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伏的天气,天地之间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那毒辣的阳光恨不得把人活活烤熟。街道旁叫卖凉冰的小贩们有气无力地敲击着冰盏,发出着清脆悦耳的“太平之音”。
“该死,昨天刚下了雨,今天怎么又这么热!”白曜才刚出来没多大会,额头上便蒙上了一层密布的汗水,他忍不住抬头咒骂起老天爷来。
一阵燥热的风从江上吹来,推波拂柳,轻轻掠过他的脸颊,听着两岸柳梢上的蝉鸣声,阵阵困意涌上心间。白曜转头看向宜江,大雨过后水位又涨了许多,碧青的水面上飘着零零散散几艘游船。
正午过后,渔夫船工大多已经停工了,他们把船停在江边,躺在岸边柳树荫里打盹。
白曜又朝远方看去,一艘与众不同的船突然飘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咦,好漂亮的船啊!”白曜打量了它一番,情不自禁地夸赞道。
那船的确十分显眼,船身通体涂着红色油彩,首尾四角各插着一面镶黑边的红旗,船头蹲着两只铜狮,拱卫着船上的两层阁楼。阁楼飞檐下挂着几个风铃,精致玲珑,随风发出清脆的声音。
“看,是画舫!”船缓缓朝石桥这边驶来,桥上的行人也注意到了它,连忙招呼着周围的伙伴路人,一齐将目光投了过来,一时间桥上涌出一排黑压压的人头来。
白曜眼也不眨地盯着画舫,脸上满是羡慕的神色。“我要是有一艘这样的船该有多好……”
在白曜想入非非的时候,画舫已经慢悠悠地漂到了石桥洞中,马上就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了。白曜心里想到,那边是西市码头,正好和他顺路。便起身追了上去。
画舫缓缓从桥洞中驶出,朝白曜这边驶来,他这才看清甲板上站着一排身披黑色盔甲的士兵。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骄热的烈阳下,仿佛感受不到毒辣的阳光一般,宛如一尊尊雕塑。
士兵们身后的阁楼四面垂下竹帘,遮挡住了里面的情形。似乎是察觉到了白曜的目光,一个士兵突然抬头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发现只是个少年后转移了视线。
尽管如此,白曜还是吓得一激灵,连忙转头看向别处。他不敢再这么直接地看向画舫了,慢慢地跟在了它后面。
一舫一人就这么走着,不知不觉靠近了西市码头。
“咦?怎么回事?”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白曜将视线从画舫上移了过去,只见西市前的街道口上堵着一群人,大家议论纷纷,十分嘈杂。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关码头?”
“俺的货下午就要发出去,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小道着急赶赴道场,还请大人通融一下。”
“码头关了吗?”白曜听得有些疑惑,他又瞄了一眼画舫,随后快步跑进了人群。依靠自己身体瘦小的优势,奋力艰难地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白曜刚一抬头,只听嘭得一声,他狠狠撞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
顿时,一阵钻心的剧痛从白曜头顶传来,疼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情不自禁地大喊道:“哎哟,疼死我了!哪个不长眼的撞老子,不想活了是吧!”
他揉着头顶撞出的包抬头一看,面前正站着一个手持长枪的精壮士兵,他浑身的盔甲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士兵冰冷的眼神居高而下看过去,看得白曜打了个冷颤。他顿时气焰尽消,赔笑道:“嘻嘻……撞得好,不撞不长记性。”说着朝人群后面退去,慢慢地站回了原地。
士兵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而是对着喧闹的人群喝止道:“大家安静一下!知府大人暂时征用此地,造成不便还请见谅!”
这话一说,人群立刻安静了许多,大家都窃窃私语起来。
“知府大人?”白曜听了一愣,随后透过人群缝隙朝前看去。果然如士兵所说,人群前不远处停着一顶轿子,旁边围着一圈士兵和一个骑马的儒雅青年。
白曜看这架势,心里嘀咕道:老子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那白吃白喝的丁捕头,这次可得好好看看知府长什么样子,回去也能在那几个土鳖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不过这些人平时不是很忙吗,怎么今天来这里了呢?难道是…画舫!
