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岐山十八寨强盗四起,气焰最嚣张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人一剑一骑。独闯岐山,以一柄追风剑和十二枝穿云箭,扫平了岐山十八寨的强盗山贼,身负大大小小轻伤重痕,居然有十八处之多。
可是他还没有死。
居然还有余力追杀强盗中最凶悍的“黑山豹”,他一日一夜马不停蹄,追了黑山豹三百里,刺杀黑山豹的首级于黄山运河边上。
这个人就是漕帮押运的总帮主,“追风剑”漕赢。
听到他们的总帮主到了,几十位押运师和趟子手同时在心里松了口气。他们相信他们的总帮主一定能解决这件事。
铁大少在心里叹息。
他知道这件事情是契弟做错了,可是他不能说,他不愿管这件事,可是又不能不管。他绝对不能眼看着这个孩子死在别人手里,因为他在这个世上如果还有对不起的人,就是这个孩子。
雨点如珠。
四个人撑着油伞,从大雨中慢慢的走来。最前面的一个人,白袜子、黑布鞋,方方正正的一张脸,居然是在“一品楼”上和宫真、张家兄弟同桌的那个老实少年。
漕赢为什么不来?
这个少年为什么要来?
看见了这个少年,漕帮的押运师和趟子手竟然全部都弯腰行礼。每个人的脸上都很恭敬,每个人都对他很尊敬。
每个人都规规矩矩的对他打招呼道:“总帮主。”
难道漕帮帮主,竟然换了这个看起来有点笨拙的老实人?
漕帮上上下下两千多人,其中多的是昔日纵横江湖的好手,也曾经有过响当当的名声。就凭这么样一个老老实实的年轻人,怎么可能降得住那些彪悍不逊的江湖好汉?
这当然是有道理的。
押运的镖旗被毁,押运师被侮辱,就算是张老实这样子的老江湖,遇到了这样子的事情都难免惊慌失措。、
可是,这个老实的少年居然还从从容容地漫步而来。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居然一点惊慌失措的神色都没有。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修养和镇定,本来就不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所能做到的。
大雨滂沱,泥水满街。
这个少年慢慢的走了过来,一双白底黑布的鞋面上,居然没有粘上一点泥水。如不是又绝顶的轻功,深不可测的城府,怎么能做得到如此境界?
铁大少的心开始沉下去了。
他已发现这个少年可能比漕赢还难对付,要解决这件事很不容易。
这个少年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明明知道押运镖旗被坳断,明明知道折旗的人就在眼前,他竟然好像完全看不见、听不到一样,只手撑着油布伞,慢慢的走过来,只是淡淡的道:
“今天护旗的你哪一位运师?”
张老实立刻站了出来,躬身道:“是我。”
这个少年道:“你今年已有多少岁?”
张老实道:“我是属牛的,今年五十一。”
这个少年道:“你在漕帮中已做了多少年?”
张老实道:“从老帮主立派以来时,我已在了。”
这个少年道:“那已有二十八年了。”
张老实道:“是,是二十八年。”
这个少年叹息,道:“先父脾气刚烈、你能跟他二十八年,属实不容易。”
张老实低下了头,脸上忽然露出了悲伤之色,久久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里,契弟已听出他们说的那位老帮主,无疑就是立派漕帮的“追风剑”漕赢。这个少年称他为先父,当然就是他的儿子了。
父死子承,所以这个少年年前虽然很轻,就已接管漕帮了,漕老帮主的余威还在,大家也不能对他不服。
可奇怪的是,这个时候他们忽然说起了自己的家常,对运旗被折断、运师被侮辱,反而一字不提。
铁大少却已听出这个少年问的这句家常话里,实在是别有深意。
张老实的悲伤,看起来并不是为了追悼老帮主的厚爱,而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悔恨和愧疚。
这个少年叹息着,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四十岁那年娶亲的?”
张老实道:“是。”
这个少年道:“听说你的妻子温柔贤惠,还做得一手好菜。”
张老实道:“几样普通的家常菜,她倒还烧得可口。只是上不得大台面。”
这个少年道:“她为你生了几个孩子?”
