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战
出了雷音寺,吴骓跨马前往就近的镇落而去。
人活于世,各色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吴骓一向只喜欢剑和酒,所以他人已在“扬名酒馆”最高一层左首方桌上,满桌尽是珍馐美馔敦煌名肴,酒樽已倒满了敦煌玉液。此番到此只为养精蓄锐备好干粮,然后前往龙潭虎穴之地魔鬼城中打探究竟。
扬名酒馆位处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上。闹市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车来车往水泄不通,长期摆摊的商贩们各据地头,整条道路铺陈满满,着实令路人苦恼不堪。正叫人烦躁不定之时,居然仍有人欲挤入这拥挤不堪的街市,在街角拐弯处一大队镖车牵引着马车慢慢驶来。最前四条大汉体格健硕,尽皆背负双刀威而不凶,看似颇有涵养。载货的车儿有的是四轮,有的是两轮的,推着两轮货物的汉子,分载八口镶金边的大箱,步伐不疾不缓,普通人沉受不了的重量对其而言竟丝毫不费气力;四轮车上载着密集严实方形大件货。车的右侧前端都插有黄色大镖旗,旗上着墨“盛威”二字。
南长远北盛威,说的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北两大镖局。盛威镖局地处HLJ漠河旁,大当家司徒盛威擅使双刀威猛霸道膂力惊人。这两家镖局齐名武林又是世交故友,他们的孩子家人十分熟络,吴骓眼力不差,居高临下之际一眼认出车队末尾一排马背上英俊潇洒神采飞扬黄裳少年,正是盛威镖局总镖头的独子司徒勉。他左首边上的人身形不高不矮神情冷峻,眼神却是异常犀利,骨子里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气,右脸颊有一道很长很深的刀痕。右首一人胖墩墩的圆脸,时时面带笑容逢人便笑,看样子是十分的平易近人,十分的好欺负。
便在此时,人海之中蓦然窜出一匹形体高壮的浑黑野马疯狂地冲向人群,但见尘土飞扬杂物纷飞,横冲直撞之下木架、搭棚、菜篮等物东抛西溅,片刻狼藉满地人推我挤,镖队亦不能幸免,被冲击撞歪了四五辆货车,乘载镶金边的大箱散落一地,抖落出许多金银珠宝古玉器皿。司徒勉见此情景,连忙轻身一跃腾空飞起径直一掌劈砍狂马颈部,这一掌重若百斤健马岂能沉受得住,顿时萎顿于地昏厥过去。数位领头的镖师也由于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便怪责推货汉子,大伙儿一声不哼手脚麻利地快速收拾金银,有好事者妄想浑水摸鱼偷偷捞些油水,又岂是身具武功底子彪形大汉的对手,只有自取其辱。这一幕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眼睛的人谁又会看不见呢?
他乡遇故知本就是一件令人愉悦的快事。吴骓正欲上前与其相会,转念一想:这番兄弟相聚,司徒贤弟定会叫我返回杭州,再不然我若不允必差人书信告知父亲大人,少不得又是旁生枝节烦事不断。自己寻佳人未果怎肯罢休死心,因此刚刚起身遂缓缓坐定下来。
闹腾了一阵,盛威镖局一干人等已是散开。吴骓思来想去的心神甫定,突然看见人潮之中有四个白衣汉子鬼鬼祟祟地,他们贼眉鼠眼地互递眼色,然后迅速的躲进一条小巷里面,聚集一堆低首商议,未几悄悄尾随镖局行进方向。吴骓生恐司徒勉遭遇不测,立马付了银钱拾级而下,轻轻牵马悄悄地跟在后头。
镖局途中换了脚力,半数健骏半数骆驼。所行路途恰经雅丹魔鬼城。光阴点滴慢逝,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半天已过,这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四名白衣汉子轻功着实不弱,自始自终离镖队有一箭之遥,队伍中人居然没有半分察觉。吴骓则是靠拢于这四人左近百米间的距离,默默地守护着静观其变。停走之间,他思量:此番若是护送至关外,司徒贤弟他们一直平平安安,自个便不再暗中保护,总不至远赴西域到达目的地方始罢手吧。行得越久内心越是隐约觉得悄然尾随之人不像是强人。
