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灵山中,青松峰下,一座古寺昂然耸立,朱红的庙门,匾额上书写“弘法寺”三个大字,门前两侧立着两个武僧,各持长棍,神色犹如金刚。
钟天成混在烧香礼佛的人群中依旧显得扎眼,一席白衣如鹤立鸡群,手中提着一个红色的包袱,门前两个武僧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以为是富家子弟带到庙里的供奉之物。
佛教大兴皆因当今皇主崇佛,而国师引真即出自弘法寺,这也使得弘法寺声名远扬,每日烧香拜佛之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高官富贾。
进门便是一个巨大的香炉,排队上香的人围着香炉里三层外三层。钟天成看了一眼后绕过人群向前,两边是成排的楼阁,气象威严而庄重,不愧是天下第一寺!
“小师傅,本寺住持可在?”钟天成拦住了一个匆忙行走的小和尚问道。
“你是什么人?找住持做什么?”小和尚头皮铁青,点了戒疤,语气傲然。
“找住持还两本经书”钟天成淡淡的回答。
“经书?没听说本寺向外借过经书,施主是说笑吧!”小和尚不屑的说道,他年岁不大可从小就进寺做了和尚,他也见惯了以各种理由找主持的人。
如今弘法寺可不单单是普通寺庙那么简单,引真大师为国师,来找主持便可联系到国师,通过国师又能做很多事!
求财的,求官的,疏通关系的,很多都来弘法寺,以各种理由要找主持,这个小和尚也是见怪不怪,可今天这人倒是奇怪,拿了个包袱找主持还经书还是头一次遇到。
钟天成看着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和尚也明白这是在寺里呆的久了,能在寺里做和尚的可不是一般人,都是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才能做到!
做了和尚不光有饭吃有钱财可拿,还可以免去兵役、徭役、赋税等,可不是谁都能到寺里去做和尚的。
“还经书没错,你只管去通报就是了,寺里经书没借出过难道就没丢过吗?”钟天成说完露齿一笑。
小和尚眉头一皱转身就跑了,寺里经书确实没借出过但是也真的丢过,守护藏经阁的是老僧寻业,这寻业比当今国师和住持还高出两辈。
寻业是为法大师晚年关门弟子,为法大师当年赫赫有名,是弘法寺菩提院首座。为法大师钻研武功成痴而武学成就也最大,江湖各派公认武功第一,其晚年所收弟子寻业自然也继承其衣钵,于武功一途难逢抗手。
十年前寻业曾见藏经阁中有人影一闪而没,寻业飞身而起追出后未见其踪影,随即扭头便回,寻业怕此人用调虎离山之计,可是回来后发现一切如常,但是藏经阁中确实少了两本经书。
寻业如实上报后住持也很重视,藏经阁何地?历代高僧修正之经书皆陈列于此,武功秘籍也隐于经书间,如果失窃的话影响太大!可是菩提院众僧苦守多日却并未发现人影,最后仍是寻业和菩提院两人轮番值守。
半月后寻业又觉藏经阁中人影闪现,寻业尽得为法大师真传于武功一途造诣极高,可他追出去的刹那便发现来人身法极快绝不在自己之下,不但如此,此人奔走之际无声无息极难追踪。
寻业追出一里后返回,藏经阁中又被盗了两本经书,可是原来失窃的那两本却又被送了回来!此人是偷书而观却不是据为己有,寻业再次上报,住持也无奈,寻业已是整个弘法寺武功最高者,他都看不清来人的话派谁去看守藏经阁又能如何?
放眼江湖能在寻业看守下的藏经阁进进出出的人又有几个?一掌之数而已!
寻业和住持也曾猜测,江湖中若论轻功身法之强当首推逍遥派,可逍遥派会不会有人来藏经阁呢?
除了逍遥派便是空门之主柳逸,妙手空空乃世间偷盗一派之主,可他偷了也就偷了又岂会再还回?
最后便是清风道派之主三木道长,可是道士会没事偷佛经来看?
