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夙愿
金环刀下之人,正是黄沙帮二当家“秦三鞭”秦三娘。
她败于普知阵下,小腹中刃身中两掌,随即伤重不支渐渐昏死躺地。沙尘风暴猛烈非常,将其覆盖于青色砂石之下,以致于黄沙帮众未见其人。之所以苏醒过来,皆因路千寻惨叫呼嚎把她唤之。
这时,有三两名黄沙帮弟子抬她放在火堆旁边,除卸血腹利刀,随后裹伤包扎一番,喂了清水肉干。秦三娘引脖就饮,却缓将食物推开,示意无法入肚。丈余开外,莫不平旋首睥睨于她,而后向着侧旁的屈阴说道:“屈当家,你的小情人怕是不行了,你怎么也不安慰安慰一下。”说完,嘴角发笑。屈阴不理不睬,只作未闻。
沈重山斩完人后,体疲力竭,提刀过来时,早有人将敦煌白酒驼肉递上,他只一言不发,吃喝起来。
他复仇的时候,整个人极度癫狂势若狮虎,可当一切完结后,却瘫软无力静同平湖。
火光摇曳,暗云涌动。秦三娘也不知何时累极睡去,待到朦眼惺忪醒着时,已到丑时时分。除了守夜弟子以外,黄沙帮的人三三两两各寝一隅,靠其最近处的人是屈阴、莫不平。秦三娘侧翻软躯,低低呻吟:“屈大哥,屈大哥。”
屈莫二人正在闭目养神。莫不平听闻有人发音,缓缓睁开双眼,然后臂肘轻推屈***:“屈当家,屈当家。”屈阴耳根不聋,“嗯”地应了一声。秦三娘忽地重咳数下,吐了好几口血,神情痛楚不堪。莫不平探近秦三娘边上,端详一会,伸手搭其腕脉,于是摇了摇头,道:“三娘,如今老帮主大仇得报,你也算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
莫不平道:“杀害老帮主的凶手是路千寻。”秦三娘点了点头,目光落及屈阴身上,柔声道:“屈大哥,我身儿有些冷,你可否抱一抱我?”停上良久,不闻人音。秦三娘秋目流转,低和道:“屈大哥,你何以如此冷漠绝情?”言辞里虽有责备之意,却满含柔情蜜意,任是谁人都可听出两人关系非同寻常。屈阴铁石心肠,看都不看她一眼,又停徐久,道:“依我看,路千寻只是一只棋子,主谋人定然是飞天五雄之首普知。”秦三娘待欲张口,屈阴愠怒道:“傻女人,蠢女人,你到底烦是不烦?”秦三娘闻之,眉梢不觉一皱,芳颜透着失望心酸之情,当即闭口不语。
莫不平插口道:“那普知会不会去而复返,杀个回马枪回来?”屈阴沉吟一会,道:“普知乃当世枭雄,心比天高,我等灭教毁地杀尽飞天教人马,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定然心有不甘,必再回来雪耻前仇,我们只需在此静静守候。”
莫不平眼见秦三娘命不长矣,说笑:“屈兄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呢。”屈阴冷哼一声,转首对着秦三娘恬淡说道:“左右无事,我便告诉你一些实情,好让你成为一个明白鬼。”他早早看出其命难保。又道:“你心中定是不解,为何六月初六未见公孙我心,夏侯大唐、宇文重等人率领群魔攻打黄沙帮,只因此事全程安排不过是杜撰而已,什么人证物证,都是一个局。”
屈**:“什么结盟书笺,老六挺身作证,是拿话诓你而已。”秦三娘闻言犹如五雷轰顶。屈**:“那韩水儿给出的解药替你除毒,你以为是一般致人昏迷的毒物吗,其实不然。那天帮主在木宅掷投之甩手袖箭,药效甚烈,此毒有一名堂,唤作‘三日醉’,但凡中箭者必会昏迷三天三夜方可醒来。”莫不平道:“‘三日醉’是我独门暗器,而韩水儿是敝人的妾室,另外八女乃吾贴身婢女。”
屈**:“大当家的一早心变,一心向恶,仁青布仁、法之豹子拒绝与我等同流合污,烧杀抢掠,所以非死不可。”秦三娘越听越是心悸。屈**:“从头至尾,都是帮主一人在幕后主使的。沈重山昔日可能是位敦厚本份的老实人,可自从被人毁容摧躯,人生瞬间从天堂坠入地狱,整个人之心灵早就扭曲变形啦。”
屈**:“你之所以能够延命至今,全是我一人的主意。诚然,于公,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帮主保你性命,留你对付飞天五雄及飞天教众,只不过是利用你成为杀人的棋子;于私,在屠汝时我忽然心春荡漾,贪恋你的身子,故而打伤你之后又施神技针灸绝活救治于你。”秦三娘道:“如此说来,原来大当家老早就怀疑老帮主之死与飞天教脱离不了干系。”屈**:“不错。以黄沙帮今时今日之规模及江湖地位,又有谁人敢在太岁上动土?”
