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跪求
却说,今早天色还暗,上官鹏程起身穿好衣装,到别院里看了看自己的夫人和爱子,又看了看大院内的病患,便出了大门,策马向天柱山而去。
到了天柱山,天色已明,把守敬鬼教寨门的卫队远远地见上官鹏程单人独马而来,都吓了一跳,慌忙一边击鼓,一边去向副教主和护法禀报。寨门前的雷云鼓乃是发生大事时召集教众所设,平时根本不会响起,但只要响起,众人即刻会云集响应。丁向诚原本就带了一队人马在附近巡逻,听见鼓声,忙赶过去看。上官鹏程已经在寨门前下马,并报了名号,等待大门开启。
丁向诚到了,站在高高的门楼上向下看,见上官鹏程独自一人一身青装,身上没有任何兵器,只神定气闲地站着,他心中顿时又惊又怪,但更多的还是仇恨,便大喊道:“上官盟主,这神魔之约的大好日子,怎的没带着你的千军万马过来?”然后,他故作恍然大悟之状,道:“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天义盟内都没什么能拿剑的活人了。不过,您好歹带几个病秧子过来呀,要不,待会儿打起来,岂不显得我们敬鬼教以多欺少?”上官鹏程也不理他这话,丁向诚便继续出言羞辱着。
没一会儿,黑无常赶来,向下面的上官鹏程道:“敢问上官盟主,今日前来,有何事情?”上官鹏程见了这副教主之下的大护法,朗声回道:“特来为我天义盟众人求取贵教的饮血草,还望黑护法可以开门放我进入,让我与副教主见面一谈。”黑无常道:“不必了,副教主有言,你天义盟如今是风中之烛,人人自危,我敬鬼教不屑此时大动干戈,趁火打劫,只是你毒杀我们先教主的血仇,还未偿还,便要让我敬鬼教忘恨施恩,奉上饮血草,这世上哪能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您请回吧,我敬鬼教不是寺庙,自然也不做乐善好施和以德报怨的事情。”
上官鹏程道:“我今日来,虽是为了求饮血草,但也是要给故去的千教主,还有那些冤死于四门屠刀之下的敬鬼教教众一个交代的。”说到这里,他除去外衣,露出里面的白布孝衣来,然后大声道一句:“我上官鹏程来向诸位敬鬼教的英灵请罪了。”说着话,双膝也慢慢跪下。
门楼上的人看到这里,都不由得大惊。他们的大仇人,不可一世的青龙门主,心心念念要灭掉敬鬼教的上官鹏程,居然会披麻戴孝,放下身份跪在敬鬼教前认错。黑无常道:“既然上官盟主有这样的诚意,我敬鬼教也不是心中狭窄的小人。副教主就在大殿等候呢。”说完,手一挥,示意守卫打开大门来。
上官鹏程见大门开启,也不起身,只是跪着一步一步向前。见到他行如此大礼的敬鬼教人,心中原有的怒火都不由得消了一半。上官鹏程每跪行几步,便道一回:“上官鹏程今日来请罪,有仇有恨的,尽可来报。”跪行一会儿后,他的膝盖已经渗出了血来,这更让看到的人心生一种同情。
早有人将上官鹏程的所作所为报给了黑面阎罗。黑面阎罗在大殿的高台副教主位子上端坐着,听了守卫的禀报,只是点了点头,并没说什么话,脸色也一如既往。大殿里听到鼓声云集起来的阎罗王和坛主们却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至于外面的教众们就更是讨论得沸沸扬扬了。
上官鹏程一路跪到一处山路前,膝盖已经烂掉了,但他仍然咬牙坚持着。山路崎岖,难行的地方,他便爬着向前。有些心软的人看了他身后留下的血印,不禁心疼起来。有些和四门有着大仇的人,依然在喋喋不休地咒骂着。
上官天衡、慕容祥和上官天衡策马来到,到了寨门前,守卫非要先去通报才行。上官天衡戴了面具,他们自然都认不出。上官鹏盛仰着头问道:“这位朋友,请问我们盟主如何了?”那守卫阴阳怪气地道:“谁是你的朋友?你们高贵威武的,我们这些小鬼可攀不上。”上官天衡一听,不禁怒火中烧,刚想发作,只见赵成事和百里无人突然出现,吓退了守卫,把寨门打开。上官天衡忙问道:“师父,义父,上官盟主怎样了?”赵成事道:“我和你义父也是刚听说了,上官盟主穿着孝衣,正一路跪往大殿呢。”百里无人道:“咱们赶紧跟过去看看吧。”
这几人进了大门,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斑斑血迹,待再往前走,血迹更为明显,上官天衡、慕容祥、上官鹏程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他们加紧脚步,追了过去。敬鬼教的人见突然有天义盟的人闯进来,本来都掣出兵器,要抓人的,但是被赵成事和百里无人阻拦住了。后来,黑无常向众人传了命令,不准伤害戴面具的上官天衡和慕容祥、上官鹏盛,这些人才消停下来。
上官天衡三人追上上官鹏程时,这位昔日容光满面的盟主已经失去了威严,膝盖磨损得也无法直立起身子来了,可依旧在艰难地向前爬着。上官鹏盛奔过去,俯下身子,道:“堂哥,您快起来,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再说。”他说着话,就要把上官鹏程往起扶,上官天衡和慕容祥苦于和上官鹏程的关系,不知该怎样称呼,便只帮着上官鹏盛一起来扶人。但上官鹏程将他三人的胳膊都甩开,喘着气道:“别管我,这是我该做的。敬鬼教的教主,还有不少教众,都是死在我手上的,我跪一跪不应该么?”