此刻烈日当空毒阳猛照,逼得人都快睁不开双眼了。偏偏荒凉大漠里又来一股狂风吹卷,刹那间漫天黄沙飞扬天昏地暗,卷起一道浓浓的沙尘大雾。飞沙走石未停间,蓦然闯现出六名蒙面大汉,他们的衣衫与大漠沙石相似,且各各手提明晃晃的长柄单刀,显然来意非善。当先一人缓缓走进盛威镖局人众面前,身子微侧一边,斜扬单刀嚣张道:“你们可听好了,乖乖地放下金银珠宝,然后一个个立马滚蛋,消失在大爷们的视线之外。我们弟兄今个儿是来劫财不是来劫命的。”语气间慢条斯理地,竟把打家劫舍杀人掠货视作等闲之事。
司徒勉身边胖墩墩圆脸的胖子从人群中不疾不缓地抢步上前,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双手作揖唱喏道:“大爷音若洪钟威风八面,气宇轩昂英气逼人,实在令人折服心羡。不知您老人家是哪条道上的朋友?敝镖局行走江湖数十载,也结识了不少绿林好汉武林豪杰,大伙儿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好朋友,凡是混迹江湖的人皆会卖点薄面给咱盛威镖局,天下绿林英雄莫不如此。这回子初经贵地,一时匆忙未能及时递上拜帖还请海涵一二。待兄弟我办完正事回头定拜上山门予与厚金酬谢,不知意下若何?”此番言语大大褒扬了对方又无贬低自身,不卑不亢软硬兼有,着实令人难以拒绝不受用的。持刀贼汉听后慢慢放下刀来,语气缓和了许多,说道:“你这个人识时务懂大体,很合我的心意。罢了,罢了,好生留了金银静静退去,我们便不伤你等一干人众一毫一发,如此甚好。”
忽有人低低呛声道:“狗东西!”话音刚落,贼人里头立刻蹦出人来,叫嚣说道“你个狼啃的,说什么呢,有种再言一遍,马上叫你身首异处血洒当场。”司徒勉一面走来一面微笑说道:“这里有人大吼嘶叫,吵得人耳根子不清静。我兄弟的意思是说,定是圈栏子里的狗崽子在此乱吠,那一定是像狗一样的东西,名曰‘狗东西’。”闻得此语,出来叫嚣的贼汉子已然沉不住气作势欲博。圆脸的胖子赶忙来劝,急道:“好汉莫急,大伙儿都退开一步说话,休要伤了和气。”“气”字甫落,从宽大的衣袖里冷不防地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短刀,直挺挺扎向喉下部位,被扎者瞬时间鲜血迸出暴洒风中一声未哼当场气绝。
剩余五名蒙面大汉见此情景,其中四人已然一边奔驰一边狂舞单刀冲向镖队,最先说话之人长身而立未动分毫,仰首狂啸云霄招呼同伴。啸声未止时,沙砾堆里蓦然窜跳出九十余名蒙面刀客,衣着装扮也是与最先出场六位贼匪相同,相同的瞬间同一时刻齐齐劈斫,令得盛威镖局中人猝不及防,片刻间有的人手臂、或小腿或膝盖或脚板或腹部纷纷中刀,鲜血激洒四方飞溅。这时,跟从司徒勉身边的刀疤汉子猛然大声疾呼,命令大伙儿摆好阵形围成一圈,把受伤的人安排圈中包扎止血。
盛威镖局不过四十余人,面对近百人发疯似地围击搏杀竟未呈败象。持续一盏茶的光阴,盗贼们居然不堪一击伤亡将近七八十人,剩下党羽仍死死纠缠至死方休,而镖局中人迄今未曾毙命一人,这般戏剧性的变化着实令人错愕万分。
猝然突变时,吴骓原本欲上前助其一臂之力。然此刻目睹此等情形,心下大为奇异:如此脓包的劫匪,这般武艺超群的护队镖师,这到底是怎生一回事呀?于是,侧首回望那神秘的四名白衣人,只见他们静默隐伏在沙堆里纹丝未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此刻,远方旋风般飞驰奔来一匹黑色骏马,骑乘者衣装艳红四射艳如红红如血。由于惊人的时速似同闪电,所以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人马未至暗器先施,漫天血色细针如雨点般暴射袭来,手法又疾又快。那群宵小见之纷纷腾跃避开。而盛威镖局的人倒是十有五六齐齐中针,那袖里藏刀的圆脸胖子冲杀最前首当其冲中招最多,一时间脸上、臂上、腿部等部位布满了猩红细针。刀疤汉子和司徒勉同时匆匆使出吴钩双剑、双刀拼命挡格。那边迟迟不见动手的四位白衣神秘人终于迅如脱兔动了起来,其中三人提刃朝着混战方向奔来,另一人背道而驰去了。吴骓并未加以理睬中间之怪异举动,好兄弟正处生死一线,他又岂敢怠慢?