屈阴朝着秦三娘微微一笑,道:“在下略施小计,三言两语便把你哄骗上了床,欢好留宿。你也休怨我生性薄幸不解人间柔情。”坐在一侧的莫不平忽道:“屈兄,高明至极,小弟佩服佩服。”言辞间满满充盈羡慕。屈**:“实在是你愚蠢至极,说是被我看过了身子,无法见人,誓言此生非我不嫁,又岂会知晓我不过是见你貌美,临时见色起意罢了。”秦三娘听及此处,脸涨铁青忿恚难平,嫩指横指:“姓屈的,你......欺人太甚......”
莫不平道:“我也老早暗伏左近,亲眼目睹三娘临危挡敌终是无法抗衡,为什么你会坐视不理不施援手呢?”
屈**:“俗话说得好:‘兔死狐烹,鸟尽弓藏。’用子完必弃子,如三娘这种性情刚烈耿直之作派,帮主自然留她不得,这是其一;三娘娇俏动人,可实差强人意,这是其二。”顿了一顿,道:“毕竟帮主与我三十万两银票,有道是拿人钱财忠人之事。”
秦三娘闻得对方提及男女床第情事,不由地满脸涨得彤红,可心底也气得七窍生烟怒形于色。
屈**:“顺带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那日骨勒文茂在大当家房内将仁青布仁斩屠银斧之下,为何还要将其砍成肉酱不成人形,因为他的亲信达达是其勾引帐下小头目人妻所生下的私生子。”
秦三娘心道:“这就难怪骨勒文茂面对这一具已亡残尸,也会如此恨之入骨了。”
她自被普知拍中两掌,震断心脉骨架散乱,仗着一身精湛内功死死撑住,此刻气若游丝命在须臾,秋水含情柔柔地看着屈阴,观了良久,喃喃自语:“鱼那么相信水,水却把它煮了;树叶那么相信风,风却把它吹落了;我那么相信你,你却把我给伤着了,如今我方明悉,煮鱼的不是水,而是火;把树叶吹落的不是风,而是秋天;伤我的不是你,而是我的自作多情,就当作你没来过,我没爱过。”话落身斜,就此香消玉殒离开人世。
这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怜这女子一生命运多舛,自小双亲不知,孤苦无依流落街头,天生天养地,两段情感终究错付无疾而终,落得个凄亡戈壁无人过问。
入夜的魔鬼城,不时飘忽传来阵阵呜咽,几声呼啸急速由远及近,又迅速走远,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有的似颇有规律的长啸,有的像一群猛兽在厮杀咆哮。还有一种声音最可怕,那是一种不知发自哪里的脚步声,仿佛就在身边,侧耳静听时却又消失了,等人放松神经,它又在身后响起。
屈**:“黄沙帮当家们死死伤伤名存实亡,独剩沈重山微如尘埃,根本不值一晒。这几日我也亲授、指正你不少精深武技,对付那些什么公孙我心、夏侯大唐、宇文重之流,论及一对一单打独斗,可绰绰有余。莫老弟,你横行戈地称霸称雄,还不就是指日可待。”他目光落处别方,铁石心肠地,瞧也不瞧地上秦三娘尸首一眼。
莫不平被其点破心事,颜面一红,哈哈直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屈兄。”屈**:“沈重山信守承诺与我财钱,我便助他除却仇人得偿所愿;你也同样付银五十万两银票,叫我替你杀了飞天五雄,我当然会依先前你我约定照做,帮汝完成心愿。”莫不平笑容满面,道:“极好,极好。”屈**:“我与尔等不同,不求追名逐利,不愿闻达江湖,待得此间事了,我便远离大漠隐匿异乡。这正是有钱傍身,去哪里不能逍遥快活肆意自在。”
莫不平道:“普知武艺超卓不群,擒之不易杀之更难,这一次再不可纵虎归山。一会他来,我佯装不敌,假意说要放袖箭伤他,他必警惕避闪,接着我连说三次,可始终没有出手‘三日醉’。待到第四次的时候,我就拿袖中暗器攻之,必能马到功成。屈当家你便用上随身宝贝‘乾坤袋’系他入套,遂后毙其性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道:“乾坤袋实乃当代奇珍异宝,任凭你如何刀斫斧砍拳击掌破,仍硬似铜墙铁壁,谁人也逃脱不了。”