除了这三人之外还有谁能以轻功身法肆无忌惮的出入藏经阁?弘法寺上下皆知藏经阁有贼人出没。
可是知道归知道,这十年来没有一人看见那贼人的面目,而那贼人也是偷两本又还两本,这让弘法寺上下都很无奈。
小和尚一听来人是还经书的当即醒悟,这来人或许与贼人一途,这是大事!飞奔着将此事报于住持。
“住持请施主内堂用茶”小和尚片刻后即回,一脸恭敬的说道。
“哈哈,小师傅带路吧!”钟天成知道这小和尚为何前倨后恭,想必他也知道那个进出藏经阁闲庭信步的“贼人”不简单,那代表“贼人”而来的人呢?肯定不是小和尚敢惹的!
“贫僧引言,听闻施主为还佛经而来,不知真假?”迎面而来的引言站定后说道。
“贫僧?说僧可,说贫僧不可,天下僧皆贪,已无修无证!”钟天成满面含笑却当着住持的面说了这么一段话。
“施主因何而言?”引言并未动怒,依旧一脸悲悯之相。
“国师引真出自弘法寺,此人于弘扬佛法有大功德,其本人亦为天下佛门之首,可他哪还像个佛门弟子?贪嗔痴不戒,酒肉不戒,女色不戒!他已入魔道!”钟天成依旧笑的爽朗,可句句诛心。
“罪过!施主可曾亲见?引真师兄慈悲为怀,佛法高深,断不会如此!”住持引言依旧面色如常,无悲无忧。
“何必亲见?如今你弘法寺的和尚还有人专门修习佛法吗?都忙着攀附权贵,忙着以钱财换百姓的田产吧!”钟天成幽幽说道。
“施主所言皆道听途说,引真师兄所做以及弘法寺所为皆合缘法”住持引言如是说道。
“哈哈,和尚不事生产不服劳役却有大量田产、奴婢,当今皇主崇佛自然可以,可是和尚若不知收敛恐怕会有被秋后算账的一天,引真便是祸首!弘法寺也会遭劫!”钟天成淡淡的说道。
“施主所论并非无理,贫僧当自省”引言闭目垂眼,眉头微皱。
“十分天下财而佛有七八,百姓无知而竭产供佛,皇主听信引真谗言放任不管,最终会如何?望大师自谋!”钟天成说完后起身一辑。
“施主青春年少,此番言语出自何人之口?”引言眉头紧皱,开口问道。
“出自我师娘之口,我师十年来出入贵寺藏经阁亦是缘法,我师娘借我之口说予大师听”钟天成郑重说道。
“奇人!众人皆醉而高人自醒,敢问施主师从何人?”引言好奇的问道。
“我师杨毅”钟天成回答道。
“逍遥一脉,你师娘是武夷之女武眉,奇女子!才貌无双”引言叹道。
“我师娘吩咐我将此语说予大师,既然话已带到,那接下来大师可否让我见一见藏经阁大师寻业?”钟天成说完又是深施一礼。
“施主随我来”引见说完摆了个请的姿势,钟天成也随着引见穿过了层层院落来到了藏经阁。
“晚辈钟天成,奉家师之命拜见寻业大师!”钟天成以晚辈之礼于门外求见。
引言留钟天成于藏经阁外,自己则快步进了藏经阁,此子逍遥一脉必须让寻业大师知晓,其对寺院僧侣态度也须明告寻业。
“施主多礼了!老僧寻业,逍遥一脉果然皆是人中之龙”寻业与引言不同,引言满脸慈悲之色可寻业却是满面春风,未语先笑。
“大师谬赞了,家师十年来出入藏经阁骚扰贵寺满怀歉意,我师曾于偶然间得两本古经原本今赠予藏经阁”钟天成说完端端正正的举起手里的包裹递给了寻业。
“《泥金经》《血经》,贵师好大的手笔!二经失传近千年,不曾想今日得见!”寻业打开包袱,默默说道。
“十年骚扰之情难还,两本古经聊表心意”钟天成微笑说道。
“你师借经书而阅又赠两本珍贵古经,他与藏经阁也算因果两清,你师娘阅遍古经又借你之口言说利弊也算与弘法寺因果两清,可你师偷经书时我曾数次追赶,他与老僧间有因果却未清算!”寻业满脸含笑说道。
“大师所言极是,大师依然可借我之手与我师清算因果”钟天成说完退后两步。
“哈哈,小子接招!”寻业倒不啰嗦,嘴上说完身子便动了。
