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画中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吴骓微微转醒,但觉四肢乏力头疼欲裂,朦朦胧胧之间听得有一男一女正在对话。女子厉声道:“当真是他,可否认错?”男子应道:“小人瞧得明明白白,决计错不了。小人敢以项上人头作担保。”女子道:“在他身上可有搜出剑谱秘籍或其它什么物件?”男子道:“全身遍寻除了银票、火折之外,只寻得一副人形画像。”过了徐久,也不知发生何事,只听得那女子突然“啊”地一声发出惊讶之音。
过了一会,女子说道:“今番若非你不是立了大功,怕是早已被人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那个男子吓得不敢吭声。女子续道:“私盗飞天金牌,假传教中圣令,纠结党羽弟兄,偷偷外出劫掠往来商旅,而后中饱私囊暗地分赃,当数这几条罪状亦可死上好几回了。”顿了一顿,又道:“回溯往昔,若不是主人见你穷困潦倒无家可归,发了慈悲之心收留于你,只怕是街头早已徒添一条孤魂。”男子支支吾吾,竟连一句话也没迸出口。女子叱责道:“你这个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主人吩咐你办事打赏与你一千两黄金,定然挥霍一空,方才打上令牌的主意,可是这样?”
吴骓处于昏迷之状,闻听虽久,入耳的也不过只是只字片言。蓦然间但觉整颗脑袋犹如强戴紧箍圈,闷哼一声又是晕死过去。良久良久之后,终于渐渐苏醒。方才发现人陷一座晦暗不明十分干燥的窄小牢房中。明目流转,定睁看得分明,右近处侧卧之人正是黄裳少年司徒勉,满面污迹衣衫破烂不堪。对面则是脸如冰霜面无表情的刀疤汉。
司徒勉见之,匍匐过来,紧握吴骓的双手,说道:“贤兄,是做弟弟的对不住你,竟害地你落得如斯田地。”一脸愧疚之情,眼框泛着泪花。吴骓道:“贤弟何处此言。此番误打误撞,尚且未能帮上大忙,实在......”司徒勉插口道:“数月前,吴叔叔飞鸽传书于我盛威镖局,叫我若是途中遇上贤兄,务必嘱咐于你早日归家,毕竟江湖凶险风波不止,家人甚是替你忧心。”停了一停,问道:“如今你现下若何?”吴骓欲伸展筋骨活络一番,岂料浑身乏力使不上劲,便恨恨地道:“这班恶贼十分可恶,定是在我等不省人事之际,偷偷命人施下‘软骨散’,好教我们动弹不得。”司徒勉欲言又止,当下沉默了下来。
地牢之中时不时传来鬼哭狼嚎凄惨叫声、悲鸣声,显然是受了极大的酷刑所发出的声音,是谁都会不寒而栗。徐久,只见司徒勉神色迷茫轻叹摇头,缓缓地靠近刀疤汉身旁捂手对着他的耳朵,神秘兮兮喁喁低语了一阵,刀疤汉默默点首。未几,司徒勉道:“容我替你引见,你面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陕北大名鼎鼎名惊四方‘铁腿双钩’冷秋雨冷捕头。”手指曲卧靠墙的刀疤汉。吴骓因之前见过亡命强盗与镖局武师沙漠恶战落差的情形,内心早就隐隐感觉得到,倒也不是十分诧异,淡淡道:“原来是冷前辈,失敬失敬。”司徒勉续道:“另一名中了毒针已逝的是‘袖里刀’笑和尚。四名白衣客是河北白门四杰袁家兄弟。”吴骓道:“笑和尚本是泉州南少林挂名俗家弟子,万万没想到也已投效朝廷,成为一位维护正义除恶扬善的捕快。”
