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姑侄相见
却说上官天衡、黑面阎罗、红素三人策马而去,一路向东,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便离了春江镇,转入密林环抱的小山中。山间多碎石,又无正经的道路,三人便下马步行。行了几里路,远远看见一座宅子掩映在绿树林间。上官天衡向黑面阎罗,道:“那便是关我大姑姑的地方吗?”黑面阎罗瞪了他一眼,依旧赶路。红素回道:“百里公子,正是副教主请上官前辈来叙旧的地方。”上官天衡“噗嗤”一声,笑道:“叙旧?我竟不知道,朋友间叙旧,需要挑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说完此话,立即明白过来,黑面阎罗是因为自己说了一个“关”字才生气瞪自己的。于是,牵着马儿,紧走几步,追上他,道:“我说,老黑呀,你也别生气,叙旧就叙旧,我也是和大姑姑去叙旧的。咱们先商量商量,是我先叙,还是你后叙呀?”黑面阎罗“哼”了一声,道:“让你去自有让你去的道理,你要是敢使什么诡计,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云氏的小丫头。”上官天衡原想着逗一逗黑面阎罗,没想到他竟说了这么一句,当即截住他的去路,冷冷地道:“你敢伤她分毫,我就让整个敬鬼教给她陪葬。”话一出口,旁边的红素不觉打了个冷颤。
正在这时,传来一声姑娘的话:“副教主,属下特在此处恭候您老人家。”然后,笑靥如花,向着上官天衡道了一声:“百里公子安好。”黑面阎罗和上官天衡同时“嗯”了一声。红素满脸的不开心,道:“师姐,你眼里只有百里公子了,我都站这儿老长时间了。”这姑娘立马红了脸,道:“哪有呀?你这丫头净胡说。”原来来迎接他们的是敬鬼教教主夫人上官鹏玉的另一贴身婢女楚飞儿。这徒儿立即去替黑面阎罗牵马,但见上官天衡横眉竖目,脸色难看,一个人独自向前,像是有什么事一样,当下也不敢询问什么。
等着上官天衡走得远了些,楚飞儿才去问红素发生了什么事。红素便把从昨晚到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她知道师姐心中属意上官天衡,便道:“云家那女子冷若冰霜,又不识礼数,看起来也不怎的,师姐莫放在心上。”可楚飞儿瞧着上官天衡刚刚愤怒的神情,知道这位非正非邪又不受管束的百里公子肯定是情根深种了。于是,一路上,也闷闷不乐的。
穿过一片树林,几人便到了宅子门前。红素敲了下门,里面的人应声而出,见到是黑面阎罗,纳头便拜,道:“师父,徒儿在此恭候多时了。”黑面阎罗问:“一切都还好?”这人答道:“一切都好。”黑面阎罗点点头,面露喜色。
上官天衡却道:“千小黑,你以为我大姑姑晨醒夜睡,三餐不误,不外逃,不和你们为难,终日没一句话,这便是好了吗?”那人是黑面阎罗的大徒弟,名唤千奇明,聪慧干练,有勇有谋,又深知师父心中所想,所以黑面阎罗每每出外做事,总是会带上他。但是上官天衡生性贪玩,不喜欢敬鬼教人阴狠毒辣的行事作风,再加上刚刚的怒气还未消,是以对他们说话,也不留一点情面。
千奇明听出他话里的怒气,也不分辩什么,道:“百里公子也来了,上官前辈见到你,心中一定欢喜。”上官天衡心道,大姑姑多年前就认定我下毒要害二娘和兄弟,见到我不动怒就阿弥陀佛了,哪还能欢喜呢,你分明是在气我刚刚说的话。于是,摆摆手,漫不经心地道:“大姑姑若是见我心生欢喜,那见到她的杀夫仇人就更欢喜了。”这话一落地,果然是让千奇明无法再接话。
原来十八年前‘神魔之约’时,“黑面阎罗”怀疑慕容南对上官鹏英的心意,便让三星堡钟二城悄悄给上官鹏英下了剧毒,要慕容南用一命换一命的方法救上官鹏英。原本以为,那慕容南只是白面书生,花花公子,却没想到他竟真的为自己的妻子过毒,以致丢了性命。多年以来,“黑面阎罗”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但是大错已经铸成,哪里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今日听得上官天衡口中“杀夫仇人”四个字,不免悲从中来。
这几个人说着话,就进了宅子里面。其他几位侍女、看守,都过来拜见了副教主和百里公子。千奇明引着他们到了后院,指着一间向阳的屋子,道:“那便是上官前辈的住处。”“黑面阎罗”顿时停下了脚步,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上官天衡心里记挂着云清兮,想着赶紧见到大姑姑,再想法将她救出,便道:“千老黑,来都来了,你现在是要打退堂鼓吗?要不,我先去和大姑姑叙叙旧,你先梳洗梳洗或者深思一番,再过去。”黑面阎罗怕上官天衡单独见上官鹏英,会生出什么事端,道:“我和你同去。”然后,向旁边的红素道:“先前让你们寻找的白玉拂尘呢?”红素道:“一直带在身边。”说着,从腰后取出装着拂尘的盒子来。
上官天衡原本想着和大姑姑合计出逃的事情,可是这如意算盘就这么被破坏了,心下不乐,道:“千伯伯,你确定这副样子去见我大姑姑,人家黑护法是因为姓黑,我才叫一声‘黑叔’的。可您不一样,您是生得真黑,瞧这肤色,都快跟乌鸦成一家人了。小侄认为,您应该先去搽抹些胭脂水粉···”一转身,却发现“黑面阎罗”已经走到屋前了,连忙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到了门前,“黑面阎罗”又再次站定,脸色显出几分紧张,眼神也显得不安,毕竟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半辈子的女人,多年不见,如今却要在这样一种光景中见面,心中很不是滋味。上官天衡瞧出了他的心思,便向着屋里大声道:“晚辈百里恒,拜见上官前辈。”
上官鹏英听得是侄儿上官天衡的声音,喜道:“衡儿,快进来。”上官天衡听得上官鹏英叫自己“衡儿”,觉得十分亲切,好像回到了儿时一般,开心地推开房门,跑到上官鹏英身旁,双膝叫道:“姑姑,我好想您,他们没有为难您吧。”上官鹏英摇摇头,道:“没事,没人为难我。你呢?一个人在江湖上,过得还好吗?跟姑姑说说···”这时,上官鹏英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细细看来,竟是害死自己亲夫的凶手,不禁泪眼婆娑,怒目圆睁,哽咽道:“你还敢出现在我眼前?”说着,握紧拂尘,催动内力,便要进招,怎料身体酥软,登时就站不住脚了,上官天衡赶紧扶住姑姑,怒道:“千老黑,你使的什么诡计?”“黑面阎罗”心中也是怅惘,道:“只是些‘软筋散’,于性命无忧。”
这一日,上官天衡被敬鬼教这些阴谋诡计搅得一直难受,这一下,当真是忍无可忍,手放腰间,摸着钱袋子,冷冷地道:“千老黑,把路让开,否则咱们就好好试试,你当真以为我会败给你的‘幽冥神功’?”
