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太尉府中。
这是处气派的府邸,门高户大,府前左右两边摆放着两个威武的石敢当,门楣上横着一条巨大的牌匾,上书“太尉武安侯田府”几个大字。府内游廊缦回,美丽的石径曲折幽静,连接着花园,楼阁与会客厅堂。花园内假山、翠树以及池塘一应俱全,花园边的游廊檐下挂着一个精美的金色鸟笼,笼中养着一只通身翠羽的鹦鹉,那鹦鹉周身无一丝杂色,被养鸟人训练得通了人话,见到府邸主人就会:“太尉英明,太尉英明”地叫个不停。
这间府邸的主人,正是当今天子的亲舅,官至太尉的武安侯田蚡。
此刻,田蚡正在书房与自己的心腹智囊籍福会面。田蚡身形修长,容貌俊美,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时刻透漏着精明,他上唇留有两撇精致的髯须,被修剪得一丝不苟。他修长的手里正在把玩一个精美的蝈笼葫芦,银底鎏金,富丽堂皇。里面一只蟋蟀强劲有力的鸣叫着,一听便知是斗场的悍将。人们都说,好的蝈笼可以激发加强斗蟀的实力,而这个蝈笼,分明就是这样的上品,恐怕价值不菲。田蚡一边在摆弄着这奢华的蝈笼,一边在听着籍福向自己汇报昨日的见闻。
“那大侠郭解已经声明退出调查,只托付给一个二八年龄的小姑娘,纵使那小姑娘手段通天,这么小的年龄。见闻阅历怕是也不够,所以我想不足为虑,游侠义纵乃是太后娘娘派来的,这人我有所耳闻,是个难缠的角色,太后不明内情,怕是……明公还是早做打算为妙。更重要的是,我竟见了郎官张骞与皇上的近卫剧昶,陛下有意插手此事,还不知是福是祸……”籍福总结道。
田蚡默默听了,心里却叹了口气,郭解一介江湖草莽,能掀起多大风浪?即使他武功再高,又有何用,哪怕他亲自涉入调查,自己也不担心,更何况一个黄毛丫头。
那义纵出了名的胡搅蛮缠,但无官无职,本就是个破落户,所依赖的也就是他亲姐义姁在太后长姐那儿的信任,这人同样不足为虑。
可气的是往常长姐有何打算举动,全都和自己商量,可这次却自作主张。他能理解长姐的想法,长姐本就聪慧过人,善于审时度势,怕是想到了这次长安鬼影暗杀事件里牵扯的利害关系,想着把事情闹大,从而得到属于她太后身份的应有的权力。长姐多年艰辛,未进宫前已经成亲,也因此在宫里地位一向很低,长姐委曲求全,自己也是费劲了心思,才得以最后封后立嗣,所以这次看见有了机会,便不顾一切了。自己多次劝她隐忍一时,谋而后动,姐姐也向来听从信赖自己,这次自作主张,恐怕多半还是那个义纵的姐姐义姁怂恿所致,若是坏了大事,自己恨不得把这二人千刀万剐!
籍福以谋臣说客为生,最擅长察言观色,武安侯才智过人,但心性气量颇为狭小,不善容人。他见田蚡面色陡然狰狞,不知这太尉因何动怒,是否与自己相干,故而内心忐忑,噤若寒蝉。
田蚡务自恼火,没有见到幕僚智囊的怯意。他接着又想到,籍福刚才提及天子身边之人也奉圣命涉及此案,不觉有点头疼。他这个外甥虽然年龄仅仅十七岁,可睿智远超同龄人,自己虽是他的长辈,但每次见他,都如刀斧加身,莫名地便心生紧张。这少年天子城府之深好像浩渺的星河,他自诩聪明,可从来都没有信心完全看穿这少年天子的心思。仿佛这孩子是天生的帝王,就这帝王气势,还要胜过先帝许多,怕是堪比本朝高祖和那始皇帝了,而他还仅仅年方弱冠。
按常理来讲,两个重臣幕僚被杀,何需惊动皇帝,然而陛下却派来了心腹之人参与调查,且人选竟是张骞!皇帝身边亲近侍从无数,但最得圣眷的要数四人,其中之一乃是从小侍奉皇帝的宦官奴才郭舍人,除了这内宦外,还有皇帝最交好的侍从郎官三人,分别是韩嫣、李当户和这张骞。韩嫣长相极其潇洒,为人风流不羁,魅力非凡,甚至胜过许多美丽女子,皇帝看中他多在他相貌秀美上;李当户是“飞将军”李广的长子,长相雄壮魁梧,勇武不输其父,对皇帝也是忠心耿耿。韩嫣相貌虽美,但能力见识庸俗平凡,李当户虽然英武,可所长乃是武艺功夫,头脑方面稀松平常。但那张骞不同,据说他自小便是皇帝的玩伴,为人坚毅不屈,面对困难必然坚持到底,而且观察细致,头脑敏捷,见识过人,此外这张骞善于交流沟通各方,结交了不少知己好友,还是个豪迈仗义之人。皇帝选择他作为调查人员,乃是年幼皇帝的最佳选择了,这张骞,才是最难缠的角色啊!
