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罗敏飘在丰亲王府后院已有许多枯败枝叶的树上,遥遥看着在王府客厅为自己寿诞忙碌的众人,但凡宁柏丰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便拿起酒壶仰头灌上一口。
欢喜冤家二十余年,早已不知当年心中悸动由何而起。
只记得,自己将不通武道的夫君生生拔高到了武侯;而自己也随了夫君,收起棱角做这宗门贵妇。
缠绵蹉跎二十余年,亦不知何时开始,便总觉得被亏欠。然心中实是知道,再那么针尖对锋芒,迟早要耗尽枕边恩。
丰哥哥,怨的是我子嗣艰难吧?可是哪怕他不愿抬贵妾入门,也没阻止我给他开脸丫头做通房啊。我又怨的是啥呢?似乎没有吧,当年谪仙般的丰哥哥,如今望去,便是万事操心的半老头儿,哈哈哈,自己依然是当年乾正帝金口一开,不是公主胜似公主的清贵人儿呢。
自己怨的其实是自己吧,怨自己贪着丰哥哥的俊朗容颜,忘了去寻当年是谁闯入自家,又是谁将父母姐姐劫走。那个在密室里瑟瑟发抖的自己,待得刚大战归来、浑身浴血的祖父赶到,都描不清楚,那个魔头是谁。
可是,可是忘了那事,也是听祖父吩咐的啊。
望着满目凋零的大长老府,祖父拿出信物与书简,当场修书一封,告知了自己,该去往何方,忘了那段本以为刻骨铭心的往事,若到得宁国这个祖父留下所有年少轻狂、志得意满的国度,便寻个自己看得过眼的儿郎,过回普通人的生活吧。
当年的自己再不懂事,也明白在两大联盟交锋中,但凡箭头,都该有成飞灰的觉悟,祖父定已脱身不得,趁着那场事故,好歹将自己抽了出来。故此所有的不甘愿,便都念想着若能到了宁国,再或多或少背离些儿,起码,不能做回普通人呢,否则,买醉之后,谁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呀。
是吖,深闺时的自己,哪怕有习武,亦不曾酗酒呀!是啦,醉梦依稀里,方能看到神仙吧?
那贵人,何时出现来着,都忘了啊。
终究,能抹去魔头伤痕的,便是仙人了吧。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深闺小姑娘,若非有着贵人千里相送,怎么能到得异国他乡?小姑娘家,懂个什么事,只知道,清醒时看他一路豪饮,梦里时,便是为自己阻了所有觊觎的贼人吧?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贵人连刀戎都不曾让自己得见,便护了自己一路坦途,哈哈哈,便随了他去,醉梦里,看看万里休征戍,有歌有酒任他乡。
嗯哼,贵人不喜欢敏儿谬赞他呢,只是,那个油腻、邋遢、迷离眼神的大叔,真的就是自己心中不为人知的仙人啊。自己寻着借口,依恋着他不肯入宁国,那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哈哈哈,居然,居然以为自己对他起了啥心思,借着教自己这功法,告知了自己他有儿有女,哈哈哈,功法特性居然是,居然是。。。
不行,为何想哭,是这酒入愁肠吗?
贵人,你在何方?为何我褪去深闺青涩之后,武道上所有的认知,哪个联盟都未有流传你的音容?你真是仙人下凡嘛?可是,若是仙人,为何要跟我说,你有子女?为何要告诉我,缺憾只有一个,同一辈或者二十年岁差距内,习此相同功法的只有一人在不惑之年必会进一大阶,甚至还有倍之更强的,等你二十年后归来再教我,而且能得此机缘的,还能提前十日通过气机澎湃来知晓,预先准备?
你个骗子,你骗我不要寻与你那落魄般模样相似的男子,寻些风雅文士,我听了;你骗我会过来长宁看我,还会带我那些未曾见过面的兄弟姐妹来与我玩儿,我听了;你骗我,你会回去与祖父对酌一宵,让我忘却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我听了。
你个大骗子!廿年过去了,我还信你,想着你或许有些俗事眷顾,故而来迟;这再到我入了不惑,却得了你的馈赠,说好的兄弟姐妹呢,他们哪里去了,你骗我!
