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赴死
正午时,上官天衡让人把午饭送进药庐,和云清兮、师父、义父一块儿吃。进了药庐,他见赵成事和百里无人都腰间佩了香囊,云清兮却没有,问她道:“你怎的没有香囊?小姑姑没来么?”云清兮奇道:“千夫人吗?我一直在药庐待着,没有见到她。怎么了?”上官天衡道:“无事。小姑姑给敬鬼教每一个人都做了香囊,师父和义父都有,她肯定是把你忘了,一会儿,我去给你要一个。”云清兮道:“我毕竟不是敬鬼教的人,千夫人没记得我,也不奇怪。”
上官天衡解下自己的香囊,要给云清兮戴上。云清兮突然觉得这香囊有些异样,从上官天衡手中拿过来,放在鼻处,闻了闻,只觉一种特别的艾香味袭来。上官天衡看她这样子,问道:“香囊有什么问题吗?”云清兮摇摇头,道:“无事。”说着,又把香囊给上官天衡系好,道:“一个香囊而已,你现在要忙神魔之约的事情,就别在小事上再费心了。”上官天衡点点头。
吃完饭,上官天衡和云清兮一起坐在外面的一块巨石上,看着天柱山连绵起伏的山峰,缭绕的云山雾海,心中都在预想着明日的神魔之约。上官天衡思索一番,心有不愿地道:“清兮,你……你要不要暂时离开敬鬼教?”他知道云清兮素来不喜欢打打杀杀,兼之身为医者,必以救治伤患为己任,他怕云清兮到时候会抑制不住救人的心情,冲到前面,被刀剑所伤,自己无法保护好她。云清兮摇摇头,道:“不必了。”
上官天衡道:“虽然我定的许多计策都是不伤人命的,但是每一次的神魔之约,都不可能不死人的。况且,千教主和表弟的血海深仇压在每一个敬鬼教人的心里,他们恨透了天义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你确定还要待在这里?”云清兮道:“废止神魔之约,不是一件易事,你一个人在敬鬼教,太孤单了,我要陪着你。”上官天衡把她揽在怀里,道:“神魔之约与你无关,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不受伤,我就安心了。”
二人依偎了一会儿,有教众又来请上官天衡商议事情,上官天衡只能先离开,云清兮也回去药庐继续配药。
这一天晚上,上官天衡作为教主,在山上山下和众人一一喝酒话别,并且询问家中老小,命千奇明记下来,分发银钱,妥善安排这些家人的衣食。有些教众原本因为他和上官鹏程的父子关系,对他并不信任,但见他如此关怀每一个人,心里的芥蒂也渐渐放下。云清兮在药庐内不停地配药,又到莲花洞给一应毒物喂食,赵成事和百里无人将药粉和毒物带到山下,由三星堡的弟子和敬鬼教教众一同布防。
玉兔东升,黑夜漫上,天柱山火把通明,犹如白昼,众人枕戈待旦。而后,月转星移,黑色褪去,东方渐渐泛亮。
上官天衡夜里只浅眠了两个时辰,一大早,着人安排好众人伙食,便在大堂内登高就坐,准备迎接大战。可是等到太阳高照,山下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上官天衡等人都是疑惑不解,不知道天义盟谋划了什么大计。
正一筹莫展时,山下守卫来报,道:“有探子从舒州城内打探消息回来。”上官天衡道:“让他进来回话。”
那探子脸上有伤,一瘸一拐进大堂来要叩首,上官天衡道:“不必多礼!”那探子便俯身作揖一下,道:“小人乃是七殿阎罗管下十坛下属马三,在舒州城内以卖菜为名,为我教刺探敌情。天义盟进城后,我负责往他们的老巢送菜。”上官天衡道:“天义盟现在为何迟迟没有动静?”马三道:“那是因为先教主的千夫人昨夜炸了天义盟大院,三星堡的钟堡主用毒物也伤了他们不少人。天义盟现在元气有伤,需要休整几日。”众人听了马三的话,一时惊愕。
上官天衡道:“马三,你把知道的细细说给我们。”马三道:“昨晚,天义盟上官盟主设宴招待群雄,为今日的神魔之约鼓舞士气。”他本想直呼上官鹏程的名字,但觉得上官鹏程毕竟和上官天衡毕竟有父子之情,而上官天衡现在已经是自己的教主了,自己说话还是应该注意些分寸,所以就以上官盟主来称呼了。他道:“小人因为在城内卖菜多年,天义盟的管事特让我在后厨帮忙。我帮着仆人往宴厅端菜时,忽然见一个青龙门的弟子急急闯进,说是外面来了一男一女,自称是敬鬼教千教主的遗孀和三星堡的钟二城前来拜访。上官盟主和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自从项玄天死后,内城里没有了人马,天义盟就把老巢从外城挪到了内城。原本内城门口也是守卫森严,只是昨晚天义盟的人都齐聚一堂,一时疏于防范,千夫人和钟堡主才能顺利到了天义盟的大门口。”