他虽是亲眼目睹断魂刀划破普知肩头,可他也相信敌人决不会这般轻易丧命。当下二人交头接耳,细细商议。
正言间,黑夜里接连传来惨叫声,是守夜弟子不幸遭人暗算,引得屈阴、莫不平、沈重山等人齐集火堆前方。光影陡长摇晃不止,照耀下看得分明,一前一后站着二人,前面之人较为年青,衣衫不整血迹斑斑,赫然是“珠光剑”吴骓;后者是飞天教教主普知。
原来吴骓武功较之路千寻略逊一筹,火药飞炸时恰被一块大石块砸中压沉于下,全身上下数十处伤痕,虽大多为轻微擦伤,然左肩、后椎两处尤其严重。醒来之后,步履维艰地走出阴冥迷宫,这不久又撞上了前来寻仇的普知。普知拿他似老鹰捉小鸡一样,大刺刺地踏步而来。
屈阴瞪眼,至上而下地打量着普知,道:“阁下受伤如此深重,而且兼带剧毒,居然尚活人间?”言下之意是断魂刀涂上的草毒毒性,实是非同小可,若是普通人沾着一丝,必定当即气绝不可。哪曾想对方竟然活脱脱地站在面前,浑同没事人一般,语中带有诧异。普知哈哈狂笑:“此等伎俩,岂能奈何得了我。”发音中气充沛,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一点点伤。屈阴内心暗自钦佩,观其神态步形,看来胸骨错位断裂已然恢复如初,刀沾毒汁也被他逼出体外。他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数度不曾即刻下去死手,皆因在对方身上仿佛看见自己相似的昔往,心中唏嘘感触,不由心底起了英雄惜英雄之慨。
吴骓目落黄沙帮一干人等,正欲点首招呼,岂料咽喉被夹越来越紧,几乎窒息当场,缓缓沙哑道:“前辈......你这是为何,为什么挟我......?”他在雷音寺受过普知指点迷津,心中还是十分敬重感激对方的,要不是得到普知引路,是无论如何也是寻觅不着路千寻的。不闻回应,不禁又问:“你到底是何人?”
他疑团连生却得不到一丝应答。其实他又岂会知悉打从离开黄沙帮,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沈重山派遣之喽啰眼皮底下,进而尾随其后跟踪来到飞天教总坛。他更加不会知道普知一连串的险恶阴谋,费尽心思不断纠缠,只因祖上长辈与高昌迷宫的地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
沈重山提着金环大刀,叫嚣道:“屈当家,别跟他废话,大家并肩子上杀了他。”
普知一手掐着吴骓咽喉一手右手换爪,续连六爪幻变无形,将靠得最近的五名悍汉一一折脖扭亡。
一上手立马大发神威,碰及即死,如此突如其来之举动惊骇全场,沙场上除了吴骓被要挟,活着的人就只剩屈阴、莫不平、沈重山三人。
沈重山见势不妙,撒腿就跑。普知岂肯放过怒怼之人,运气于臂施上全力,一把揪拿将吴锥整个躯体掷投向他。沈重山只恨爹娘没给他生对翅膀,能够飞翔天际,身子被撞噗通倒地的时候,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浑身上下的骨骼寸寸断裂的声音。
这一摔,摔得恰巧扑滚在路千寻娇躯之上。路千寻双目遭剜,四肢被斩,竟然尚未死透。沈重山瞟见她软体微颤,于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徐徐匍匐爬将过去,抬起一直死握不放的金环刀,朝着对方玉颈挥劈而落,嘴里念道:“我的仇,我一生的痛!”