冷秋雨道:“你误打误撞落难于此,也是受了我等之累,鄙人刚愎自用太过轻敌,以致铸成今日之局面,实在难辞其咎,对于你更是深感愧疚万分。”吴骓正色道:“为朋友为兄弟两肋插刀万死不辞,生而为人理当如此。”冷秋雨道:“在下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些年来西北荒漠的贼寇毫无忌惮肆意虐杀往来商旅,连番犯下数十宗震惊四野的血案,早已惊动了朝廷。当今圣上龙颜大怒,命令刑部彻查此事。”停了一停,又道:“你可曾听人说过‘飞天五雄’这个名号。”吴骓低念“飞天五雄”这四个字,满脸茫然疑惑,不禁询问:“是何方神圣?”冷秋雨郑重其事地道:“‘飞天五雄’是近年来急速冒起纵横大西北的飞天教派之中最厉害的五大高手,他们的出处无人知晓相当神秘,且各各武功高强所向披靡,行事心狠手辣嗜杀成性,手底下从不留活口。据细作多方秘探,才得知其中一位是教派女首领,擅使铁扇和飞虹毒针,手抱一尾琵琶,名唤路千寻。”
吴骓听后接道:“这个魔女当真不好应付。弹奏琵琶技法娴熟了得张弛有度,魔音波动果有雄兵百万席卷之势,铁骑纵横的雷霆万钧之力。”说着说着,似乎脑门间有些晕眩之感。冷秋雨道:“由于敌手太过强劲,尚且对另外四大魔头的行踪身份一无所知,诛杀围捕此五恶的事情十分棘手难能。”顿了一顿,道:“恰巧这时笑和尚结拜义弟林荆突然差人修书一封转交于他,说是请他出面说服吾莅临秦凤路襄助诛灭飞天五雄。”林荆并不晓得笑和尚已秘密成为朝廷招募的捕快。
冷秋雨道:“林大人又哪里猜想得到,此时在下正急召左右手笑和尚袁家兄弟商量应敌对策。”继续道:“正是天赐一计。恰逢盛威镖局承接保送一批极为贵重的私人财物送抵青海。我与司徒老镖主素有过命交情,于是带上礼物特意登门拜谒叙叙旧情。煮酒对饮间,少镖主深谙人情世故,一语点透冷某人怀藏重重心事。我亦是位痛快之人,便一五一十地据实相告。少镖主聪慧睿智满腹经纶,此番诱敌上钩之计谋就是他的主意。”吴骓笑道:“无怪乎在嘈杂闹市中会上演一幕金银玉器抛撒一地的致命错着,这本就不该是一家天下闻名的镖局该犯下的愚蠢失误。”
冷秋雨道:“这回劳师动众精心挑选了西北诸省各府衙一等一的捕快,途中佯装成盛威镖局的镖师、趟子手,另外暗中悄然安排了拢界酒泉驻扎军营中百名勇猛过人的官兵鼎力相助。我们在与路千寻等人恶战中掉头而去的便是袁家老四,他是通风报信去了。”顿了一顿,道:“据闻路千寻性情阴晴不定,处事怪诞不羁,时而心如蛇蝎时而至善至诚,杀人如麻从不留活口。冷某人同司徒小兄弟商量过了,今日细实相告道出原委,其一是在这性命攸关死生迫在眉睫之际,也是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不晓全情;其二只为劝导汝如有一丝机会赶紧逃命,切莫顾忌什么兄弟情义肝胆相照,以致枉送自个一条性命。”
正说话间,地牢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走近时便可望见当先一人是位十五六岁扎着小辫十分可人的少女,身后两名随从身形壮硕面像凶恶。牢门铁锁启开后,三人前后而入,少女明眸扫视了一周,纤纤玉指指着吴骓说道:“主子有令,指名道姓要会一会他。”本是撂下狠话,可稚嫩音质仍在,听起来怎么也不凶狠。随从也不作声,快速掏出黑色头罩套将下去,随后相挟着吴骓拖将出来。三人快进快出,片刻不曾逗留,视冷秋雨司徒勉如风中尘埃,气得冷秋雨暗自恨恨咬牙,心想自己好歹亦是名呼风唤雨人人敬畏的神捕。司徒勉尽管喝问阻拦,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理不睬。
九拐十八弯,一路横横折折,暗漆漆的甬道有的极长有的不过四五步甚短。吴骓本就头脑昏沉软瘫无力,即便无有遮盖物且意识清楚,若是无人带路照旧分不出个东南西北。少女忽然停下脚步,停落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土色砖壁前,壁上标记着绿色圆圈,她抬起玉手一按,跟着一推而进,原来是一扇神秘的机关石门。门里是一间偌大布置豪华精致,满是芬芳四溢的闺房,其香浓烈万分。吴骓被轻扶放在一张檀木圆桌的椅子上边,这三人便默默地离开了。
