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领头之人正是戴忍龙刚封的执锐副将军千羽。
带着刚从战场上厮杀的血腥气奔来,扑向这块尚且“干净”的土地。虽然离得还远,但戴忍龙过眼便知大致情况,当即换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暂时解除警戒。
原来刚才戴忍龙是嗅到了远方传来的动静,保险起见让弓箭手们做好准备,并不是像王奔想的那样,为了取他的狗命。此时王奔长长出了口气,就差那么一点,千羽就被他说成烈士了。要是刚才嘴快了一点,那今天无论如何他都在劫难逃了。
“千将军,你可让我好等啊!”王奔轻松愉快的说着。转而又向戴忍龙行了个军礼,自信的说道:“戴将军,我军已探明炎虎军营地的具体方位,千副将回来后,由他向您汇报具体探营细节。”
戴忍龙并没有理他。说话间,千羽已到跟前。没等千羽开口,戴忍龙提气高声问道:“敌军追来了吗?”
“是的戴将军!炎虎他们变成…真老虎了!正往…这边扑呢!”千羽气喘吁吁的声音震得所有人心头一惊。一阵沉默后,都以为千羽在讲疯话。只有戴忍龙心头一紧,眼睛突然睁得像铜铃,而后立即双腿微屈,双臂展开,紧握双拳,在胸前划八字交叉,连续三遍。
附近山头的传令兵见后,举起各自手中的红色旗帜,顷刻间,漫山的兵甲沿着山峦的曲线长了出来,密密麻麻,无所不在,黄褐色的山缘被生生的瞄出了一道黑色的边。
大致有三万弓箭手在此,随着飘起的红色旗帜,整齐的抽出箭矢,搭上弓弦,发出“唰唰唰”的声响,震出了山谷间的回音。此时,整个环丘顿时变成了一个刑场,只有山上的判官和山下的罪人,而掌握这三万把弓箭指向的就是戴忍龙。
“所有人听令!接下来,不管你们眼睛里看到什么,都不要在意,更不要惊慌。只管用耳朵听我指令,把你们手中的箭射向山下的敌人!我再重复一遍,不管你们眼睛里看到什么!不要怕,不能逃!谁敢违命,按军规顶格处刑,株连三族!明白了吗!”
“是。遵命!”
戴忍龙从身后抽出一把银光闪闪镶着蓝白色条纹的弓。然后从腰间取下一枚小拇指长短的竹制小筒,拿到耳边晃了晃,插在弓把一侧的凹槽。
他看着那支小筒,愣愣的出神,似乎还有什么地方没考虑周全。当听到“真老虎”三个字时,他意识到此战将极其险峻。曾在江湖上听过幻术,但他也从没亲眼见识过,只知道中了幻术的人会出现幻觉,神经错乱,不分敌我,甚至认识不到自己的存在,最终沦为无感无情的禽兽。但这幻术如何施展,如何防御,他一点也不知道。
未知往往令人恐惧,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心在剧烈抽动,每一下都像是千斤重锤撞击胸口。他必须使劲喊出声来,才能对抗这样的撞击,他冲着王奔和千羽喊道:“你们两个,带人撤回来,把马匹在山后安置好,迅速上山迎敌!”
“将军你看!”戴忍龙话音刚落,身旁的士兵手指天空。他顺着方向看去:在山峦与晚霞的交汇处,缓缓飘升出数百只巨型山蝶!山蝶和南地一带的蝴蝶在外形上类似,但体型要大上很多,通常一只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小。但眼前的这些山蝶,却有夏天池塘中的荷叶一般巨大!它们挥着翅膀,直直冲进云霄再从另一端钻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追随它们,飘在云端。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风筝吗?戴忍龙有种不好的预感,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敌人可能采取的进攻方式,而眼前这招也太特别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突然!戴忍龙如梦方醒,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彻底醒了。这些山蝶极有可能就是幻术的一部分,他连忙高声喊道:“所有人听令!射下天上的妖蝶!”