说时迟那时快,来袭者红杉人策马奔近时蓦地双脚一蹬,施展诡异的身形如同一团红云居高临下从空而落。与此同时,司徒勉刀疤汉子二话不说两人上前左右夹攻,三位神秘白衣人各持三尺铁棍猛砸后方,吴骓则是抽出珠光剑正面平平刺向敌人胸口。红杉人面戴薄纱,使人难辨其表情。但见其不慌不忙屈身一低形同狸猫,随后单掌撑地双足交叉,可见右腿先发之后左腿旋转催动一周圈,靠得最近的三个白衣客猝不及防,腹腔皆被踢中弹飞丈余。刀疤汉嗷嗷大叫,躯体倾前扑出,一招“猛虎下山”吴钩双剑齐齐贯下直划敌人双肩。红杉人猛地双膝着地堪堪往精亮的钩刃滑去,两相交错时钩刃离脸颊不过毫厘之间,猝然之间红杉人手里多出了一把铁扇,铁扇一扬已然血染对方双腕。刀疤汉持着双钩欲握似坠手抖个不停。
红杉人一上场就施怪招连伤高手,好像不像中原流派的功夫。众人大骇,尽皆不敢怠慢急急续连出招。另一边护队镖师们因身中浑红细针,东倒西歪乱作一团,人堆里头不断传出嚎喊不妙,显然是针上喂有剧毒,顿时间发出撕心裂肺般地狂号声,连爬带滚悲惨状此起彼落绵绵不绝。蒙面刀客见之连忙围截上来,手起刀落齐齐招呼要害,瞬息间毙了十多人,残肢断腿随处可见,鲜血如暴雨般激洒四溅似同雨雾,场面血腥可恐可怖。剩余幸免躲过毒针的大汉见势来救苦苦死撑。被击倒的三个白衣客眼见危急,舍下红杉人挥棍前来阻挡攻势,余下的劫匪也非泛泛之流,于是斗个旗鼓相当难分难解。
司徒勉经年未见少时玩伴,不曾想今日黄沙大漠不期而遇,心中不禁又惊又喜,疾呼道:“贤兄,你因何突然来此?”吴骓应道:“司徒贤弟,眼前这红杉人身手甚为了得,待擒下魔头你我再叙兄弟情谊也是不迟。”司徒勉听后目顾四方也知情理,便不搭话,随后双臂一振双刀交错直逼红杉人脖颈。
红杉人平生所学源于爪哇国地毯腿功及融合爪哇地方舞技,武术之道可谓独树一帜,与中原武林相较之下自然迥然不同。吴骓见之,内心暗自寻思:此恶贼施展的身手诡秘凌厉,招数神秘莫测,同自己的剑法套路颇有几分神似之处。何以对方出战雷霆惊人,而自身尽管苦心钻研武学也无法挤入顶尖高手行列呢?这一边思量一边御敌,攻势渐缓许多。司徒勉见了大为急躁。红杉人暗暗窃喜,猫身一展飞天横冲,由专攻下盘改为上部,只见得铁扇左右横滑“刷刷刷刷刷刷刷”凌空连扫司徒勉面目七回,司徒勉双刀来拒“蹬蹬蹬蹬蹬蹬蹬”也是退了七步,交锋间点点星火闪溅,双臂已被震得又酸又麻。红杉人倏地左掌拍向对方左肘,司徒勉再也把持不住,单刀脱手飞出丈余。
已经丢弃吴钩双剑的刀疤汉趋步上前,扬起左足来救踢向敌方心口。红杉人右腕微转铁扇下沉袭击脚踝,刀疤汉急急换式左足着地右脚侧攻肋骨,红杉人不疾不缓伸臂来擒,这时吴骓抖着长剑刺去手背,动作又迅又快。红杉人原本想钳住刀疤汉脚板圈转掷出,然此刻不立刻收手的话,左掌必成残废。于是深吸口气当空后翻,竟单掌撑地左右连环续连踢出一十八腿,逼得司徒勉等三人不住倒退毫无还手之力。
吴骓三岁习文五岁习武,无论春夏秋冬严寒酷暑其父亲授武功,时过四年已尽得真传。十岁那年为让剑技更上一层楼便领着他四处拜访江浙一带剑术名家,虚心拜教潜心钻研。一十四岁之时自悟出一套高深莫测精妙无比的剑术,名曰:“清玄剑法”。此剑招套路讲究的是形与意,招随心动形意合一。出招时快捷轻灵变化无端,虚实相结难揣终极。初创时一招分二式两个动作完成,起剑尽是虚诱落剑尽是实招。后顿悟太过简单明了,沉思数月,想出了一十三招,一剑六式分拆击刺强敌。经年累积已自创三十六招。
