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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偏锋剑洒泪寒雨夜,孤刃刀夺符国境边

  陈、姜二人今晚动身的消息已经传出去,易家那位世子也赶来送行,还牵来一匹他亲自养大的白马。易琰怜爱地摸了摸白马飘逸的马鬃:“翡翠就交给你了,你一路多加小心,给翡翠吃的饲料不能太粗,它在王府吃惯了好东西,你得……”

  “我得让他骑着我呗?”

  “二哥叮嘱你两句怎么了!还有,等等。”易琰从怀里摸出个桃木符塞进陈浦云手里,“这是王府的行军令牌,当年大哥去北国时陛下御赐的,我大梁关内通用,那些守关的将士都是父王和大哥曾经的老战友,见符如见人,放心,好使。”

  陈浦云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姜如帮他调好马鞍,静静等他和家人寒暄。姜如一个包裹都没带,相反,陈浦云的包裹被塞得满满当当,有秦嵘巘绘制的地图、大哥给的符和沈凡准备的米酒,当然了,还有他的义父,当今南曙王易成章准备的一大包盘缠,马背颠簸,碎银和铜板就在他的包裹里被晃得叮当响。东方泛出鱼肚白时,二人终于出了庐州城门,姜如习惯了在夜深人静时练刀,一夜风尘仆仆对他并无影响,倒是陈浦云最先吃不消,趴在马背上浅浅打了个盹儿,被姜如叫醒后才继续赶路。

  山匪最近在燕山一带活动过,陈浦云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燕京,可庐州到燕京,骑马也得一个多月,亏得遇上初夏汛期,运河送了他们好一程。陈浦云大手一挥包了艘大船,马匹便也歇在船上,三餐不消操心,想吃烤鱼下水捉就是,路上倒是遇过几次水贼,都用不上陈浦云操心,就被姜如当成了练手的对象,没两下就夹着尾巴逃了;常常是二人一同早起练功,总想着要比对方起得更早,最终以有天姜如半夜起床练刀而陈浦云熬不住困告终;二人不知怎的无聊到开始攀比兵器,陈浦云说他这可是偏锋剑,姜如不甘示弱道他这可是孤刃刀;姜如烤鱼的手艺太次,便被陈浦云罚去捉鱼,可耐他心中不服,总是故意溅陈浦云一身水;每到夜里无事可做时,二人便举杯对酌打发时间,陈浦云醉里哭诉儿时满门被屠的经历,姜如紧锁着眉,不知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安慰,支支吾吾半天冒出来句“我父亲也被杀了”,反倒是陈浦云先拥住他的肩膀出言安慰,姜如只呆呆地站着,“咣当”一声丢了刀。

  雨不紧不慢地下着,好似有意拖延似的,淅淅沥沥下个没完。陈浦云早见惯了江南雨季的脾气,有时也冒着杏花雨练剑,别有一番意趣,倒是姜如,被这绵绵一月的雨搅的心烦,他说,江南雨就像喋喋不休的长舌妇讲话,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是个头。偶有几日放晴,也可见当年的“江心月白”,陈浦云向来飞扬跳脱,喝多了便也学那诗仙醉酒捞月,不想一个倒栽葱扎进河里,撞碎一轮明月不说,还呛了几口水,姜如忍笑跳入河中将他捞上船,也当了回救“美”的大英雄。那夜,陈浦云允诺,等报了仇,要陪他去塞北看长河日落、去西域看大漠孤烟,去看一看何为这世间真正的“侠骨”,去餐风啮雪、去浪迹天涯。姜如微怔,他连命都不信,却格外相信陈浦云的话,这一瞬他甚至忘记了前辈要报的仇是什么,明月光里,他重重点了头。

  都说江南汛期时乘船,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一个月的行程生生被缩短到半月,下船时陈浦云的翡翠和姜如的旺财差点儿忘了怎么走路,马腿都颤巍巍的。这半月来,姜如一直小心地把自己的那块玉藏在包袱里,陈浦云挂在剑上的玉简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和他相处时每每在不经意时瞟见,心口总免不了一痛。