这正是前尘旧往,冤冤相报,两个冤人,双双殒命!
吴骓碰撞后跌了个狗啃泥,心下忿恚不已。在阴冥迷宫困陷囹圄心绪压抑,加之好兄弟司徒勉惨遭杀戮。这一刻一股脑气愤情心瞬间迸发而出,不顾自个伤痕累累,当下一个“鲤鱼打挺”跳将直身,拾起沈重山手中的金环刀,将刀作剑,健步如飞地奔向普知。一出手便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模样,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但闻刀声霍霍沉浑力重,步步为趋,全是攻杀招式,多时中门大开,尽也不管不顾。
普知虽不明就里何以吴骓这般癫狂行迳,然他胜出对方许多,根本不惧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反将全部心思放在劲敌屈阴一人身上。屈阴的擎天掌刚猛迅疾凌厉霸道,便是招数用老,普知亦然一时半会无法破解,他时近时退,突然五指齐张,猛力一啄倏地缩回,立把左近莫不平后背啄破,莫不平顿时衫破血流,面现骇色。屈阴见之,叫道:“湘南林家禽鸟爪。”普知乘胜追击,收膝踢足左右交替,接连变化间把莫不平扫落扑地。紧跟着又是一变,跨步平推,掌指向前,五指并拢,劲运于前双掌急递,招呼吴骓胸腹,出手又敏又沉。屈阴望其甚为精妙,惊叹道:“崆峒叠影脚、昆仑推山掌。”
四人缠斗三十余招,普知已换十多种各派绝技,屈阴连声称赞。吴骓持刀作剑,把三十六路“清玄剑法”几近使完,竟伤不到敌手分毫,气得青筋根根暴现,于是突地大声吆喝,施展平生最为得意的杀手锏,一式“万点繁星”分刺而去。这一剑似同暗夜中繁星点点,将对方四面八方笼罩在剑网当中。普知灵台明澄,一眼就看出什么是虚招,什么是实招,只见他不慌不忙,左支右继,看准破绽一把揪起吴骓后心,然后软躯斜步不断变换,力臂舞动其体。
这一下把吴骓身子当作盾牌,双手互交瞬变不止,将门户守得严严实实。屈、莫几次逼近,都被吴骓乱蹬的双脚踢飞翻地。
吴骓乃血肉之躯,哪里禁受得住这般舞耍,不出一盏茶的时间,顿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时阴一长,莫不平观见肉盾缓了许多,当下根本不顾其生死,呼喝欺近连出烈拳,霎息间又掠到普知身后便是飞足一脚。
普知拿人来挡。吴骓体受六拳,幸都击打在肩头、腰侧,最后一脚直接被踢飞,躯体好像纸片人一样飞出丈余,俯体着地,脸部、腿部大量擦摩细碎青石,血痕拖了一地,停下后闷哼低吟,就此纹丝不动。
屈阴的武功高过普知些许,无有吴骓助力,本就无关痛痒。莫不平却是不同,属一流高手之境,酣战之间,普知一直处落下风。三人你来我往上蹿下跳,掌催拳飞足踢,叠影重重,不知不觉中已逾近百招。这其间莫不平多次被普知怪异无端的腿法伤及,有数脚不巧恰中腰肋,使得刚有些转好的伤口再又裂开,血流不止。
莫不平气得哇哇直叫,他突然怪啸一声,道:“贼匹夫,看箭。”说完,扬臂一振劲透衫袖,做出欲发袖箭之动作。他一身上乘武学尽得普知真传,普知当然熟络对方素有袖中藏箭的习性。此刻普知离其不过半丈,闻音后急忙连翻数个筋斗,跳跃避闪开来。