吴骓不知怎地突然有种莫名的倦意袭来,但觉眼皮沉重异常,不经意地双手趴伏桌案,昏昏然地睡去了。待苏醒之际,取下黑布,眼帘模模糊糊地依稀望见一个人,少间,他看见了,看见了此生当中最想遇见的,魂牵梦萦日夜思念的人。一张美得不可方物,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出现眼前,吴骓登时不知所措,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木讷的呆杵在那,似乎世间所有的一切瞬时间都凝冻成冰,良久之后终于迸出一句话,说道:“是你。”那人道:“是我。”吴骓道:“你就是路千寻。”那人淡淡道:“是的。”语气平淡如水。
人世间的情感是如此的莫名。
本应是敌对双方的立场。没有破口大骂,没有恶言相向,就好像是一对经年未遇十分熟络的老朋友在倾心攀谈。
而这种场景是吴骓他在梦中无数次梦寐以求憧憬的邂逅景象。
此时此刻,任谁也不相信,面前这位长得惊艳四方如花似玉的女子赫然竟是纵横戈壁嗜杀成性的冷血魔女。吴骓自幼文武兼修,饱读圣贤之书深谙世间人情世故,且心胸豁达通情达理,他轻轻地说道:“你我萍水相逢,然在我心底,你却好像是一位认识很久很久的好朋友。”停了一会,道:“随我一道远离这个是非纷扰之地罢。”眼前的绝色女子是他一见钟情朝思暮想的人,脱口而出之语是出于肺腑坦言真情流露,眼神满是诚恳。
原来爱是可以包容一切。
他爱上了路千寻。
路千寻缄默。沉默一会,轻抚云鬓摇了摇头。吴骓道:“只因那四位共患难同生死的弟兄。”二人说起话来却似一对暌违已久的旧爱侣在倾诉。
路千寻话锋急转直下,峻然道:“一个人知道太多的秘密,通常死得也很快。”吴骓仍旧追问:“你愿意吗?我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生活。”路千寻闻之面含娇羞,就连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也听得出弦外之音。于是避开对方的目光,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柔和地说:“此物从何而来?”吴骓不是瞎子看得分明,那展开略带皱痕的宣纸当中之画中人正是路千寻。
单论画像赏之已然令人怦然心动,更何况如今真身风仪玉立近在咫尺。吴骓本就是一位言语从不结巴的人,可现下的他说话却是断断续续:“那真是......光怪陆离的奇遇,一场......沙尘风暴歇后,湛蓝无垠的天空中......闪现出你的画面。”路千寻温温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不想有此等奇事?”说话的时候,娇躯慢慢挪移近了许多,她吐气如兰,阵阵浓香扑鼻而来。吴骓顿时意乱情迷,无意间触及对方明亮动人的双眸,软软地道:“是的。”他的心儿噗通噗通跳个不止。
吴骓又道:“小生使了银两,差人找了名画师,凭着脑海记忆命人勾勒出美人图像来。”路千寻颔首道:“真真匪夷所思。”停了一停,道:“这世间上见过我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