  此次入京第一个目的就是代老王爷和世子给琅轩帝请安,陈浦云遣人进宫禀报,管事的却说皇上去虢州避暑山庄了。听闻当年的故友周文彧将军也战死前线,陈浦云叹了口气,这世间的变数又有谁能参的透呢?这次入京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代王爷和世子看一眼当年的王府旧院。易王府本在燕京,可是琅轩十二年的护国之战,易家立下赫赫军功,朝臣妒其盛宠,怕易氏一族功高盖主,又忌惮老王爷是陛下的皇弟,只得暗地里对易王府编排诽谤,可那时曾经的世子——南曙王的大儿子易珏刚刚战死沙场,九泉之下尸骨未寒,老王爷实在不愿再面对朝廷之中的人心猜忌,索性举家搬到江南,从此不问朝政,这一走就是十多年。

  眼看着曾经的王府没了生气,陈浦云心中失落。想来这燕京没了故交,也就没有了待下去的必要,燕京到北国境内还有一段距离,二人决定连夜赶路,眼看燕山就在眼前,雨却越下越大,虽说旺财没那么娇贵,但翡翠已经在用行动抗议了,陈浦云被颠得七荤八素,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喊道:“燕京到虢州的官道三十里一驿站,不如歇歇脚再走?”姜如没说话,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肩上,默默跟着翡翠走。陈浦云瞥他一眼,暗暗骂了句哑巴。

  驿站的环境肯定比不得王府,不说室内陈设,地处大梁边境,鲜有来客,掌柜的算盘都险些结了蜘蛛网。姜如在走廊喂马,模样挺认真,看起来跟翡翠相处的也不错,陈浦云这些天看他看的都快腻了,不过说起他,除了话少些,人倒是不错,虽然在庐州时觉得他可疑,经此一行,也对他放下了戒备。

  小二打了酒来,又递过来一本名册:“这位小哥,烦请在册子里写下姓名和来处。”陈浦云敷衍地点点头,倒了杯酒边喝边看,今年——也就是琅轩二十四年的名册只有薄薄几页纸,大多是西戎和北国人去大梁,陈浦云刚刚提笔,却在名册的夹页里看到了一个颇熟悉的名字:江如。

  “你来过?”陈浦云给姜如倒了杯酒,姜如正背对着他弯腰擦拭鞋上的泥,闻言手一抖,好在没被他瞧见,佯装镇定道:“未曾,先前下江南时没有通关许可,故走的不是官道,因而未曾进过这间驿站。”陈浦云瞥他一眼,将名册甩到他面前:“这人名字倒是与你像得很,又是从北国来,我还以为是你呢。”姜如蹙着眉翻看几页:“这分明是江如,前辈知道我姓姜,何故问我是否来过?前辈若不喜欢这两个字,叫我忘之便是。”

  陈浦云一口饮尽杯中酒,念了几遍“忘之”。“如”字不算生僻字,寻常人家用到也不值得怀疑,又是同名不同姓,纵使也是从北边来,北国那么大,有个江如也不足为奇,如此看来,倒真是自己生性多疑了,他替江如斟了杯酒:“好奇罢了,坐。”姜如被盯的背后起了层薄汗,他抿了抿嘴唇,远远望了一眼搭在旺财身上的包裹才落座,陈浦云留心着他的举动,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知道姜如一路上几乎从未打开那个包裹。

  翌日清晨,姜陈二人继续赶路,翡翠今日难得状态很好,原剩几十里路程,竟是在晚饭前赶到了虢州。关外一片荒芜景象,如今在这茫茫山原间看到了大梁军旗倍感亲切,刚入虢州便接到琅轩帝召见,陈浦云拜托姜如在殿外拴马,带着易王府的桃木符只身前往内殿请安。在他的记忆里,琅轩帝一直是个和蔼可亲的伯伯,如今一见发现果然不错,曾经只有半人高的小太子如今也已经长成十三四岁的少年郎,陈浦云难得规规矩矩地行了跪拜礼,朗声道:“微臣代义父和兄长向陛下请安。”

  “免礼免礼,朕多次听王兄提起你,听都听成熟人儿了,你虽远在庐州,却两次替我大梁捉拿要犯,你在江南赈灾的事情朕也听说了,还听秦巡抚说你救过他一命,再者,你陈家于庐州百姓有恩,当年庐江水灾,开仓放粮的便是你父亲陈源,朕说的不错吧?陈浦云——听你义父说你表字叫少钧,少年肩头能负千钧重担,不错。”琅轩帝按住太子的肩,指了指陈浦云,“还不跟你少钧哥哥请安?”

