢问。
契弟回答得更快:“不错!黑龙就是我母亲,现在我也不用瞒着你。”
铁大少黯然道:“你本来就不比瞒我,我们之间,本就不该有秘密。”
契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为什么?”
铁大少目光中又露出了痛苦之色,呐呐的道:“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契弟摇摇头。
铁大少道:“那么我问你话,既然你母亲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契弟还在不停摇头,脸上也露出了迷茫之色,忽然用尽全部力气跳了起来,用身上的被子蒙住了铁大少的头,一脚踢开了斗室的门,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