黑面阎罗道:“你得金蛇夫人、‘笑面狂’、百里无人的真传,功夫与我怕是只在伯仲间了。只是,我这次请你们过来,确实有事相求。”
上官天衡和上官鹏英看了看彼此,原本就知道“黑面阎罗”来者不善,但是听他话语中这样恳切的语气,似乎真有什么大事。上官天衡道:“早就知道你不是请我们来叙旧,究竟何事?赶紧说。”
“黑面阎罗”叹了口气,向着上官鹏英道:“十八年前,‘神魔之约’,你用‘若水心经’重创我,这半年旧伤复发,胸口常常疼痛难忍,厉害时,都无法运功。‘解铃还须系铃人’,还请无尘居士出手相助。”
上官天衡心道,你这话说得还真是轻松,大姑姑拜你所赐,夫妻阴阳相隔,你如今倒还厚着脸皮去求她老人家救你。再侧着脸看大姑姑,只见她满眼恨意,根本不为“黑面阎罗”的话所动,随后,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这是你们的报应。”
“黑面阎罗”也知道自己的话很是无理,接着道:“原本这伤经过十几年的调理,已经无碍。不想半年前,在宫内处理事务时,竟遭人暗算。”
上官天衡大笑道:“你堂堂敬鬼教副教主,居然还会有人在敬鬼教内暗算你。哪个正派的武林高手呀?改日当好好结识一下。”
“黑面阎罗”脸色不佳,恨恨道:“暗算我的,并非四门中的人,而是敬鬼教内的宵小之徒。”这话倒还是挺让上官天衡吃惊,不过,转念一想,魔教中人,向来行事毒辣,不讲情面,有人以下犯上,也不足为怪。可谁会不要命地去暗算敬鬼教第一高手呢?莫不是···想到这里,便道:“暗算你的,是丁向诚,还是项玄天?”丁向诚、项玄天都是是敬鬼教四大护法之一,两人武艺超群,心思谋略也是一等一的厉害,而且网罗部下,笼络人心,在敬鬼教内甚有威望。
“黑面阎罗”声音低沉,咬牙切齿地道:“谁对敬鬼教不忠,我心中自有数,早晚我定手刃了这叛徒。”转而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向上官鹏英道:“我知道你不愿见我,可我一人身死,并不足惜。只是弟妹和泽厚侄儿也会不免遭人毒手。”这话一出,确实像戳到了上官鹏英的痛处,她眼睛一转,落下了两行清泪。上官天衡突然替大姑姑为难,若是此番不出手相助,只怕,小姑姑和表弟千泽厚日后会有不测,毕竟敬鬼教教主千无正已有十多年未在江湖露面,他孤儿寡母能在敬鬼教站稳脚跟,也是靠着“黑面阎罗”全力护持。可是,大姑姑和“黑面阎罗”间的血海深仇,又怎么能说放就放下呢。上官天衡心想,大姑姑今日见我如此亲切,想来也是知道我当年被逐出家门的事情是冤枉的,一会儿不管她老人家做出什么决定,我都要照办。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只听上官鹏英向“黑面阎罗”道:“你先出去吧,我想和衡儿说会儿话。”“黑面阎罗”微微点头,走向前去,将手中装有白玉拂尘的盒子放在了桌子上,转身离去。上官天衡看着他饱含深情的眼神,倒有些心中不忍。
“黑面阎罗”离开后,上官鹏英拭去眼泪,缓缓坐到床边,向上官天衡道:“我、你父亲、你小姑姑,我们本是一母同胞的至亲,可是造化弄人,如今竟是骨肉相残的局面。这都是我这个长姐不中用,没有照顾好弟弟、妹妹···”上官天衡见大姑姑声泪俱下,泣不成声的样子,自是难受,忙上前安慰道:“姑姑,您别自责,事情无论如何都怪不得您,这都怪老天爷,非得把好好的一家人拆散了。”说完,竟跟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姑侄两个就这样抽抽搭搭,难过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