  “元朗请少钧哥哥的安。”小太子嫣然一笑,眼看要拜,陈浦云赶紧伸手扶住,吓的先一步跪了下来:“太子殿下万万使不得!”老皇帝笑了起来,眼前的两个少年总让他想起他和皇兄少时的模样,陈浦云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他从不知道君臣之间还可以如此,小太子主动拉起了他的手,转身望向他的父皇:“可以留少钧哥哥一晚吗?”

  “朕正想提呢,今夜北国使臣路过虢州,南北两国在边境僵持不下,小珏和文彧也都牺牲了,依朕所看,这场仗打的太久了,实在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北国有心派使臣求和,朕接见便是,且听听他们的说法,你留下,若起争执,在朕身边朕也放心——今夜大殿之上,只准你佩剑。”

  陈浦云鲜少进宫,便也很少见到这般场面,虽说不在国都,但一切都按照正规典礼办,本来接见外史是鸿胪寺的差事,但如今大梁使团远在西戎,又事关两国僵持了十年之久的战争,皇帝亲自接见也是有道理的。姜如不在邀请名单内,自然只能在殿外等候,反正这一路陈浦云办正事时他总是等着,等来等去也就习惯了。他蹲在路边啃烧饼,噎的咽不下去,雨又一直下个不停,正心烦意乱,忽听得有人报北国使臣到,本着看看同乡的心思抬起头,却忽然浑身一震,半个烧饼没拿住掉在地上——他的三叔竟然也在使团内。

  此下江南是不辞而别,为的就是不要平添无谓的烦恼,不成想却在这儿遇到三叔,他家一直干的都是不入流的勾当,没听说过谁光宗耀祖了能为朝廷做事,眼下却见着他三叔作为北国使臣之一踏进了大梁的正殿,姜如挠了挠头,这一路上,他不懂的事太多了,若是真的入朝为官了也好,自己也放心些,大不了等三叔出来时问问就是了。

  等了约莫两个时辰,翡翠和旺财依偎在一起,垂着头像是睡着了,姜如撑着伞,百无聊赖地抱着刀发呆,远处燕山入眼,竟引的他有些想家,半梦半醒间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他一个激灵抬起头,见陈浦云递过来一张用手绢包着的烙饼,抱怨道:“一桌菜就这饼还勉强能吃,我当皇家吃的多好呢,不如我沈姐炒的菜。你也等饿了吧,快填填肚子。”姜如恍恍惚惚地接过饼,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陈浦云遥遥扔下一句“二哥来信了,我先回去拿”,眨眼间跑的只剩个背影。

  姜如早习惯了他这脾气,狠狠咬了一口手上的饼,刚准备去牵马,却见他三叔缓缓走下台阶,他抬手揩了一把嘴边的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人跟前作了个揖,那北国使臣一见他便沉下脸,低声呵斥道:“混账东西,你在这儿干什么?”姜如被骂的有些糊涂,想来大抵是斥责自己的不辞而别吧,乖乖低下头认错道:“侄儿任性妄为,下江南时不曾道别,望叔父原谅侄儿。”那人闻言叹了口气:“这儿人多眼杂,借一步说话。”

  北国使团住宿的地方自然有南人盯梢,二人只好在马车内说话,姜如从未想过事情竟然这么复杂,三叔说,他们这些年做了太多乱,本以为大哥暴毙是报应,不成想竟是被南蛮杀害,二哥听说江忖的死讯,带领弟兄们下山一探究竟,却被北国的军队瓮中捉鳖,除了二哥之外,所有人全部被斩首示众,那北国大君便以二哥的性命要挟他,要他混迹在北国使臣中间出使南梁,在宴席中伺机刺杀南梁琅轩帝,用敌国君主的人头换他二哥的人头。