马三停了停,接着道:“上官盟主脸色登时就变了,让弟子把千夫人和钟堡主带到前院,然后他带着众人就一起去了前院,小人也偷偷地跟着去了。一进前院,果然就见到了千夫人和钟堡主。千夫人道,上官盟主,今日我和钟堡主前来,是想用我二人的性命来请求您可以休战几日的。上官盟主道,为何要休战几日。千夫人道,我夫君和爱子、儿媳都刚刚过世,我想让他们安安静静地过了头七,再动干戈。钟堡主也附和道,女儿一死,自己也没什么留恋的,只想让女儿的亡魂可以顺利归天。那些江湖人都说,不行,这是你们敬鬼教的缓兵之策,想要拖延时日,做更万全的准备。千夫人道,上官盟主,你答应吗?上官盟主思索片刻,回道,不行。千夫人一下变了脸色,在院中哈哈大笑,笑完了,道,二哥,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我这么多年没做过什么好事,你肯定也没做,长姐倒是个好人,可惜被你杀了。上官盟主大怒道,长姐是被你害死的。千夫人道,咱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日后下了地狱,得一块儿向长姐请罪才行。钟二城又道,上官盟主,既然你们不同意我们的请求,那我们就先回了。玄武门的冷向善一下子冲出来,道,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青龙门的少爷也立马冲了过去。钟堡主手一挥,也不知道甩的什么暗器,他二人就摔在地上,挣扎几下就不动了。”
上官天衡听到这里,不由得为上官天阳担心了起来,钟二城肯定是抱了必死的心去的天义盟,他若出手,必然也是剧毒。虽然这个兄弟一直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可毕竟血浓于水,自己不能做到无情无视。
马三继续说道:“众人都知道,他二人是中了毒,忙有懂医术的过去帮忙。天义盟的人知道钟堡主浑身是毒,谁也不敢再上前,只能把千夫人和钟堡主团团围住了。上官盟主道,把解药交出来,可以放你们走。千夫人道,二哥,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今日,你也尝一尝痛失爱子的滋味儿吧。钟二城道,我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上官鹏程,这都是拜你所赐,你也得用自己的孩子来偿还我。这话一说完,千夫人和钟堡主都除下披风,只见他二人身上都绑满了火药。他二人大笑几声,把火药点燃了。”大堂上的人听到这里,都眼中噙泪,心里滴血,为上官鹏玉舍身护教的行为既感动又佩服。
马三继续道:“火药引燃,死了不少人。小人因为站得远点儿,所幸捡了条命,只脸上和腿上都受了伤。可千夫人和钟堡主却是尸骨无存了。火药的烟雾还没消完,又有两匹马嘶叫着冲进院子里来。小人猜测,那是千夫人和钟堡主骑过来的马。马冲进来后,踏伤了不少人,有人就一掌击倒了马儿。可是当时夜黑,没人看见马身上还绑着袋子,马一倒,袋子就破了,从里面飞出来好多毒蜂,还有很多蜘蛛、毒蛇也都爬了出来,又伤了不少人命。这就是昨晚发生在天义盟的事情。教主,若要进攻天义盟,眼前就是最好的机会。天义盟早预料到三星堡会相助我教,所以事先找了不少城内的大夫,准备了不少解毒良药,只怕有几日时间,他们便会卷土重来。”
马三说完后,丁向诚即刻站出来,道:“教主,昨夜先教主夫人和钟堡主为咱们冲锋陷阵,重伤敌人,属下认为,我教应趁此良机,攻进天义盟,杀他个措手不及。”此言一出,堂上诸人立马附和。这时,听到两个女子的声音齐道:“且慢。”大家扭头一看,竟然是红素和绿衣神色焦急地推开门口守卫闯进来了。丁向诚怒道:“你这两个小丫头,怎敢妄议教中大事?”