屈阴一听,知乃暗中约定讯号,于是心领神会,猱身攻杀追上。过了一会,莫不平腾步而上,又是佯装一记振袖一挥,道:“看箭。”二次呼喝射发袖中箭,二次皆乃虚张声势,并无实作,普知亦是紧躲两次,他忿怒道:“贼厮,居然拿话诓我。”
互交数招,莫不平复道:“小心,暗器来了。”说罢,弓步作势,左右手拂袖纷上,动作又捷又迅。普知接连被骗,这第三次敌手又是发箭飙射,心下大为犹豫,避是不避。岂料微一分神,被屈阴擎天掌击中后心,不由哇地大叫,嘴角流出一道鲜血,躯体不禁隐隐作痛。
普知大怒,道:“尝尝我的飞虹毒针。”说罢,一手紧扣的猩红细针好似雨点般朝着莫不平射出。莫不平识得厉害,展开轻身功夫,接连几个起落,疾速跳跃开来。普知龙吟清啸,追影而上,只见他越追越紧,越来越近,离敌不过半丈之距。莫不平蓦地猛然驻足,言道:“小心暗器。”说完,一个左盘步回首,挺直右臂甩袖挥洒,只见袖里飙射出六支三寸小箭。
普知因数度蒙骗,怒气冲天,尽不管不顾,完全无视敌方叫唤。待瞧见袖箭袭来,已然收势难能,登时掌心受中二箭,胸膛被击中四箭,他猛地足板踏地气贯全身,大声呼喝,瞬间震落六把小箭。
说时迟那时快,屈阴伺机抛出“乾坤袋”,一把便将普知套入袋中,拧旋几下打结系口。
莫不平哈哈大笑,道:“你还不中计。”一脸得意忘形,不胜自喜。
未闻回音,只见袋里的人,翻身两下,就此纹丝未动。
莫不平见此情景,道:“我的迷药三日醉,药性极烈,老匹夫怕是昏死睡着了。”调笑一会,道:“此人不死,我会茶饭不思,寝眠难安的。”屈阴扬手,大大方方地做出个“请”的手势,道:“任凭莫老弟处置。”
火影晃动间,莫不平脸上露出阴鸷的恶容。他深理乾坤袋之妙用所在,于是扬起重拳猛击而下。一下,两下......二十下,五十,如雨点般的拳头拳拳到肉锤击不停。少间,袋面鲜血四下染开,系口处亦是流淌出不少人血。打得累了,稍停一会,又是施掌飞足暴揍一通,如此停停顿顿四五次。
屈阴叫道:“好了,就是铁打的人,怕也死透透了。”莫不平道:“我心里始终放下不下,还是割下他的首级求个万全。”狼藉满地的兵刃,随手可捡。他走了三步,弯腰提起一把寒光闪烁的长剑,又行了过来,伸足踢了一下布袋,瞧未反应,才放心的解开结扣。
普知身子僵直被拖拉引出,清晰可见他骨断肉陷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人样,就似扁成肉饼一般。莫不平冷笑,举剑挥下。奇怪的事情突然发生,反倒是他自个儿躯歪跌摔在地,太阳穴上多出一个细细的黑点。
原来普知中了迷毒“三日醉”,只在电光火石间便霎息弹落,只能令其晕上一会,被人拳击脚踢地,反令他清醒过来。此刻的他拼尽人生最后一口气,飙射出一枚“飞虹毒针”打向莫不平人身要害。
这飞虹血针针上喂含剧毒,歹毒无比。如中要害死穴,即中即毙。
屈阴凑近一看,根本辨别不出普知眼、耳、口、鼻在哪个部位,也难以理解他何以能够精准无误地射出这最后的致命一袭。
屈阴对着地上莫不平的尸首,说道:“你的深谋大计,我不负汝,怪就怪你命薄。而沈大当家亦是得偿所愿报了大仇,如今凡俗事了,我也......”
