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巡检主舰“长江号”——
“江夏的封锁如何?”
说话之人年近六十,身披甲胄,白白胖胖一团和气,眉眼弯弯嘴角微扬,简直就是一时兴起追忆当年峥嵘岁月的老大爷。
但这艘船上没人敢这么看他,九州十二道的军事主官总是在轮换,各州的指挥使,各道的巡检,无人能在同一个位置上连续做五年,这是官场的规矩。
这条规矩只有一个例外,而这个例外,正是如今的江南道巡检,唐勉唐兴南。他本名唐以勉,由于和先皇有一字相同,故在考中状元时改名唐勉,因此还颇得先皇看中。
可这不是他在当今做主的时期还能镇守江南道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能打。
非常,非常,非常能打。
昔年天桥教谋反,席卷荆州、扬州、益州、凉州整整四州之地,十二道内更是狼烟蜂起,流民被叛贼裹挟,攻破的城池制造了更多的流民,于是队伍逐渐壮大,险些推翻鸿朝天下。
而叛乱的转折点便是在江南道展开的一场决战,当时沉寂了整整十七年之久的唐勉突然爆发,直接将举棋不定的前荆州指挥使蓝晓刚与江南道巡检莫文忠一同斩杀,随后又软禁了本朝名将徐靖诚,一波操作直接把荆州四大世家得罪了三个,这才抢到了指挥权。
到了这里,事情本应以唐勉人头落地作为交代,可随后他指挥军队在如今的血枫口击溃叛军,水淹火攻杀死整整十一万人,天桥教有战术与战略指挥能力的将领几乎损失殆尽,余下的都是些庸碌之辈,无法和朝廷将官抗衡。
几日后多名武林正派掌门联手,在长沙城外的三十里店斩首成功,一举击杀天桥教副教主及指挥人员若干。同时魏金铭攻破柴桑,率领大量武林人士击杀天桥教教主,将总坛连根拔起,彻底粉碎了叛军的主力。
而没有唐勉在江南道的这场胜利,之后的连续突破都不可能获胜,即使魏金铭仍旧攻破柴桑,中路失手后东都洛阳西都长安都已经暴露在敌军的正面进攻之下,兵力空虚无险可守,其结果可想而知。
因此,说是唐勉挽救了鸿朝国祚也无不可,所以他不但被免去了罪名,还成为了江南道的终身巡检,以示荣宠。
如此的杀神,怎么可能有人轻视于他?所以当他询问江夏的防守问题后,身旁的水军统制立刻上前回答:“禀告巡检,两个时辰前有商人聚众冲击封锁线,说是货物受损,日期拖延,要求管理放人。”
“不错……还能相处法不责众的主意,然后呢?”
“然后……然后管理用狼牙棒打死一人,又下令越线者斩,商人虽然骚动,却终究不敢逾越。”
“他们当然不敢!”唐勉霍然起身,“老夫临走前留下了三分之一的水军战舰,谁敢出航谁就是叛逆,当场击沉不予辩解。可这些家伙竟然还敢公开冲击防线,依我看……哼哼……”
统制急忙低头,巡检的样子实在太熟悉,每次这样冷哼,必然要有人流血,至于是丢胳膊丢腿还是干脆没了脑袋,那就得看后续调查了。
“还有多久能到长沙?”
统制赶紧心算,又看了看外围的河流:“六个时辰。”
“太慢了……命令舰队全速前进,务必在四个时辰之内赶到,否则——”
“有敌舰!”瞭望手凄厉的喊声从桅杆顶传来,“敌人正在逆流而上,十七艘中船,没有大船,也没有重甲。”
唐勉眯起眼睛:“可有旗号?”
“挂着荆州水军的旗帜……副旗属于长沙水寨。”
“果然是逆流而上来找死的,”唐勉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挪开视线,“传令舰队,直接轰沉他们!”
另一名水军统制一愣:“巡检,那上面可还有我们的人呢。”
唐勉慢慢转过头,一口白牙亮的渗人:“你是哪来的?”
那统制竟然双手抱拳:“属下来自江东道,隶属吴巡检麾下。”
“哦,吴忠诚啊……难怪看起来贼眉鼠眼的模样。”
众人哄笑,谁都知道这吴忠诚挖尽心思把自家女儿、侄女还有姐姐都安排给了先皇,结果进了宫还没等到封号,先皇就去了,那三人只好守望门寡。从此人们嘲笑这吴忠诚如果可能,连他的老妈都会送给先皇,来个“三世同堂”岂不快哉。
当然没人敢在吴迅泽面前这么说,那样他不跟你拼命才怪,可唐勉当着个小小的统制的面大笑就没问题了,功劳和辈分都在那里压着,也不怕被人找麻烦,反正这船上基本都是自己人,你一个小小统制说什么都是放屁,大不了围殴致死算逑。
可那统制根本没有辩解的意思,继续认认真真地解释:“这是两码事,我——”
“噗嗤!”
