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表哥田簋承习家传的剑法,又由我亲自调教武功,所以我很了解他的功力造诣,他确实是个难得的高手,天下想轻松杀掉他的人不多,但”
郭解话锋一转说道,“那姚益是北道姚氏家族的有名高手,也是我熟悉之人,田簋虽然武技已有所成,怕是也不是他的对手。可他俩同为鬼影所杀,那姚益被一剑封喉,连挣扎都不曾有过,反而是田簋,竟还奋力抵抗,凶手无法一剑杀了他,先断其手上筋脉,再封喉索命。一剑便夺了姚益性命,这等修为实在是匪夷所思,便是我,怕是也难做到,这凶手如此造诣,为何杀死田簋时,还让他有了反抗的余地?”
浣君细思片刻,说道:“您怀疑这鬼影杀手不只一人?”
郭解点头道:“多年前鬼影杀手初现时,我也专门关注了这诡异杀手。这人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剑法卓绝,剑招准确狠辣,以我当年的造诣,怕是和他也在伯仲之间。以他当年的造诣,想杀田簋,都用不得这般周折,所以我想,这新出现的鬼影,怕是和数年前的都不是一人,但为何都要用这鬼影杀手的名头?”
浣君道:“也许新出现的这个鬼影杀手是老杀手的弟子吧。”
郭解摇头道:“我未看见二人尸身,只是听人大概描述了下他们身亡的现场和致命伤,若是我能现场看下伤痕,便能辨别出出手人的技法、师承与造诣。可他二人身亡已有数日,尸身早就下土安葬,伤口也遭到了破坏损毁,恐怕难有机会从尸身探个究竟了。”
“但也并非毫无查清的办法,”他接着说道,“不论如何,能杀他二人的必是高手,且与原来那个鬼影杀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疑点重重,但也非毫无头绪,我们只要细心察探,早晚能发现着,凶手的蛛丝马迹。明日这长安的豪杰们设宴款待我,就可以打探下他们的虚实,看看与会的人是否有人与这杀手有关。”
浣君听到这儿,道:“明日我与父亲同去赴宴,咱们父女的关系暂时不用公布,到时父亲在明,我在暗,若是有谁有嫌疑,恐怕也难逃女儿的相术查验。父亲名满天下,此次回长安意图也是十分的明显,就是要为表哥讨个公道,所以杀他的凶手必然躲着父亲,这样探查起来估计难点重重,我一个初出江湖的无名小卒,又是女子,怕是没有多少人刻意提防,想来查探起来要比父亲便捷不少,就让我为父亲探查,也算是为表哥尽一份力。”
郭解听了,知是女儿想要为自己分忧,心中顿感温暖,他充满爱怜的说:“浣君你长途跋涉,旅途劳顿,为父哪里舍得让你辛苦查探,况且这鬼影杀手本事不小,我哪里忍心让你冒风险?”
浣君笑道:“父亲小看了女儿,别说师父传授给了我一身过硬的本领,便是东归路途上,也是险象环生,女儿这不都一一解决了么?这次探查这高明的杀手,正是女儿历练自己的一个大好机会啊。”
郭解听了,知道女儿聪慧能干,心中满是欣慰。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响箭交给浣君,道:“浣君,你拿着这响箭,若有危机便把他掷向空中,父亲便会第一时间赶去救护。”
浣君收了响箭说道:“父亲放心好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郭解点点头,又抬头望了下皎白的月亮,时间已是不早,便为女儿安排了住处,父女二人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浣君早早起来练剑,发现父亲已在园中等候,想是郭解想亲自指点女儿的武功。于是她便演练起了剑法,郭解从旁指点。他看着女儿的剑法,不住的点头,师姐授徒果然手段不凡,浣君这孩子也是悟性非凡,这剑法演练得几无瑕疵,且翻飞灵动,卓尔不凡,假以时日,恐怕浣君的造诣就要冠绝江湖了。浣君多年与师父生活在西陲边塞,何曾感受过这等父爱关怀,心中不禁满是温暖,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中。父女二人练罢剑法,洗漱一番,又进了早饭,便启程去赴那长安群豪的盛会了。
此次长安的侠客豪杰们宴请郭解的地点是在槐里豪侠赵王孙的庄园。那庄园毗邻渭水,周围河段生长了十里的荷花与芦苇,每到夏日,白粉相间,宛若氤氲在仙气红霞之中,这赵王孙虽是游侠,却有君子风范,想来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他将庄园命名为“蒹葭山庄”,取得便是诗经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之意。
郭解与浣君并排骑马行在官道上,忽见一队长长的车马人流,向着槐里方向前进。车马中载满了精美的木材石料,压得拉车的牲畜哀叫不休,而这群人中多数面色黝黑,皮肤干皱,想来应是久经风吹日晒的苦役奴隶,人群中还有少数差人衙役,正在发生呼喝驱赶这些苦命人,苦役们一声不吭,和官差的颐指气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几个衣着光鲜的牧羊倌在驱赶一群沉默的羔羊。浣君很是惊奇,她拦住一个路旁的行人问道:“劳驾一问,这些人这是要去干什么?”