想到这里,白曜连忙转头看向码头,事情正和他预料的一样,画舫此刻正慢慢地朝码头靠过来。码头附近的江面空荡荡的,渔船和货船似乎都被清走了。
轿子旁的骑马儒生也注意到了过来的画舫,他低头对着轿窗说了几句,然后下马对着轿夫摆了摆手。
轿夫们把轿子一压,青年上前小心地把轿帘掀开了。轿子里走出一个三十四岁的中年男子,此人面容清秀,三十左右,活像一个斯斯文文的秀才。旁边人群见了,又开始吵闹起来。
“快看!是徐大人!上次我在玉槐书院见过他!”
“那就是徐大人吗?居然这么年轻!不知他娶妻没有,奴家这姿色配上他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这位大娘可真会说笑,您这岁数都能当他妈了!”
“话说回来,那边舫上到底是什么人啊?居然能让徐大人亲自迎接,肯定是大官!”
……
白曜也听得来了兴趣,他以前可没少在掌柜的碎嘴里听到过这位徐大人。
据说以前宜江只是个洪灾肆虐的小村镇,十分破落。后来徐大人来了,他开凿水库,筑堤掘道分流,连通河道修建码头,短短十几年便将宜江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当时他只是个刚束发的文弱书生,因此事惊动了天子,数日后宜江知府的任状就送到了他的手中。
“耽误了大家的事,徐某很是过意不去。我等马上就会离开,还请大家安静一下。”徐大人温和的嗓音从人群后传了过来,众人瞬间安静了许多。
白曜见看不到人群前面的情况,心里有些急躁。他四处望去,看到了江岸旁的一颗柳树,顿时心中一喜,三两下蹿了上去,抱起根树干朝前一看,场内情景一览无余。
此时徐大人和年轻亲随已经走到了码头上,原本画舫上的卫士也都下了船,分成两排守在码头两边。
“徐大人好大的排场啊!莫非是想给秦某一个下马威不成?”随着一个男声响起,从画舫阁楼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
前面的中年男子与徐知府年龄相仿,面容俊俏,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不断打量着四周。他身后则站着一个与其容貌相近的青年,身穿浅灰的纱衣,腰间挂着一把长剑。
徐大人一听这话,连忙作揖行礼道:“秦大人见笑了,下官并无此意…只是,近日漕运正紧,为了维持秩序,下官只好借了些人手在此处迎接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那姓秦的男子听了,摆手笑道:“哎!秦某只是开个玩笑,徐兄就当真了不成?这里可不是朝堂,哪来那么多规矩…咱们可是同窗啊,你我还是和当年那样以兄弟相称吧!”
徐大人却摆手推辞道:“万万不可,秦大人这就为难下官了。”
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不断地摇头到,“秦某难得有一次休沐的机会,便想南下回乡看看…半道上特意饶远到这拜访老友,罢了罢了。既然徐兄这么冷淡,那秦某还是告辞了吧!”说完,拂袖便走。
徐知府连忙上前拉住了他,无奈地说道:“秦兄,秦兄留步,徐某改还不行吗!”
秦大人看他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大笑起来,然后冲身后少年说道:“哈哈!琛儿,还不来见过你徐叔!”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那个灰衣青年便上前一步,朝徐知府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徐叔叔,好久不见了,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呢。”
徐知府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青年,赞叹道:“哎呀!时间过得还真快!想当年在我身上尿尿的小屁孩都长这么大了,秦兄真是后继有人啊。”
秦大人却摆摆手,指着天上的太阳说道:“徐兄,难道你让我们一直站在这里与你叙旧不成?秦某皮糙肉厚倒是无所谓,只是你身体这么孱弱,万一中暑倒下出了什么事,秦某的罪过可就大喽!”
徐知府一拍脑袋,略带歉意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徐某看见秦兄实在是太激动了,话多了些。我在府衙那边为你们准备好了住处,就由徐某带路,请吧。”
秦大人点点头,笑道:“嗯,一切都听徐兄安。好了,现在就请徐大人带路吧!哈哈哈,秦某早就想尝尝你故乡的清茶了。”
“请。”
两人钻进了早已备好的轿子,随着亲随的一声令下,一行人慢慢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