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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谈话

少倦多安 春山夫人 2596 2024-07-10 20:28

  管家眼神晦暗不明,眼前的女孩,一身素衣,却身姿挺拔,一举一动,说不出来的贵气。

  暗自思量,这平时悄无声息的七小姐,恐怕非池中之物。

  迈着六亲不认步伐走了几步,安晏晞惊觉,忘了装病娇,露馅了。她要知道管家思忖几番,定会昂天大笑,举手投足充满贵气,怎么着也做了十几年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是说得玩。

  一路假山池沼,嘉树名花,安晏晞无心欣赏。想来今天翠华轩的事,穆景清亲自送到门口,安予淮已然知晓。

  罢了,罢了,待会且看他白脸红脸唱哪出。

  思忖片刻,已到书房门口。

  却说书房坐落在安府最为雅致处,东边一片葱茏竹林,几丈高的湘妃竹像一片绿云,书房静卧其下;西边一道雕花回廊,直通前厅;南边正对一汪池塘,最妙的是池塘正中一座亭子,提名碧鲜亭;北边一道小桥,过了小桥是府里最大的花园。

  安晏晞抬头,月拱院门上遒劲的三个隶书——四至斋,不禁腹诽,看不出女人堆里的安老爷,也算个胸中有丘壑的。

  早有小厮通报,屋里低沉儒雅的声音道,“让她进来。”

  安晏晞推门进去。此刻已是黄昏,屋内已经明烛高照,满堂温黄。一人手握羊毫立在桌后。她行礼时,执笔的手微顿。

  这就是礼部尚书的安予淮,她的父亲。

  正值壮年的安予淮,也称得上“芝兰玉树”,端正的脸庞,五官挺秀,体型也是胖瘦适度。此时他穿了一件半旧的青衫,配上一缕长须,倒显得儒雅。

  莫约一盏茶的功夫,安予淮停笔抬头,打量了她一番,她神色平常,不恭不惧。

  安予淮踱步坐下,抿了一口茶,“穆王爷送你回得府?”

  “嗯。”

  “今天翠华轩被劫了?”

  “是。”

  “可曾受伤?”

  “无。”

  “你可曾怨为父?”

  正猜测安予淮有何用意,尽说些明知故问的事,听到这个问题,安晏晞眉头一皱,送命题来了。

  怨,不是自己的父亲,要怨太假了;不怨,作为她的女儿,没有娘,爹跟空气一样,要不怨也太假。

  “父亲何出此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人子女,怎敢怨恨?”

  微黄的灯光,打在少女身上,姣好的面容一片平静,那双丹凤眼目光灼灼,似蕴藏无限星光,软软的声音不含任何情绪。安予淮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女儿。

  他和表妹兰卿,青梅竹马。在陪伴他的女人当中,待表妹最为情深义重。兰卿生下安晏晞后离世,按理说他应该多疼爱这儿女儿。可每次看到安晏晞与兰卿九分似的眸子,他总会想到表妹临去前含恨的眸子。也就淡了亲近的心,

  再加上近几年一心扑在仕途上,倒是忽略了。

  安予淮缓步走来,“晞儿,为父是有苦衷的。你是我安予淮的女儿,为父不会不管你。”

  安晏晞想笑,长辈面对自身的疏忽,总是语重心长的说,我是有苦衷的。还要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至于苦衷为何,谁知道呢。

  前世太后如此对她说,老大臣这样对她说,现在安予淮还是。她觉得自己是黄连成精,苦了所有的人。

  “晏昀已向为父说明,今日是穆王护送你们一程。为父要你记住,做人切莫生不该有的想法,以后离穆王爷远些。”

  “你是我安家的女儿,你要知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安家,到底不会亏待你。”

  ……

  躺在床上,满脑子是安予淮对她说的话。安予淮当时背对着她,灯光摇曳下,她只看到,垂下的右衣袖,粘了一滴墨,墨晕开处,像一朵水墨花。

  唉,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她认清自己吗——她,安府不受宠的七小姐,地上的泥般,不要对云一样的穆王爷生出非分之想。

  她一口气堵在心坎上,她就这么上赶着?她就这么不要脸?对于穆景清,她可是制定了“绕着走”计划的,美男固然好,小命更重要。

  当然,安晏晞要知道生气的不止一个,她估计胸中浊气立马烟消云散。

  此时的书房里,安予淮压抑着怒气,儒雅的山羊胡一抖一抖,刚刚那野丫头,昂着头,不屑的说,“女儿晓得自己几两重,父亲只管放宽心。父亲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些许小事怎敢劳父亲挂怀。”

  听听这混账话,好像自己管得太宽一样。谁挂怀,为了安家的名声罢了。这什么女儿?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生气几家喜。

  穆王府。

  穆景清听到属下传来的“绕着走”计划,差一点又一次喷茶。他倒要看看,如何绕着走。

  这边厢,翻来覆去,怎么也见不了周公的安晏晞,猛地想起,临出书房时顺嘴借的《周史》,精神头来了。

  封面用隶书竖写着《周史》两个字,横折弯钩间,滚滚兴亡扑面而来。纤纤玉手快速翻着书,与其说看,不如“找”来得恰当。

  灯花“啪”一下爆开,安晏晞四顾茫然。

  李周王朝,自太祖建国,凡两百七十年间,历十五位皇帝。

  周朝最后一位皇帝——李烬,皇城被破,留手书“善待我百姓臣功,江山送你们玩”,仓皇自尽于后黄山歪脖子树。百姓皆感念其善心,自发于后黄山祭奠。今朝开国太祖追谥李烬为周哀帝。

  安晏晞觉得自己好哀,周哀帝。唉,哀——这充满同情的谥号,她要被钉在了哀上。

  她都能想到,见了先祖,“小李呀,后人怎么评价你一生功绩呀?”

  “哀。”

  “这孩子,好好叹什么气。有啥不能说的,你看你太爷爷,谥号幽,人家也没啥。”

  “我的谥号是哀。”

  “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哀!好哀!哀!”

  欲哭无泪。枉她觉得挂歪脖子树上的那刻,自己霸气侧漏,比爷们还爷们。她对这楚卫王朝没有一点好感了。

  昔年太傅教史,一姓换一姓,一朝替一朝。走马灯一般。

  看众臣匍匐下跪,山呼万岁的时候,她就想笑。哪有什么万岁,山川明月,那个不比天子久。不过痴人说梦罢了。城破之时,她倒生解脱之感。

  你看,任你苦心经营,不过多少丰功伟绩,不过最后印在纸上,任后人评说。

  前世扑面而来,安晏晞倒了了一桩心事。虽然这心事,哀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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