白光一闪,方才还在滔滔不绝的人头顿了顿,接着从脖颈上缓缓滑落,直到人头落地,一腔鲜血才冲天而起。
“嘶——”
众人无不凛然,不敢看单手持刀,仍旧一团和气的唐勉,心里各自畏惧不提。
“这是战场。”唐勉的声音很轻,可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听不清的也要竖起耳朵竭力去听,“战场不允许抗命。忤逆上官者,可杀也。”
其他几名借调过来的统制一肚子无语,好像您老人家当年就是忤逆上官才得以上位的吧?
“传我命令,凡是挡在面前的船只都是敌人,一律击沉!”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很快船上的投石机便进行了第一轮试射,对方的阵型瞬间散乱开来。
“敌人分散了,大人。”
“很好,继续攻击。”
统制领命,指挥左右战舰上前,但他总觉得对方的动向有点不太对劲,好像指挥战舰的就是个二百五,连最基本的行军配合都不懂。
但军令如山,更别说巡检的刀可还等着人血呢,他一个小小的统制哪里能够置喙上官的命令?
“标尺对齐!左三,高二!”
投石机迅速扭转,经过工部的连续改造,这些小型化的投石机只需要六个人就能操纵自如,而且除了射程有所减弱,其他方面完全没有问题。
“嗖嗖嗖!”
接连不断的攻击从左右两翼发出,中路的水军则开始升起挡板,显然准备正面突击给敌人一个教训。
可就在这时,瞭望手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有情况!他们的旗帜似乎换了!”
唐勉眯起眼睛,阳光下原本的水军与水寨标识已经被撤掉,换上来的是一面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微微泛黄的白布。
“这是什么玩意?还没开打,一轮齐射就投降了?”
统制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最靠前的两人上前回答:“是的大人,贼人似乎顶不住,举白旗投降了。”
“啧!”唐勉咂了下嘴,意兴阑珊地挥挥手,“既然如此,派一艘船装上水手去接管他们就行,等战后在处理他们。”
“是!”
统制立刻前去传达命令,很快他面色古怪地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个一脸憔悴头包绷带的倒霉鬼。
“大人,”统制快速行礼防止唐勉震怒,“这位是荆州水寨寨头,他有话要和您说。”
唐勉冷笑:“某家可不愿和叛逆为伍。”
寨头当场跪地,他听出唐勉连官腔都打上了,显然准备致他们于死地:“大人明鉴,确实有人谋反不假,可我们绝对没有啊!”
“是吗?但醉了的人也会说自己没醉,谋反的逆贼怎么可能承认自家谋反呢?在老夫看来,只有死人最诚实,因为他们从来不会骗人说自己是活的。”
寨头全身抖得像筛糠似的,拼命往甲板上磕头:“大人明鉴,明鉴呐!小人……小人若是胆敢谋反,怎么可能迎着水军逆流而上?再不济也应该攻占沿岸炮台,借助水寨地利进行防守哇!”
唐勉目光微沉:“谁知道呢,也许是苦肉计也说不定。”
“不,大人,我有证据。”
说着,寨头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看清它的长相的瞬间,唐勉爆发出了一个胖子所不应该具有的速度,直接抢过来仔细观察。
一旁的统制悄悄看去,依稀认出那是枚刻满了花纹的白玉牌子,类似的牌子在京城不知道能买到多少,但唐勉却一副震惊里带着不屑的样子,好像认出了这牌子上的花纹,还有花纹背后的含义。
过了一会,他似乎才回过神来:“你们在哪里找到的这牌子?”
寨头苦笑:“长沙城里有,水寨里面有,我的船上还有。巡检大人,小人当年也在这附近和那魔教展开过血战,说来还是您的老部下之一,当然知道这玩意究竟代表了什么,更知道它会给荆州带来什么……”
唐勉没有出声,他的眼睛始终不停地转动,最后突然锁定在西南方位:
“你来之前是否知道……荆王,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向吗?”
“荆王?小人不知。”
“很好。”唐勉转身,脸上头一次露出杀气腾腾的表情,“所有人听好,摧毁长沙以北的所有桥梁,分头行动!主力舰队跟上老夫,我们直接去长沙!”
又一名统制霍然抬头:“可是三十里店……”
“噗嗤!”
无头尸体缓缓倒下,唐勉嘴角带着笑,兀自滴血的刀锋指向每一个人:
“还有谁质疑命令?”
众人一起拱手,声音整齐划一,极其洪亮:
“谨遵巡检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