  姜如难平胸中怒火,咬牙道:“是啊,你们是贼子,派你去刺杀南梁帝君,成功便是成功,你死了也对他们没有损失,这一仗便不必再打;若是失败了,大不了就说是山匪作乱,再把二叔和剩下的兄弟们都杀了以表诚意…这把如意算盘,他倒是打的响!”他实在不敢细想,这一路又有多少怨毒的人心是隔着肚皮看不见的,都说最狠戾是帝王家,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三叔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可耐我今日实在找不到机会动手,习武之人都知道,天底下的绝世高手多少都要跟朝廷挂些关系,陈浦云乃是江南排名第一的剑仙,他的名号我在北国都听说过,不想那大梁帝君竟对陈浦云信任至此,大殿之内只许他一人佩剑,我只怕不能活着回去,二哥也跟着遭殃,大哥已经惨死,我若死了…我若也死了……”

  “三叔!”这一路的委屈和怨恨姜如无处可诉,父亲的去世于他也是新的开始,意味着他对生养他的北国失去了最后的牵挂,他终于可以放手去追寻自己的江湖,离开北国,他便不再是山匪的儿子,可是杀父之仇不报枉为男儿,他对秦嵘巘恨之入骨,这一路来也听了太多陈浦云对自己父兄的怨恨,这份不知该还到谁身上的恨,姜如实在承受不住了。他握住三叔的手,哽咽道:“要我做什么,三叔尽管吩咐!”

  “使团明日午饭后便要离开,琅轩帝住所戒备重重,不是我等人能擅闯的,明日晌午还有最后一场宴席,你要赶在那之前杀了陈浦云,只有他死了,我得手的机会才大些。”

  “杀陈...杀陈浦云?”姜如的泪终于掉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人,“我们同北国大君有恩怨、我同杀父仇人又有恩怨、北国同南梁也有恩怨,是,我认了,可是这跟陈浦云又有什么关系,就不能再想别的法子?一定要再多死一个无辜的人?”

  “无辜?你自己都说,他是你杀父仇人的救命恩人,他有什么无辜?”

  “可你知不知道陈浦云又是什么人!他是当年…”

  “我管他是什么人!你若要说是你的朋友,那便不必开口,他不过是个外人,如今你却要为了他不顾你叔父的安危,我简直没有脸面跟弟兄们提起你!杀不杀你自己看着办,若想逼死你二叔,你便留他性命。”

  听着使团马车的车辙声混杂着雨声渐行渐远,姜如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忽然有些恍惚,他居然才明白,“山匪的儿子”将成为他一生的头衔,是他再怎么努力也洗不去的曾经,纵然他有野心、有能力,到底比不上那些皇亲国戚、比不上那些正派人家的儿郎,可是要他杀陈浦云,他真的做不到——世上难再有第二人如此真心对他。

  陈浦云听闻自家二哥来信,自然高兴得很,特意亲自去鸽房取来读,他本以为他哥又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纸,说如何如何想他,谁知这次只是一个小纸条,他有些疑惑,展开来却发现只写了一行字:“入城的名册上,他将‘江’字划去,改成了‘姜’。”“他”是谁不言而喻,落款是易琰和秦嵘巘,想来是秦嵘巘仍觉姜如可疑,特意调查才得出的结果。

  陈浦云紧咬下唇,虽说先前怀疑过,也不至于没有心理准备,但他仍旧感到一阵眩晕。他想过,却从未落实,要说怀疑,早在会武时他便怀疑了,这一路上他和姜如同行,本有那么多机会发现,只是姜如一次次地骗,他竟也一次次地信,直到这一刻,他仍旧愿意相信有同名同姓的可能,只是他不愿再猜疑,索性去了姜如的房间翻了那人一路上未曾打开的包袱,只见那枚碎玉栓着根红绳,安安静静地躺在包袱里,发着温润的光。

  “快走!”姜如一路赶来已然全身湿透,远远见房里点着灯,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他本准备劝陈浦云快走,却在人手里看见了自己藏了一路的碎玉。

  “姜如——不对,或许该喊你江如,对吧?”

  “什么?”

  “江如,你藏得可够深的,什么姓的不是这个江、什么从未到过京虢驿站...你这一路上跟我撒了多少谎、骗了我多少次,你自己数得过来吗!”陈浦云死死握着剑,步步逼近:“叫你忘之?你是忘了,我可还记得!琅轩十三年的事情,这十多年来,每一天我都一丝不苟地恨着,你以为我练剑真是为了当剑仙?我不过是想报仇罢了!你知道吗,义父收养我时希望我改姓,当今的江山是易家的江山,改了姓我便是皇亲国戚,可我偏要姓陈,我就是要提醒自己,一天也不能忘了这份恨意!”