“起!”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摆好姿势,对准山蝶,像一只只蚂蚁伸长着触须。
“开!”戴忍龙第二道口令发出,所有的弓再次拉开。
“放!”顿时三万之箭一齐飞出,霎时间遮云蔽日,箭若飞蝗。天空一下子被戳的七零八碎,仅能从缝隙中窥见极限狭窄的晚霞。
此时狂风卷起黄沙赶来,摆出了要与这箭雨一决高下的架势。离弦的狂野之奔撞上了席卷万物之力,箭雨在快要接近那些山蝶时纷纷歪斜掉落。
戴忍龙赶紧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口令,马上第二波箭雨杀来。千军万马中,那些英勇的箭矢杀出重围,嘭的一声,刺穿一只山蝶!荷叶大的山蝶猛然下坠,同时周身飘起了浓稠的白色烟雾。
“嘭嘭嘭”,又有几只利箭中标,山蝶们接二连三地落下。白色浓烟顷刻间汇聚一起,成了一团云雾,被狂风一吹,变轻,变淡,变急。
千羽认得这股浓烟!此时他正在带着小队上山,一看情况不妙,马上大声疾呼:“这烟雾有毒!吸了会中幻术!快捂住口鼻!”狂风劲吹,仿佛把千羽的声音也吹散了去,千羽一看喊声不明显,连忙让身边的士兵跟他一块儿喊。
这下音量厚实了,最终钻进戴忍龙耳朵里。戴忍龙猛然警觉,身边的士兵有些已开始扯下衣襟,快速地捂住口鼻。紧张的气氛像疫病一样迅速传遍了每一个人。几万人先后放下手中弓箭,开始自我防护。
风越刮越大,卷着黄沙呼号而来。人们下意识地弯着手肘护脸,想尽量造出一个能被遮挡的空间,但这风沙还是像无数双利爪伸向人们面颊与脖颈。
与此同时,山蝶不断下落,从里面漫出巨量的浓烟乘这股狂风,使每个人眼前都只剩下重重的迷雾,几万人集结在一起的勇气,被瞬间击溃,取而代之的是独自一人面对这茫茫未知的恐惧。谁也不知道这迷雾背后藏着什么,甚至不知道身边的人此刻还在不在身边。没人敢发声,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默默地等这一切过去。
身经百战的戴忍龙,战场上什么样的沟沟坎坎没见识过。但偏偏在此刻,他也呆住了,完全不知该如何指挥,或者该不该指挥。他不断的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但依然感觉手无足措……
忽然,他仿佛眼前出现了戴琳双的身影,她穿着一件青绿色长袍,在妆台前擦粉。戴忍龙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从背影和动作来看,知道是自己的女儿。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戴琳双了,不知她最近过得好不好。他好想去看看她,好好和她聊聊,想让她知道自己做父亲的苦衷,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包括要做的那件事……
他慢慢走过去,看了看她手里的粉盒,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双儿?”戴忍龙轻轻的唤着女儿的小名。“父亲,是你吗?”她应道,然后扭过身来……
一颗硕大的虎头狰狞着,呲着阴森的白牙,瞪着滴血的圆眼,直直地看着戴忍龙!像极了他营帐中的那只虎头。“啊啊!”戴忍龙一声惊叫,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虎头和戴琳双一起消失了,四周陆陆续续传来和他类似的惨叫声。
狂风依然不止,卷来了迷雾又将其吹散,重见天日的飞马军恍若隔世。每个士兵的眼神都迷离涣散,有的尚能自持,有的干脆直接跳下山崖,三万大军一片混乱。迷雾彻底散去后,真正的煞星出现了。
只见在通往白水的大营的路上,排满了炎虎骑士,他们个个身披猩红战甲,一把把碎星锤在手中不停地轮转着,发出呼呼的风声。胯下棕栗色的战马踩着一片耀目的火焰,那熊熊火光将马身映得通红,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骑士们的身材高大威猛,腰身似树干,臂膀如铁锻,把战甲撑的满当当的,露出的肌肉清晰可见一条条暴起的血管。最吓人的是,他们脖子上长着一颗老虎脑袋!人身与虎头夸张的长在了一起!此情此景让飞马军众将士倒吸了一口凉气,所有人屏息凝神,被眼前这接二连三的幻想给镇住魂儿了!生怕惊动这些老虎。此时安静的空气,把老虎们的喘息与低吼放大了无数倍,不是战鼓胜似战鼓,重重的锤击着每个人的心理防线。
不知是哪一只老虎先抬起头望向山峰,随即便是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嘶吼,仿佛震得环丘所有的群峰左右摇摆了一下,同时又有几个飞马士兵从山上掉落下来。
老虎们狂躁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接着他们兵分三路,一波冲击后山小路,一波直接马踏上山,还有一波把手中的碎星飞锤一把一把掷向山顶。顿时,整个山谷被一片红色推开,像一张血盆大口正欲吞咽前方的猎物。
这下戴忍龙彻底慌了。
他没发出任何指令,甚至放弃了抵抗的意愿,只是漠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内心犹如自由落体一般坠入虎口。
“啪”!——一颗巨大的岩块被飞来的碎星锤击穿,碎石迸发,打在他的颧骨,脸颊瞬间肿起一片淤青。戴忍龙颤巍巍的伸手去摸,旁边一口鲜血溅在他手臂上,那士兵头部被击中,栽倒在他身上,瞬间就断了气。但是,这温热的血和僵硬的碰撞,似乎也无法把戴忍龙拉回现实……
此时,越来越多的老虎爬了上来,有些在半山腰,有些已快登顶。他们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他们眼前的士兵像半个木头,轻松地一路收割。
越来越多的鲜血溅出来,洒进冰冷的沙土,红色的战士和猩红的鲜血,像两股乍泄的红,一种挥舞着征服,一种燃烧着余生。整个环丘趁着最后的霞光,被缓缓地披上一层红纱,一点点地被完全覆盖,仅存山顶端那最后的一小片绝望。
一把飞轮般的碎星锤砸了过来,带到了戴忍龙的头盔顶部,头盔瞬间被击飞,脱落瞬间,头盔边缘刮到了他的左边脸颊,一道鲜红的口子汩汩地渗出血来。
这一下激怒了他!但这愤怒来得快,溜的也快。当他奋力拔箭搭弓,准备射向那些该死的老虎时,又莫名其妙的停了下来,整个身体犹如梦游一般,脑中堆满了泥沙。“该死!”他低声骂着,想到自己就要葬身于此,他眼里没有恐惧,而是充满了不甘!
突然,他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一个身影跃然而起,挡在他面前。难道是马飞天?不,好像穿的不是白色战甲,但这人的脸好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难道说,是千羽?
对,没错,就是千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