停上良久,路千寻忽地双颊绯红,问道:“你收藏我的画像,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吴骓爽快说是。路千寻听见登时心里小鹿乱撞,假嗔道:“你这登徒浪子,好生无礼。”吴骓道:“妹妹莫怪,小生说的全是肺腑之言,绝无半点虚情假意。”路千寻明眸善睐地望来,温婉道:“你长得算不上英俊,却也生了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且透着一股子灵性。”吴骓闻了甘之如饴,身子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伸手抚向对方暖和掌心,只觉她玉手白皙光滑柔若无骨,缓缓地道:“这些年我走镖踏湖行四方,也挣了不少银两,足以养活你我。”他二人初初相遇,却交浅言深,当下你一言我一语,细细私语了好久好久,就好像是一对小情侣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缠绵缱绻一般。
畅语间,路千寻好像想到什么,忽道:“金蝉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顿了一下,道:“你可竖起耳朵听仔细了,尽早速速离开拢界,回去杭州之后遂同汝父收山闭局退隐江湖,从此藏身于白山黑水之间,或可苟存性命。”吴骓听了一脸茫然,问道:“妹妹何故出此一言?”路千寻肃然道:“我说的话,你便是听还是不听,去留若何?”吴骓道:“单单私放小生一人,那我的朋友又当如何?”路千寻淡然道:“你言中意指司徒勉、冷秋雨、袁家兄弟一干人等。”吴骓心下诧异,问道:“你是何以探悉他们的身份?”路千寻峨眉一笑,说道:“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敝教纵横西北多年绝非侥幸。地方衙门多次设套围剿均未见成效,以致我们早起了提防之心。镇上上演‘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拙劣把戏,真真叫人贻笑江湖。”
吴骓问道:“你是曾几何时洞悉冷秋雨精心布局的呢?”路千寻应声道:“从他伸足踏入大西北的第一步,主公早已揣测出此等阴谋诡计了。本教耳目众多延及西北五省,消息灵通无所不知。再者说了,‘铁腿双钩’、笑和尚、袁家兄弟在朝一任捕快之职,名气如雷贯耳世人皆知。唯独是你意外闯入这趟浑水是我们始料未及的。”吴骓探了探身,道:“主公是谁?”路千寻置若罔闻。
吴骓摇头道:“小生之友若是不与我随行,一同离去,我当不会舍弃自行。”路千寻道:“我自作主张私偷放行,早便触犯教规已是死罪。你若依我之言,有朝一日你我或有重聚的一天,如若不然你必悔恨终生。我便再问你一句,你听我一劝还是不听?”吴骓不语。路千寻见他执意如此,心似千百把忧刀纷至而来乱剜其心,不由地双眸流露出伤感和失望,神色茫然片片。少间,她慢慢地扭移婀娜娇躯走向石门,临到门前回眸凝望,随后轻轻一叹,然后按动机括,闭门自去。
吴骓被带回牢中的第三日,牢房前涌来数名强健结实的大汉,这些人一窝蜂地抢进囚室,不由分说地架起吴骓、冷秋雨、司徒勉三人,迅速地拿出黑色头罩蒙盖脑袋,他们三人顿觉眼前一片漆黑,然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连日来,只有少许的干粮与清水,再加上水中掺杂“软骨散”,所以竟连对付普通的武者也是无能为力,完全动弹不得任其摆布。一群人鱼贯踏出囚室,一路兜兜转转左拐右弯,过了徐久方才驻足。
待到重见光明之时,只觉眼前一亮,原来置身于一座雄伟宽广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上。殿内直立四根圆柱,柱身金碧辉煌光彩夺目雕刻着飞天蛟龙冲穿云霄,实是霸气凌厉。四周燃着三十二盏长明灯长久不熄耀明全殿。吴骓定了定神,侧首睥睨了前方一下,但见右首边堆坐着一群人形容枯槁面目憔悴,不是别人正是佯装盛威镖局镖师的捕快们,左首边熊立着一排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且目露凶光面带煞气,似要吃人一般的模样,一观便知绝非善类。