  “可那也不是我的错!”姜如话音未落,陈浦云的剑锋便直直冲他而来,抽刀出鞘已然来不及,姜如侥幸侧身躲过,陈浦云扑了个空,一剑刺穿窗框,可见力度之大,他反手拔剑,姜如也长刀出鞘,二人在窗前僵持不下。姜如心知会武时打成平局是前辈给自己留颜面,若是以死相搏,实在不占胜算,他紧锁着眉,咬牙道:“少钧,自始至终,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泪落到嘴角,陈浦云只觉苦涩。他自幼教养极好,自然知道父债不一定要子偿,他恨的是姜如不肯告诉他实话,如果自一开始就能开诚布公,便不会落得今日的结果。姜如见陈浦云落泪,便以为他已然恢复理智,他必须趁此机会劝前辈快走,毕竟他叔父的性命要紧。姜如轻轻按下陈浦云手里的剑,揽住人颤抖的肩膀:“走吧,离开虢州,我们回江南去,你还当你的剑仙,过去的怨恨就让他过去,不好吗?”

  “天下人,唯独你江如,最没资格叫我忘,也是你最没资格戴这块玉。”陈浦云将拴着红绳的那块玉狠狠砸到他脸上,趁人弯腰去捡时快剑出鞘,剑锋紧紧抵住姜如的脖颈,强压盛怒道:“若不是你们北国使臣就在虢州,我一定杀了你,要不然赶紧滚,要不然…我定不会手软。”

  姜如仰头望着陈浦云,红了眼眶,他从未有一时像此刻一般恨自己的出身,浪迹天涯的梦是时候该醒了,一滴泪混着他脸上的雨水落下,陈浦云收了剑,转过身,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淡淡道:“伞在门口,滚。”

  “前辈…”姜如的喉结滚了滚:“世子殿下临行前赠与你的桃木符,还请借我一用。”话毕,他一把扯下陈浦云系在腰间的桃木符,脚下借力跃上窗框——用王府的桃木符进入禁卫军重地偷走大梁虎符交给北国君主,这就是姜如能想到的唯一不用杀人的计划。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他面对的是江南偏锋剑,他知道陈浦云绝非徒有虚名,陈剑以快为主、以攻为主,陈浦云身法灵动、招式精奇江南无人不知,尽管他已然做足了准备,刀究竟比剑慢了一步。陈浦云一剑斩断了姜如的护腕,纵身跃到窗外,一个空翻挡住了姜如的去路,他的剑极轻极巧,姜如甚至没能看清他是何时拔的剑,只得挥刀自保,极难进攻。

  姜如突然记起了秦嵘巘的话,他说当年陈浦云在燕京为救他留下了腿伤,病根直到现在还未痊愈。眼见那利剑直直向他刺来,若是一味退让,怕是再难走出这个小院子,姜如便把陈浦云的右腿当做目标,陈进他便退,陈追他便躲,都知道刀招沉猛、剑法轻灵,但即便讲求剑法巧,通常也是以正面攻防为主、闪避游斗为辅的,陈浦云太急于夺回桃木符,他知道,这东西要是丢了,会给王府添多大的麻烦,可是如果急于求成、剑走偏锋,也许一下子能让对手手忙脚乱,但总体攻击力有限,时间一长往往处于下风。姜如便是找准了这个时机,硬生生挺到陈浦云体力不支、渐渐放慢了动作时,故意掉了桃木符引他去捡,正当他伸手去够时,姜如凌空跃起,一刀劈上他的腿,只听他痛呼一声,仍旧死死地握着桃木符。姜如提着刀,一步步走到陈浦云面前,刀尖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眼看那人一滴泪落在地上,姜如狠狠踩上他握着桃木符的手:“少钧,是你逼我的。”

  陈浦云倒在血泊中,边境极冷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他看着姜如跃上墙头,朝军营的方向去,终于抵不住旧伤复发的剧痛,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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