那人行走正急,被人拦住心里很是不快,刚要发作,发现是个极美丽的姑娘,登时火气便烟消云散,他和颜悦色的回答道:“姑娘有所不知,今上年初即位,将陵寝选址在这槐里茂乡,这些车马正是运送建筑材料的。而这些人都是陛下下诏从各处招来的仆役,这些天已有数波路过这里了,今天这队伍,还是人数较少的。据说这陵墓修建,总共预计征召几十万的苦役。”说完,他便再度上路前行了。
浣君本就天性善良,看这苦役奴仆头顶烈日,拼尽性命,竟是为了给一个十七岁的年轻帝王修建陵墓,她心生不忍,又对这君王的残酷无情有了更深的认识。她想来本门祖师本是春秋时鲁国的大贵族,却识得百姓的疾苦,不愿百姓做那诸侯的奴隶牲畜,故而聚众讨伐无道诸侯,惩戒他们的无情与残暴,实在是有大魄力大勇气的豪迈男儿。这些残暴的当权者将他描述成了个无恶不作的大盗,他也不在乎,还教给门徒子弟“盗亦有道”的道理,这样想来,那些视百姓如草芥的诸侯,才是真正无道的窃天下之大盗。
这车马人群想来是行进已久了,那差役想来是呼喝的口渴了,便叫止了车队,自己进了路边歇脚的茶棚吃茶休息去了。而那些苦命人得了片刻休憩,依旧无声无息,怕是已经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有的蹲踞在地上,有的瘫坐在马车旁,有的躺倒在路中,炎炎烈日下,官道上没有一丝可以乘凉的树荫,这些人神情木讷,嘴唇干枯发皱。看着差役们吃茶谈笑,他们却连口水都捞不到。
浣君越看越气,她正要下马去教训下那些可恶的差役,竟被郭解拦住,郭解向她轻轻摇了摇头,她正自不解。忽见远处一个少年骑着快马风风火火地奔到茶棚旁,他跃下马匹,一脚便踢翻了差人们的茶桌,这些差人见他一个少年,竟敢来寻衅滋事,纷纷拔出佩刀想狠狠教训一下这少年,少年武功高绝,一脚便踹翻了奔在最前面的差人,之后一通拳脚,把几个差人全部打翻在地。他大声说道:“你们这几个鸟人听了,某平生最看不惯欺凌弱小的霸王,今日狠狠教训你们一通,也让你们知道欺负他人的后果。”说罢,又上马,风风火火地走了。
浣君心里暗赞少年的侠义心肠,转过头来见父亲却是微微摇头。浣君不解道:“这差役作践百姓,那少年路见不平,狠狠教训了他们,是大好事情,父亲何故摇头?”
郭解说道:“浣君,你初出江湖,阅历尚浅,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曲直啊。”他顿了顿,看浣君更是不解,便解释道,“这些差人之所以如此,多半还是上官给他们的压迫,若是他们不能将工匠准时送到,恐怕他们也会丢了性命,说来他们也是迫不得已。况且这少年将差役打伤,这些差役无法也无力找他寻仇,却可以把怒气尽数撒在苦役身上,这些苦命人本就疲惫不堪,积劳不已,如何能受的了他们的过分鞭打,恐怕今天这苦役队伍,还要丢掉几条人命。”
浣君听了十分惊骇,原来本以为的一件善事,会给这群苦难人带来祸端。她接着又听到父亲说,“再说那少年,分明就非是有心帮助这群苦役,他若选择赠给苦役水饮膳食,那些苦役喝过吃罢便生气力,能更快的赶往陵寝修建的场所,不用这些差役如何破费,又能让他们更好的完成任务,差役们如何能不同意?他却选择暴打差役,打完大声吆喝,是为了给自己扬名,他不选择合理的方式,是因为与这下贱差役斡旋,损害了他的侠名。”
说罢郭解翻身下马,来到几个差役旁边,差役们刚刚从地上爬起,正怒气冲冲地冲向苦役们,他伸手一拦,这些差人登时感觉仿佛撞进了一面厚厚的棉花墙,虽是柔和舒适,却难尽寸步。郭解小声和为首的差人耳语几句,那差役面色立时便变得惊异万分。这差役不停的向郭解作揖,郭解又伸手一托,他便再难下拜一分,郭解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交给为首差役,又叫来茶博士,给了他很多银钱,让他安排苦役的水饮干粮,又附在差人头目耳边说了几句,便回身上马,带着浣君向蒹葭山庄的方向继续行去了。
那差役头目呆呆的立在原地,久久不动,后面的从属上来问他:“六哥,刚才那人谁啊,这手戏法变得可真怪,你别说,还挺舒服,兄弟这伤也不疼了。”
那被称为六哥的差役回头斥道:“休要胡说八道,什么变戏法的,那是大侠郭解!他用内力为弟兄几个疗伤,还留下这名贵伤药,并拜托我们不要难为苦役,他还说他有要事经过这儿,不想暴漏行踪,希望我们不要把他的名字说出去。”
这天下人都听过郭解的名号,却有几人真正见过。“六哥”望着郭解走远的方向,满怀敬意地说道:“郭公才是真侠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