殿上虎皮王座危坐一人,全身黑衣黑罩,单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左右两旁各自垂手侍立一名娇俏可人的婢女。大厅上虽人数众多,却是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言语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可见此人虽然蒙面示人然霸气侧漏冷扫全场。未几,这人霍然起身徐徐行下玉石阶梯,走到了吴骓等人跟前,左顾右盼环扫四周而后悠悠地道:“诸位可晓得我眼前之人是谁?”仍是没人敢接话。声音又起:“在你们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威名显赫名震江浙一带,长远镖局少主人‘珠光剑客’吴骓吴少侠。”最后这九个字“珠光剑客吴骓吴少侠”故意拉了长音,听起来相当尖锐刺耳,无论何人闻及此处谁也不会舒服。
果然人丛中有人冷冷讥嘲道:“珠光剑扬威宇内,苏杭人杰地灵俊杰辈出,吴少侠少年英雄,武功定是十分了得。”黑衣人调侃道:“当然当然。大侠上能九天揽月下能翻江倒海,尔等池中虾蟹又岂能及得上飞天蛟龙。”如此左一句少侠又一句大侠的,激得群雄们忿恨不已,不少人已是跃跃欲试。
吴骓三缄其口。
黑衣人淡淡道:“在大漠荒域之中,除非具有飞天遁地神鬼莫测之能,否则连只苍蝇也休想逃出我教织下的天罗地网。那个叫什么......河北白门白起掌门座下四杰之一,好似一只无头蠢猪般四处横冲直撞。”言及此处,已有人抛出一颗血淋漓的头颅,滚动处留下一条血路。那头颅怒目圆睁显得又惊又怒,且死不瞑目。那三位白衣客齐声惊呼:“老四!”无奈众人尽皆服下“软骨散”,根本筋骨乏力使不出半分膂力,欲之搏命却是难能。袁家兄弟大声咒骂:“无胆匪类,有种的就放马过来,我等与汝同归于尽。”说完,同行的捕快里面有人也加入了骂战。
一时间,叫嚣怒骂不绝于耳,回音绕梁不止。吴骓暗感不妙,果然黑衣人怒不可遏头也不回甩出三枚飞虹血针,针细如发无影无踪,霎息间没入袁家兄弟胸膛要穴,他三人哼都未哼一声立毙当场。
这飞虹毒针通体呈红,针上喂含剧毒,如中要害死穴,即中即毙歹毒无比。
其实黑衣人未曾发声,单凭眼神吴骓已然认出是路千寻。此刻的他不禁耳畔鸣起“路千寻性情阴晴不定,处事怪诞不羁,时而心如蛇蝎时而至善至诚,杀人无数绝无活口”那一段话。没想到才时隔三日,性情于当日所见简直是天悬地隔之别。吴骓森然道:“你的心肠竟如厮毒辣!”
路千寻装聋作哑,只是挥了挥手,三具尸首和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立马收拾妥当,就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她淡然道:“生与死不过一念之别。如若欲亡实非难事,若然求生那便难如登天。我欲杀汝等易如捏死一群蝼蚁般容易。”在场除了冷秋雨、司徒勉,剩余的捕快们听后无不惊恐万分面露惧色,适才呼喝雄音顿时静默无声,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路千寻还在说:“我的属下个个酒囊饭袋,皆是无用之人。他们久闻少侠威名,试图一展所长与你过招,若是你赢了一招半式的,我便允你随意指定放走三人,且决不伤其性命,不知你意下如何?”说罢,目光落处望着吴骓。
司徒勉忽道:“哥哥,休要上当!妖**险毒辣诡计多端,不知包藏何种祸心?”吴骓思忖:路千寻性格乖张反复无常,与之订下约定等同与鳄鱼豺狼相约,届时对方势必违背诺言。然现下肉在砧板上任人鱼肉也不是法子。而今脚骨乏力无力回击,此等骑虎难下之状况,不如假意允诺而后伺机而动,方是可行之计。此乃其一!