籍福见太尉大人面色变了又变,初时还是怒极,转瞬间便是愁容满面,想来君侯也被这诸多纷繁复杂的势力插手所困扰,而为明公献策,正是他身为谋臣的首要任务。
他正要开口献策,忽听田蚡说道:“我看我们还是不要牵扯太深,以免引火上身,那杀手背后之人来历甚大,我等若是忤逆,就是自讨苦吃。但这几个调查之人也是麻烦,我再去会会那人,让其派出手下高手,帮我们解决掉那几个麻烦。”
籍福听了,想了一想,觉得太尉的计划也算稳妥,要知道,一个优秀幕僚,在必要时沉默也很重要,否则辅佐之人会有被架空蔑视之感。况且和太尉合作之人能量很大,交给那边处理,也有利于太尉保全自身。
籍福便拱手道:“明公英明,学生这就去安排,就此告退。”于是行礼辞行,只留田蚡一人在那书房中。
田蚡看看手中的蝈笼,忽地有种自己便是这笼中待斗蟋蟀之感,仿佛有只大手在持着斗草,催促自己上前应战,自己奋力争斗,与对手斗个你死我活,是否到头来,都是幕后操纵之人的一场笑话?
张骞独自一人骑马行在返回长安的路上。剧昶乃是皇帝身边的侍卫高手,一大早便匆匆赶回未央宫护佑皇帝去了,而卫青虽是人杰,但毕竟身为平阳侯的马夫,份属奴仆,也早早赶回侯府效命了。他在蒹葭山庄没有着急走,分别询问了下樊仲子、赵王孙、高公子等豪侠,郭解为外甥伸张正义本是人之常情,何故他们非要阻拦。
结果他问罢,便引来了三侠的大笑,后来还是赵王孙解释道:“您是朝廷贵人,哪懂我们江湖草莽的规矩,那郭解虽然天下无敌,可若是我们让他随意在长安走动探查,我长安侠道的脸面置于何地?郭大侠也确实是仗义,此次保留了我等兄弟的颜面,选了个折中之法”
“而且某听人说郭大侠武功卓绝,变化非凡,若是能与他交手,便能探看当世武道的巅峰,我辈武人怎可放过这等机会?”樊仲子补充道。
回想到这儿,张骞心下暗道可惜,他本以为最不愿那盖世大侠郭解参与调查的,定是杀手本人,所以他想,提议武力抗衡郭解的即便不是杀手,也和杀手密切相关,谁曾想这竟是江湖规矩,此次较量,多半是这三侠自发挑战郭解的。
他又回想起他问询太仆大人和姚氏三杰的场景,他们告诉自己姚益没有什么仇人,乃是家族新一代的顶尖高手,才刚刚走出家族庇护,所以江湖之人所知他的都很少,家里也是因为与魏其侯有旧,才把这青年才俊送给魏其侯。况且,以姚氏的江湖地位,何人敢擅自杀害家里的高手?就是说因私怨杀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难道杀手真的是针对魏其侯和武安侯的?
如此时局下,谁又如此忌恨这两位国之栋梁呢?
想到这儿,纵是张骞的果敢坚毅,也不敢细想下去了,他直觉感到,自己身陷在天子家事之中,宛若行在万丈深壑边缘,稍有不慎,就会跌个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忽然,身后一个娇美的声音传来:“郎君何故一人前行,可否与小女子结伴?”
张骞闻声回头,正见浣君那张美丽的脸庞。也不知怎么,每次见到她,他心底里都会有种温暖,她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撇目光,都牵动自己砰砰乱跳的心,仿佛自己与她是前世的旧相识一般。
不论张骞如何坚毅,毕竟还是少年,少男少女相互爱恋,本就人之常情,一见钟情,也非是罕见。
张骞本是认真严肃之人,但见了浣君,却生了顽皮之感,他笑道:“许姑娘也是一人?哦,怕是在下口误,该称呼姑娘为郭姑娘吧。”
浣君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自己身份如此隐匿,这少年郎官是怎么得知的?
张骞却笑道:“以前不确定,现在肯定了。大侠郭解已是中年,以姑娘年纪,不是弟子门徒,便是子侄,我看郭大侠交手时姑娘忧心忡忡,必是至亲才会如此。于是便大胆一猜,没想到猜中了。”
浣君没想到这张骞目光如此犀利,观察如此细致,自己举动的细枝末节都被他看在眼里,且这人十分聪慧,善于判断,可以说是明察秋毫了。便嫣然一笑道:“看郎官严谨拘束,没想到也会玩笑,郎官好眼力,郭大侠本就是我爹爹。”
其实张骞纵然观察细致,眼力惊人。但这番作为,怕是少男心中的爱慕也起了些作用。恋爱之人眼中,除了心仪对象,哪还容得下旁物?
张骞抚掌道:“是了,郭大侠祖母乃是许侯,也难怪姑娘化姓为许。”张骞出身贵族,对这家族传承甚是熟悉。
浣君一笑,拱手称是,又道:“郎君身负圣上使命彻查凶案,小女子也负父亲所托调查表哥死因,有些事情尚要请教郎君,郎君若是不嫌弃,我二人结伴调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