今日陡见红杉人出招怪异神鬼莫测,与己略有几分神似,却能发挥出无与伦比的威力。于是窥一斑而知全豹,思及自身一味追求快捷迅猛精妙制敌,从而罔顾运剑之际意识放松,学会间距控制和气势,理应人剑合一、身形步法协调一致。念及此处,不由深吸一口真气,凝神聚气缓缓平剑递出。其实刀疤汉乃江湖成名人物,武艺不凡内力精湛,平日里向来目中无人骄傲自大,以致招来大意之心,一个照面居然被敌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异手法打落了吴钩双剑。他的凌厉腿功是其另一绝技,施展开来绵密无缝环环相扣,每出一腿霍霍有声重逾百斤,尽管与周身多处着伤的司徒勉并肩作战齐齐落处下风,还不至于惨败收场。
冥思沉寂中骤然爆发,一剑袭来的时候,红杉人这才注意到眼前持剑少年的可怕。谁也未曾想到短短光阴,吴骓的剑法已然精进许多。一招“江头望月”右臂内旋斜刺里直攻下路,红杉人不明虚招身躯微避,趋步上前铁扇竖划胸膛试图抢攻。一剑六式,到第三四式的时候,星光剑已抵肚腹之间,变换间又快又捷让人捉摸不透。红杉人心下一惊,连忙挥扇来挡。第五式直取头部天灵,前面五式尽是虚晃骗敌之术,最后一式方是实招,刺敌眉心。此刻的红杉人专注力尽在扇面之上,待得惊觉已然慢了半拍,周身笼罩在剑网之中,躯体微蹲欲展开地毯腿功分击吴骓左右两肋解围,寒光陡及眉心,本能斜倾被对方一掌击中左肩,不禁隐隐作痛。
吴骓得势不饶人,第二招“行云流水”如影随上。运剑时法度大成颇有大师风范。这一剑咄咄逼来明明尚能触及心口前端,谁料寒光闪动间已绕到敌人背心。红杉人单脚独立,一招“昙花乍现”右脚后跟踢向握剑手腕,铁扇横前作势扑杀,如此体姿不符人体工学,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吴骓心下也暗暗称奇。他身形流转掠在红杉人后侧,猛地长剑侧劈而下,恶狠狠地欲砍断其大腿。这一剑六式动作潇洒飘逸顺势而出,中途绝无半点拖泥带水,令对手不得不转攻为守伺机而动。
跟着第三招第四招续连使出,待接到第八招时,红杉人游目四顾眼见手下尽乎全军覆没且久战不下,在吴骓等三人咄咄逼围之下也不愿恋战,心念于此,蓦然灵躯闪晃连翻数个跟斗掠过众人头顶,跃落到一直停留在战场边上黑色骏马旁,迅速地取下一件物事,定睁一望,原来是一尾曲项琵琶。
红杉人抱持琵琶魔指触动琴弦,音律甫起便已气势如虹撼天动地,一波波强力魔音破空而出激射全场。那些为数不多的盗贼们闻及赶忙跳开对手,纷纷没命价地躲避在首领背后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盛威镖局的人趁胜追击,大踏步蜂拥而上。不过在丈余之外,武功稍弱的人骤听乐曲,还未恍神就已萎顿躯体晕厥躺地。待到吴骓等人逼近,音律已由先暴增转为后暴降,跌宕起伏多变节拍,不间歇地节奏快速展开,令人寸步难行。
其实这红杉人出生爪哇,生父是大宋定州蒲阴人氏,生母是塔鲁纳国人,当在襁褓双亲苦受瘟疫之害撒手人寰,便由祖父抚养。一十三岁之时,祖父也年迈体虚溘逝,同村歹人见之将其骗至到奴隶市场贩卖,后被其师买回带至宋境秦凤路。正值及笄之年喜好上了中原乐器琵琶。其师亲传武学,红杉人天资聪颖睿智过人,把内劲之道融合于乐器中。这琵琶音律起沉高飘潜藏杀机,劲附弦上,律声破空,层次井然,波波属属,克敌制胜所向披靡。
霎时间大伙儿面目扭曲步形凌乱,连连捂住双耳来抵御,就连逃避在首领身后的那群宵小也不能幸免于难。红杉人运上“并双弦”和“推、拉”等多种技法,使人如置两军对垒千军万马之中,瞬时呼号震天刀光剑影,惊心动魄的场面不绝于空,好似历历在目。
半盏茶的功夫,那三名持握铁棒的白衣客和绝大部分的人,似同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一般,个个东倒西歪你推我撞瘫软在一地。吴骓、司徒勉、刀疤汉连忙坐地运气调息,但觉心内上下翻腾不止波涛澎湃,先后各喷一口鲜血,相继昏倒在沙砾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