寻业左手弯曲向后,右手弯曲向前,可是细看的话既不是鹰爪功又不是擒拿手,可是却又两者皆似。
寻业身形飘忽近前而钟天成微笑着以右足尖点地而退,两人一追一逃,寻业见此人倒退而逃他也暗自运气发力想一鼓作气擒下。
钟天成自然也看出寻业暗中发力,陡然间身形一转,钟天成也运气发力而奔,这就变成了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二人轻功身法皆妙不可言,可是钟天成绕藏经阁一周后又站在了原先的地方,寻业也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逍遥一脉以轻功身法见长,名不虚传,老僧不如!”寻业依旧满脸含笑,直接开口承认不如钟天成。
“各有短长,大师内力绵长,时间一长我自然比不过大师!”钟天成含笑说道。
“时间一长?贫僧自然内力绵长,可我年岁太大,你内力虽不如我可却青春年少,时间一长我依旧不如你!”寻业毫不避讳的说出实情。
“逍遥一脉轻身之法贫僧不及,可你要还你师傅的因果还需和我老和尚过上几招!”寻业满脸含笑,近乎耍赖的说道。
“自然,大师愿意指点是小子的荣幸!”钟天成说完走到了藏经阁过道的空地上。
寻业双手合十,身法迷离而进,合十的双手突然化拳一击,钟天成只能仗着身法轻盈左闪右避。寻业双手不再合十,左冲右突,钟天成眼前皆是拳印,哪怕挨上任何一拳都得被打的骨断筋折。
寻业出手无情,事实上高手过招往往如此,若是留情那还不如不出手,但凡出手便是全力以赴。寻业拳印刚猛,钟天成难以突破,左闪右躲。
寻业突然欺身上前并指如剑,左手斩钟天成之首,右手化掌刀封钟天成退路。钟天成既没退也没躲,也欺身上前,同样并指如剑,化掌如刀,可终究晚了一线,寻业的手指已到了钟天成的喉间。
“哈哈,大师果然高明!晚辈甘拜下风!”钟天成爽朗一笑,承认败了。
“嘿嘿,以演法而论你小子确实败了!”寻业嘿嘿一笑。
“不错,大师武功之高晚辈佩服,我确实非大师敌手!”钟天成低首垂礼。
“小小年纪无争强好胜之心,不简单啊不简单!”寻业不再满脸含笑,而是一脸凝重。
“大师与我师的因果呢?”钟天成依旧含笑问道。
“因果两清!可你又与我这老和尚结了善缘!”寻业又笑了,笑的很奸,一点也不像老和尚倒像是狡猾的商人。
“既是善缘结了又何妨?”钟天成笑的很大声,笑声过后朝着寻业一拱手便下了山。
钟天成下了山,可是引言依旧陪在寻业身边并未离开,整个弘法寺若论辈分的话寻业自然最高,若论武功也无人能出其右。
“寻业大师,此子武功怕不在你之下”引言如是说道。
“伯仲之间,以演法论他不如我,生死搏杀我不如他!我刚才与他过招你也亲眼见了,他虽左冲右突稍显狼狈可却未退半步,倘若他边战边退我便胜他不得”寻业说道。
“此子乃逍遥一脉,有此武功并不意外,可他对我们没什么好感!”引言满脸苦涩。
“他所言对吗?他师娘所言对吗?出家之人诸法空相,我虽久居藏经阁亦知你等行止,皇主崇佛而世人信佛,佛门鼎盛自然是好事,于佛法精研及修正亦有好处,可世间寺院大肆敛财而僧侣良莠不齐,引真即为国师又不制止,如此老皇主归天之后呢?新皇主若崇佛依旧可大行于世,新皇主若不崇佛那便会大肆灭佛”寻业双手合十说道。
“弘法寺所为皆合世间法,引真师兄亦于佛教有大功德,可……”引言欲言又止。
“你乃一寺住持,还是这天下第一寺的住持,你当为表率!僧侣自当精研佛法而不该过多参与世事,更不该争权夺势,大肆敛财,引真确实入了魔道!”寻业说完便闭目打坐,引言欲言又止,说了句佛号走出了藏经阁。
如今佛教大行于世,俨然为大夏国教。自引真为国师以来,皇主时不时烧香拜佛,听讲佛法,沉迷长生之道!