其二是他内心还有另有它念:尽管对方行事辣手无情,心中对她始终心心念念依依不舍。这一来可取悦于她,二来越是拖延时阴越是和她相处愈长,何乐而不为呢?几经念想,终于打定主意。虽然冷秋雨也是连声劝说,只当充耳不闻。于是说道:“好,我答应你。”
路千寻道:“妙极。”一面说着一面命人取来解药。吴骓接过药丸随即吞服入腹,连忙就地运气调息,不出一时三刻,顿觉四肢百骸舒畅无比劲力回返,较之以往更为精力充沛。当下长身而起拾起已然安放在左近的珠光剑。路千寻见之,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的数名下属早年便甚为仰慕吴少侠剑法,今日有幸能够一睹运剑风姿相互切磋,他们早已经是急不可奈。”停了一停,道:“阿狗,阿熊。”话音刚落,首先走出一位侏儒模样之人,约莫三十左右,周身粗壮结实,左掌握着砍山大黑斧,斧重八十斤;身后跟着一位身长十尺,年纪相仿,豹头猿臂的巨汉,右手持横利刃,不过是小巧匕首,比手掌大一点。此二人十分突兀,画面让人忍俊不禁,然在场群贼们无一人发笑且人人表情严峻。
路千寻悠然道:“容我引见一下,最靠前的人是阿狗,后头便是他的二弟阿熊。常言道:‘打死不离亲兄弟’。他俩向来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吴少侠您是少年英雄,这可是要多多剑下留情。”场边居然有人嘿嘿道:“知了,知了。一对活宝,一对狗熊!狗熊战英雄,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说完,引来一阵哄笑。
笑声间,阿狗率先发难,一个箭步舞动利斧由上而下直劈而来。吴骓振臂一指剑鞘奔脱而出钉入壁上时,黑斧、珠光剑双刃一经碰撞迸出星火四溅。阿熊猱身赶上提刃猛扎吴骓肋下。吴骓腰力左转膝盖微屈轻易躲开,随即右腕侧翻剑点阿狗脊椎处。阿狗又惧又惊,暗叹对手移形换式竟是如此迅捷,当下身躯前倾跳开数步。“清玄剑法”的一剑六式甚为精奥绝伦,剑影纷飞寒星点点,着实令人眼花缭乱,待到最后一式的时候,剑尖直抵阿熊前胸心口。这般匪夷所思变幻无端的剑术殿内中人也就路千寻方能应付得了。
阿狗回身来救,反手一翻左斧急斩敌手后脑勺,右掌也不停歇狠劈后背。这一记过于仓促露出老大破绽,吴骓趁隙左掌相迎,只听得“砰”地一声,阿狗被击飞倒地连吐几口鲜血。阿熊关心则乱,稍不留神右半身被削,衣衫染红片片。只一个照面,双双挂彩。互斗数招,吴骓心有计较,大高个阿熊武功很是普通,倒是侏儒模样的阿狗须格外提防。
酣斗间,阿熊忽喝一句“无天无地”,兄弟俩眼神相交瞬然换势,阿狗一飞冲天变身缩作肉团,阿熊凌空推掌打他身上,刹那间黝黑粗斧带着一副躯体砸向敌人。说时迟那时快,若非平日里训练有素相当默契,决然使不出这一记迅雷不及掩耳之变势。换作别人非死即伤,斧尖落处砸在地面上,离吴骓裆下不过毫厘之间,霎息间砖裂地摇明灯乱颤,横樑上积厚尘土扑簌簌纷落洒下弥漫全殿。
侏儒模样的大黑斧竟发出如厮骇人的威力,那些佯装盛威镖局的捕快们看得是面面相觑,无不惊得瞠目结舌,再也没有一个人敢笑话这对兄弟了。
吴骓见势凶猛既不硬拼力敌也不急于取胜。当下游东走西剑指南北,一时间你来我往拳脚交错,剑斧刀叠层层寒闪竞相缠斗,不知不觉已过十余招。斗得愈久愈是容易察觉,原来那老大狠耍黑斧除了膂力惊人之外,斧功也不外如是。倒是其弟内力沉稳厚重,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禁暗道:“真真看走了眼!”