天尚未亮,沙崖、青灰细石上躺满着数百具尸体。屈阴不自禁地摸了摸怀揣胸间的银票,环顾四周,若有所思地张望了一会,随后展开轻身功夫,几个起落,消失在漫漫无尽的夜色中。
狂风呼呼,鬼声森森,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吴骓渐渐转醒过来,发觉已是湛蓝穹苍,万里无云,空气中时不时吹来浓重的血腥臭味,从近及远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着,顿觉浑身上下疼痛不已,骨头好像散架了一样。走着走着,陡然观见一具诡异萎缩的白衣女尸,不由心头一紧,心肝噗噗直跳,但觉容颜十分眼熟,又近二步,方才认出是飞天教路千寻。
那夜碰撞沈重山的身躯之后,只因夜黑眼朦,加之伤痛扰身,一心宣泄心绪,无暇顾及别物。此刻眼睁睁地望着她的遗骸,一时间百感交集,欣喜、悲怆、激愤、痛苦涌上心头,发呆似地怔在那方,任凭忽起地风吼沙飞石拍脸庞,徒自黯然神伤。
良久良久,方回过神。没多久,在横七竖八冰冷的尸海中,凭着身魁高矮,衣裳颜色,他辨识出另外一具尸骸,正是飞天教教主普知,虽是面目全非残缺不全。最后觅得飞天五雄之其余三人。
尹起心、谌战、游世杰他们三人昏死惊醒,反反复复多次,苦痛煎熬,虽生犹死,仗着一身上乘精深内功,居然死撑不亡。
吴骓找到他们时,看见三人备受折磨,眼瞎腿除,琵琶骨被穿透,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肌肤,不禁唏嘘暗叹,感慨万千。
两大帮派血战厮杀,黄沙帮数百名帮众纵马来此袭敌,虽是战马的主人尽皆命赴黄泉,然马匹甚通人性,无论如何也是不肯舍弃离开。他很是容易地牵来数骑,寻得了一些金创药、白色布条,草草地给这伤重三人裹伤救治了一番。
救治间,尹起心三人相继醒之。吴骓瞥见游世杰双手呈焦黑之状,于是相问:“你便是江湖人称游大盗游世杰?”游世杰默默点首。吴骓道:“你可还识得在下?”游世杰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道:“你是是......你是......‘珠光剑客’吴骓。”吴锥道:“光阴流转,岁月更迭,真是想不到你我还能再次相会。”
微风吹拂暖暖于心,吴骓脑海陡地浮现,在路千寻闺房与她私下独处,最后闹得悻悻不快,她回眸离洞之苗条倩影。思了一会,忽地心念一动,问道:“你,路千寻,普知......你们莫非就是称雄西北的飞天五雄。”游世杰并不矢口否认,道:“是的。”吴骓道:“‘铁腿双钩’冷秋雨,‘袖里刀’笑和尚、河北白门四杰袁家兄弟,还有我弟司徒勉,便是为了缉拿尔等,枉自送命。飞天五雄在戈壁大漠干下不少大案,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我做哥哥的,必完兄弟夙愿,拿你们归案还押秦凤路府衙。”语声微微颤抖,言辞间有些激动。
尹、谌、游三人没有出声,他们如今落得一身残废,虽生犹死。死生浮沉何去何从,对他们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吴骓又是朝着游世杰说道:“从前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为你遭人诬陷无辜背罪,如今我将你投送朝廷大牢,只因你作恶多端恶贯满盈,你怪不得我。”游世杰一会点首一会摇头,眼珠骨碌碌地滚动,目光中掺杂着复杂的情心。他没有多说什么,辩驳什么,因那多说无益。
一世美男,侠盗一生,沉沦至如斯凄凉地步,他又能说些什么。
接下来数日,吴骓一面休养身子,一面四处寻觅司徒勉、冷秋雨等人的尸首,结果一无所获。其间陆陆续续地把路千寻、普知、沈重山、秦三娘、骨勒文茂双方帮派数百具尸骸都给埋葬入土。
待到第九日巳时,他对自己说,尽人事听天命,遍寻不着司徒勉影迹,亦是天不遂人愿,着实无可奈何。于是找来二骑,一骑将尹起心、谌战、游世杰结结实实绑牢于马背,一骑自乘。
临行时,落寞地伫立于路千寻所葬之处,一副依依不舍,心内波涛澎湃不定,回溯前尘往昔,情情爱爱,怨憎嗔惜,到头来终是一场空,不过过眼烟云,好久好久,终是嗟叹一声,扭背步向高头骏马扶鞍而上。
其时,日正中天,烈阳煦照,二骑并辔而行,往宋辖之地秦凤路纵掣去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