皇主如此则后宫如此,王公大臣亦如此,上行下效,举国皆如此。晋升之路,生财之道,寺院居然能够把持,天下钱财流入国库中的少而流入寺院的却日渐增多。
天下间僧侣修研佛法的少,吃斋念佛的也不多,可肥头大耳鱼肉百姓的花和尚却很多,这些花和尚以佛为名大肆敛财,纵意挥霍。
引真为国师于佛教而言自然也算世间大功德,可如此发展必会导致佛门有大灾,钟天成看不惯寺院以及僧众行止自然不会对引言客气,也不会说引真国师的好话。
可是钟天成的师傅师娘却和弘法寺有因果,所以武眉借徒弟之口劝说住持引言,杨毅借徒弟之手还了两本珍贵经书。
本来事情到此就该因果两清,可是寻业依然寻了个借口和钟天成动手,实际上老和尚一方面是想看看逍遥一脉的实力,另一方面确实是想结善缘。
钟天成对寺院及僧侣行止无好感,可是他既然和寻业有善缘将来未必不可结善果。寻业也无非是种善因而已,将来如何就待将来,可寻业也觉得武眉所言有理,也劝说引言作为表率。
引言对于师兄引真满怀敬仰之情,可武眉所言和寻业所劝也并没错,他现为弘法寺住持,他若以身作则确实于天下佛门有表率作用,可世事已成,他这个表率可是难做,所以欲言又止,满脸苦涩。
他若为表率那其他寺院如何自处?可是明知错而故意为之岂不与佛法教义南辕北辙?可现在积重难返,武眉之语如醍醐灌顶,引言跪于佛像前连称“罪过”。
引言于佛堂枯坐,武眉之语并非空穴来风,寻业之劝也并非无的放矢,最后都归结到钟天成的那一句“望大师自谋”。
引言第二日一早便又到了藏经阁,寻业依旧在藏经阁中打坐。引言宣了声佛号,坐于寻业对面另一个蒲团上。
“寻业大师,引真师兄有错吗?请大师开解。”引言双手合十虔诚问道。
“引真作为弘法寺住持时学德兼备,便被封国师亦无不可,引真为国师而佛教大兴他亦有大功德”寻业闭目垂眼说道。
“引真自成国师后却不习佛法专弄权术,朝中以僧入官者不在少数,而这些人又以引真马首是瞻”寻业接着叹道。
“引真师兄佛法高深,世人崇佛向善也不违教义,佛教大兴难道不好吗?”引言问道。
“梦幻泡影,引真现在不过借佛之名!于修行一途已入魔道!他若不为僧不借佛之名而取功名无碍,可借佛之名,用僧之势,贪寺之财,而营朝中之权则堕入魔道”寻业解释道。
“昨日钟天成施主所说自谋何解?”引言问道。
“功名为何?”寻业不答反问。
“功名如梦幻泡影”引言回答。
“佛法观人身如皮囊,何况功名?既为梦幻泡影有何不可舍?”寻业说完便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谢大师开解,引言受教了”引言说完躬身退出藏经阁。
引言其实不敢为天下先,寻业告诉他功名利禄如梦幻泡影,连自身都是一具臭皮囊。引言躬身称谢便是眀了寻业所言,既然引言看破功名,勘破生死那还有什么不可做的?
引言回寺中召开法会,言武眉之语,言寻业之劝,最后宣住持之意。
退回百姓所有抵押田产,弘法寺僧侣皆不可捉钱财,在弘法寺内自力更生,出外旅途中捧钵乞食……
自从引言定规后弘法寺和尚跑了大半,本来香火鼎盛的天下第一寺瞬间萧条落寞,平日里连烧香拜佛的都少之又少,引真并未责怪引言,只是另立青云寺为大夏第一寺,虽然没明说但也算断了和弘法寺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