红素、绿衣也不搭理他,走到前面来,上官天衡从王座上下来。红素把手中的信递给他,道:“这是我二人一早在夫人床上发现的。”上官天衡见信封上写着“教主亲启”,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七日不离山,天义自可破,有违令者,以叛教罪论处。上官天衡把信给了黑无常,黑无常当中念了出来,众人一阵骚乱,都道:“这是为何?”
上官鹏玉留下的信在堂上来回传阅,不少人都道,这的确是夫人亲笔所书,不过,也没人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上官天衡问红素、绿衣:“我小姑姑这两天可有对你们说什么?”红素、绿衣道:“先教主和少主去得突然,夫人这两日表现得却异常平静。只有钟堡主来见过夫人两回,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昨日天一黑,夫人就说自己累了,让我二人退下了。”上官天衡听了,向身旁的千奇明道:“你找三星堡的弟子去问一问,看钟堡主之前有没有遗言留下,顺便让他们整理钟堡主的后事。”千奇明得令而去。
上官天衡又看了看黑无常、白有常和黑面阎罗,他三人均点头示意,按照上官鹏玉的遗言行事。上官天衡便向向众人道:“先教主夫人,舍身为我教立下赫赫功劳,她留下这封书信,必有深意。我等且厉兵秣马等上七日,待七日之后,再杀入舒州城,为我敬鬼教冤魂报仇雪恨。”众人听此,都道:“遵令!”
众人退下后,上官天衡命红素、绿衣去收拾上官鹏玉的重要物什,要择日为她立衣冠冢。上官天衡又和黑面阎罗、三位护法一起琢磨商讨,可也没能猜透上官鹏玉遗言的含义,但几人都心知肚明,上官鹏玉绝不会说空话,七日之后,只怕天义盟真的会不攻自破。
原本应该刀光剑影的重阳节,因为上官鹏玉和钟二城的凛然赴死,变得安静下来。如此一看,今年的神魔之约倒显得尤为别致。天义盟内人心惶惶,叫苦连天,只怕敬鬼教会突然大举来攻,天柱山上反而一片祥和,大家都翘首以盼,等着上官鹏玉的亡灵在七日后应验带来喜讯。
上官天衡见暂时无事,便到小姑姑房间和红素、绿衣一起整理遗物,在上官鹏玉珍爱的箱子里,他看到了千无正写给小姑姑的情书,还有一幅有些泛黄的画,那画上画的是两个少女在河边嬉戏的场景,画师的技艺并不精湛,上官天衡要收起画时,竟发现画的落款是“飞华”二字,他知道这是大姑姑的闺阁小字,心里不禁为两位亲人的一生情苦所感慨。
入夜后,他一人坐在山中的一处亭子里喝酒。自从成为教主后,他觉得这种说不出苦的日子格外的多,往日的快活仿佛像在前世一样,以前即便含冤受屈,受江湖唾骂,自己都能很快从烦闷中抽身,如今,竟一日一日地被仇怨包围着,真是令人无奈。
他正喝着酒,云清兮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从外面进来,坐到他旁边,然后把纸包打开,原来是桂花糕。他想到自己在天义盟的那一个晚上,曾经向老天爷许愿,想和云清兮一起赏月吃喜欢的糕点,今日出乎意料地实现了,又高兴起来。他拿一块儿放进嘴里,道:“好吃。”云清兮道:“下午没什么事,赵师叔说,你喜欢吃,我就试着做了些。”上官天衡一口气吃了好多,然后一横身,躺在了云清兮的腿上。
云清兮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人,就没让他起来。上官天衡道:“清兮,这教主的日子真不好过,我发誓,只要江湖一太平,我就赶紧把这顶王冠卸下来。”云清兮按了按他头顶的几处定神穴位,道:“好,到时候,咱们就去过逍遥的日子。”
上官天衡躺了一会儿,云清兮侧耳倾听,似乎有脚步声。她赶紧道:“你起快来,有人来了!”上官天衡小孩子一般,道:“我不,别骗我,哪里有……”云清兮一下将他从自己的腿上推了下去,然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