原来阿狗每每舞动兵器,阿熊皆会时不时在其后背击上一掌注入内功,使其斧头催发出来的威力加大一倍。
这阿狗阿熊行闯荒漠之时,偶获一门数百年前的奇学秘功。秘笈上记载着如何二人联手应敌,一人强攻,另一人施展本身所存内力传递其身,随后两股内劲双双齐发。若然练成,配合得天衣无缝珠联璧合,定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兄弟俩潜心苦练浸淫十年,奈何天资有限领悟浅薄,兼无名家指导,白白浪费了这门罕见奇功。
苦斗中,阿熊所催发的内力没有锐减反而更加增强,一波一波地属属不绝气势惊人。如此又过了十五六回合,吴骓渐渐领悟其规律,却无半点破敌之策,只好苦苦僵持着。
斗了三十招,差不多将自创一套的“清玄剑法”尽数施展完了,无奈之下不得不使出自己最得意的杀手锏。蓦地弹身一跳掠至敌手上方,终极一招“万点繁星”剑身由上至下形成弧形飙举电至而出。连日来行动被禁手足处处压抑,身心深受煎熬,此招运足十成十的功力挟带雷霆万钧之势骤雨般攻来,权充宣泄不满怨气,合该阿狗阿熊倒霉。他弟兄二人顿觉四面八方皆是剑影重重无懈可击,周身笼罩在剑光网中,不知如何是好。
本就是不在一个层次上的对仗,惨败输赢亦是情理中的事。他们兄弟二人之所以能够久战不败,都因胜在一个“奇”字上面。奇在弟兄联手,还能传输内力给对方,从而增强对战实力,在武林中绝无仅有。吴骓无论是剑术上抑或是本身内功修为,俱皆高出他们很多。
此刻,阿狗听得分明,七八根肋骨骨碎断裂的声音,跌扑于地时也不晓得重斧飞向何处,痛得他嗷嗷乱叫;阿熊的匕首一断为二脱手而出,身中十几处剑伤,满身污血的躯体似一团泥巴直挺挺贴在殿内金色柱子上,而后一动未动,显然是昏死过去了。
路千寻见此情景无话可说,当即朗声道:“飞天教一言九鼎,少侠可随意任选三人。”吴骓按下剑柄,指点司徒勉、冷秋雨和萎顿于地坐在最前排的其中一位捕快,说道:“就是他们。”司徒勉、冷秋雨异口同声地婉拒,执意让同袍先走一步。吴骓深晓他们俱是重情重义义薄云天之人,也不过多勉强,当下随便挑选另外二人。
路千寻又道:“此番免战牌先挂,待我等重整旗鼓调兵遣将,隔日再一决雌雄。”说着,手一扬,一名精瘦汉子走了过来没收珠光剑。吴骓略有迟疑,不肯放松掌中剑。路千寻沉声道:“吴少侠大可放心,本座自会陪同你四人一道离开。”吴骓听后这才松手。
殿内之人陆陆续续鱼贯般散场。飞天教众之人仍旧行事谨慎小心,不慌不忙行近来盖头罩。在那即将进入漆黑一片的瞬间,吴骓陡然在殿内一隅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人背对着人群,青袍裹身头盖罩头,结结实实地单显一对黑眸,只是低首不语小心翼翼地收拾小方桌上的纸砚。带上无缝的黑色罩头,真真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吴骓欲言又止,他明白此时说的再多也是徒劳无益,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理睬。
掀开黑布时,强烈的阳光逼得人睁不开眼睛。四下里既无暗藏地堡又无高大楼宇,尽是广袤无垠的地貌群落。吴骓朦胧地环视一周,笑道:“难道真的要他们好像蜗牛一般慢慢地爬出大漠?”眼光望着那三个有气无力的捕快。搀扶着捕快的六名汉子早早侍立在路千寻左右。路千寻拂袖一挥,其中一人迅急奔跑出来,拿出解除“软骨散”的药丸分别服入中毒者的肚腹之间。
过了良久,他们运气调息已觉恢复十之八九的气力,也不敢多望路千寻等人一眼,只是长身挺立恭恭敬敬地面对吴骓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毕后,不作一声没命价地发足扑向风声厉作的沙丘中去。
没曾想不出一里地外,早被埋伏好的刀客骤然袭击,一一命归黄泉。此番神不知鬼不觉地暗下杀手,吴骓又岂能知悉。回到监牢的时候,便被独立软禁在一间狭窄且小的石室。
往后数日里,派遣出来的高手一个强过一个,生死呼吸间也只偶胜一招半式抑或互有输赢。他已将全套“清玄剑法”尽数施展过两三次了。每一回都能瞧见那位青衣长袍人埋首案边横竖撇捺不止,但其始终遮头盖面,如何也辩别不出是往昔何人。
到了第五日,比武较技时却是甚为奇怪,人山人海里单单不见青衣者的踪影。当日又是略赢一名使方天画戟的凶悍汉子三招两式,同往日一样送走三人出了虎狼之地,归途中依样被人办了。剩余之人可谓寥寥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