若不是练了这功法,我哪会多了大半年与你眷恋依偎的时间;若不是练了这功法,我哪会知道,你我之缘,已回天上?
酒壶仰起。
人间,一道目光飘来,他确是千般好,奈何他从来不问!丰哥哥,我每次与你拌嘴儿,实则,心里都是想着,能激你探我之过往。你可知,你的敏妹,好想与人诉说,她的贵人啊!
贵人呐,若我如此默默去了,谁还能知晓,曾有人中之仙,护我万般周全。
今夜,便让我,也当个小姑娘的贵人,她刚入了府内呢,她父母不在旁,还是个姐姐!二十余年,我的父母、姐姐,都已不在了吧?祖父与你,都骗了我,那便让我领着她,闹腾出些事。看丰哥哥他,是否听了命,详探我一番,进而,有更多你的消息吧。
我罗敏,生于深秋未时,缱绻武侯十余年,不是无所成,闲极无聊,尚能将丰哥哥强行拔高,不过是借了贵人功法,念了贵人叮咛,为了贵人期盼,静待不惑花开。
现今若贵人已去,便愿似我之人,锦绣未央!
酒壶落下,树下酒杯无风自起,随意的飞散到王府各处。
杯里乾坤!
霎忽间,酒杯落处,方圆丈余的地儿,全都笼入雾气氤氲中。间中有个落到轿厅旁的酒杯,刚入府将停未停的数顶暖轿也被罩了进去,哎哟,不好,随手惯了,里面刚停下的轿中可是筱丫头。
随着丰亲王府门房唱诺声响起,宁潋筱恍如又过了半生,上轿前那一段路,哥哥那低声细语,全都在诉说只将自个视为妹妹,给妹妹解释所有不曾言明之呼唤妹妹一词,俱都是念着霜姐姐之语,还解释甚么进阶堂误会之事,那刻意营造疏离的话语里,真真是兴奋的心情从云巅又坠落。
哥哥,潋筱知晓,是潋筱所求太高,此身尚困于那贼人,哥哥不愿妹妹这身蒲柳之姿污了德行,岂能怪哥哥呢。可是,潋筱也并未曾言明过心仪哥哥你呀,莫不是再来一次借着潋筱过河拆桥吧?
一路上,再不曾有悄悄撩起轿帘,潋筱难受,不知天高地厚,只劝自己从那圣贤书上所述,疑人不用。
霜姐姐那温暖总是真的,哪怕或许会辜负,这身武师还是在的,哥哥,出了这个轿,我便会唤回你昕哥哥。但请放心,霜姐姐曾告知妹妹,哥哥青梅竹马尚在家乡,妹妹心中这点涟漪,必不会成为你之困惑,亦请哥哥,真心助我。
轿落,本拟与昕哥哥同进退,连英姐姐都未随在身旁,昕哥哥为避嫌,入门就直接顺着侍从去了客厅,说不得只能自己行动。哪知刚起身,便一阵眩晕,不过很快叮叮叮清脆的敲击声响起,感觉好了许多,跟着前方轿帘掀起,五叔婆的面孔显了出来。
看见五叔婆亲自来迎,宁潋筱收拾好心情,不敢拿乔,赶紧起身出轿,行了个大礼恭谨道:“潋筱祝五叔婆福寿安康。”
罗敏不答,盯着宁潋筱看了好一会,再看看目所能及别处酒杯处笼罩处,内中人的情况,奇道:“筱丫头,你这便放弃了?”
宁潋筱心知五叔婆所指,不过刚说服自己接受昕哥哥委婉的拒绝,总不好将没影的事来诉说,“潋筱不知五叔婆所言何事,还请明言。”
“筱丫头,告知你也无妨,我这新辅习是增幅心念之想,方圆一丈内,若果中之有人,动心则情深;生惧则惶恐;起怒则暴躁。但凡你心中有所思,俱都会不由自主倍之现出。
三日前,五叔婆看你在门内护他,真是动了情思。若非起了放弃之念,今儿个小脸怎如此之白?”
谢谢你逼我,不怯懦,不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