张老实道:“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这个少年道:“有这样一位贤惠的母亲管教,你的孩子想必以后都会安守本分的。”
张老实道:“愿望如此。”
这个少年道:“先父去世后,家母总觉得身边缺少一个得力的人陪伴,你如果不反对,不妨叫你的妻子到内宅去陪伴她老人家。”
张老实忽然跪了下去,“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他对这个少年的安排仿佛感激不尽。
这个少年也不拦他,等他磕完头,才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
张老实道:“没有了。”
这个少年看着他,半响过去了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去吧。”
张老实道:“是。”
这个字出口时,忽然就有一片血溅了起来,张老实的人忽然就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剑,已割断了他自己的喉咙。
契弟的手脚冰冷。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个少年为什么要问张老实那些家常话。
漕帮的规矩、纪律之严格,天下皆知。张老实护旗失职,本来是该惩罚。
可是这个少年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要了一个在帮中辛辛苦苦二十八年的老人,立刻横剑自刎。而且还是心甘情愿,满怀感激。
这个少年的心计之深,手段之高明,作风只冷酷,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地上的鲜血,转眼间就被大雨冲洗干净。运师们脸上的那种畏惧之色,却是无论多大的雨都冲洗不掉的。
对他们这个年前的总帮主,每个人心里显然已经畏惧到极了。
这个少年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又淡淡的道:“虎贲押师何在?”
他身后本就有一个人始终低着头,用油布伞挡住了脸,听见了这句话,立刻跪了下来,头磕到地上,伏在雨中,道:“虎贲在。”
这个少年头也不回,看都不看他一眼,问道:“你在帮中已做了多少年?”
虎贲道:“还不到八年?”
这个少年道:“你的月俸是多少两银子?”
虎贲道:“按规矩应该是三十两,承蒙老帮主厚爱,每个月加了六两。”
这个少年道:“你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加上腰带鞋靴,一共是多少银子?”
虎贲道:“是,...是,是十五两。”
虎贲的脸已没有血色,脸都在抽搐,雨水和冷汗同时进嘴,连声音都开始嘶哑了。
这个少年道:“我知道你是个讲究的人,连家里的厨子,都是大价钱从一品楼请回去的,一个人没有个一百五十两银子,只怕难过得去。”
虎贲道:“那,那,那都是别人拿出来的,我连一两都不必负担。”
这个少年笑了笑道:“看来你的本事倒不小,居然能让人每个月拿几百两银子出来,让你享受。只不过......”
少年的笑容渐渐地消失,道:“江湖中的朋友,又怎么会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看见漕帮的一个掌陀,就有这么大的排场,心里一定会奇怪,漕帮一向是苦哈哈的,为什么现在如此阔气,是不是暗中和某些绿林好汉有了勾搭,挣了些不明不白、不干不净的银子。”
虎贲已听得全身发抖,以头顿地,带着哭腔道:“以后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了。”
少年道:“为什么?是不是替你出钱的那个人,已被别人抢走了?”
虎贲头都磕流血了,他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少年道:“有人替你出钱,让你消受,本来是件好事,帮里也管不了你。可是你眼睁睁的看着你的人被抢走,连仇都不敢报,岂不是长了他人威风,灭了我们漕帮的志气?”
虎贲的眼睛亮了,立刻大声道:“那小子就是毁了我们运旗的人。”
少年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过去杀了他?”
虎贲道:“是。”
他早就想出这口恶气了。现在有总帮主替他撑腰,他还怕什么?他立刻反手就拔出了腰刀,身子一跃而起。
就在这时,剑光一闪。一柄剑斜斜刺来,好像不快,可是到他想躲避的时候,这柄剑已从他左边的腰肋刺入,喉咙下穿出,鲜血飞溅,化做满天血雨。
虎贲甚至都没有看清楚这一剑是谁刺出来的。
可是别人都看见了。虎贲的人才刚刚跃起来,这个少年就忽然反手抽出了身后一个人的佩剑,就随随便便的一剑刺出,连头都没有转过去看一下。
这一剑时间速度算得分毫不差,出手的部位更是奇妙无比。但是真正可怕的,不是这一剑,而是他的出手冷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