上官鹏盛自幼和堂兄一块儿长大,虽然因为神魔之约的事情起过争执,但几十年的兄弟感情,无论如何,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堂兄做这样的事。他抹了一把眼泪,道:“哥哥,咱们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共进退?既然你要跪,那兄弟我,也不能站着。”说着,便也跪了下来。
上官鹏程见状,心中一急,一口气上不来,咳嗽不止,上官天衡拍了拍他后背,帮他理顺气息。上官鹏程道:“不可,你快起来,这是我的罪孽,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快站起来。”上官鹏盛摇摇头,坚决不肯。上官鹏程提了一口气,厉声喝道:“上官鹏盛,我以青龙门主的名义,命令你站起来。”上官鹏盛听了,眼泪落下,道:“遵令!”然后,慢慢地起身。
上官鹏程见堂弟起身,又看了看上官天衡和慕容祥,道:“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上官天衡和慕容祥相互对视一下,眼中均是泪光。上官鹏程说完话,又继续向前爬。三人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着。他们都知道,想要得到饮血草,就必须先化解敬鬼教和四门的恩怨,而能化解恩怨的,也只有造成恩怨的人。所以,只有上官鹏程低头,身染疫病的人才有活路。
上官天衡看着父亲受这样的苦,心中难忍,他看了看一路跟着的赵成事和百里无人,希望他们能想出什么办法来,这二人都摇了摇头。上官天衡有又看向黑无常,希望他能去找黑面阎罗说说情,不要让父亲再跪了,可是黑无常压根就没对他的目光有任何回应。上官天衡心道,不知一会儿到了大殿,黑面阎罗会不会要报仇,毕竟千教主、泽厚表弟,还有大姑姑,都是死在父亲手上的。不,黑面阎罗不会,他说过,千教主最想做的,是废止神魔之约,杀了父亲,敬鬼教和四门的恩怨会继续加深。可那些和父亲有着血海深仇的教众呢?他们若执意不肯放过父亲,到时候,自己怕是不能再隐瞒身份了。他并不在乎什么教主之位,只是想起昨晚父亲所说的“四门安心,江湖群雄安心”的话,又想想千教主废止神魔之约的遗愿,总觉得自己该再做一段时间教主才好。
快到晌午的时候,上官鹏程终于带着半身血迹爬进了大殿。敬鬼教的人看着他为了天义盟众人,竟能屈尊降位做到如此地步,也有些佩服起来。上官鹏程进大殿后,趴在地上,口舌干燥,几乎发不出声来,上官天衡赶紧到外面用大片树叶舀了些泉水过来,给父亲喝下。上官鹏程喝了水,脸色好了许多,道:“副教主,我上官鹏程向您请罪来了,希望您能不计前嫌,救我天义盟众人性命。”上官鹏盛也乞求道:“我兄长已决定解散天义盟,从此都不会跟你们为难。”黑面阎罗冷冷地道:“杀我亲人、害我教徒的罪,只跪一跪就算了了吗?现在的天义盟散不散,还有什么要紧的?”他神色严峻冷酷,仿佛随时要招呼教众,把上官鹏程千刀万剐了一样。
上官鹏程仍旧趴在地上,道:“自然不是,只要您愿意给饮血草,我这条命任由敬鬼教处置。”说完,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笑了笑,然后,催发内功,仰头长啸一声,竟然将一身功力,统统废去。这一下,众人又是一惊。要知道,习武之人一生都在追求盖世武功,失去武功,生不如死,所以,任谁也不会、也舍不得废掉自己的功夫,做一个废人。上官鹏程对自己的惩罚,惊诧了所有人,敬鬼教人对他请罪的诚心都不再怀疑。旁边的上官鹏盛哭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青龙门以后可要怎么办?”上官鹏程吐了口血,道:“有你在,青龙门仍旧可以屹立江湖。”
他舒了口气,继续向黑面阎罗道:“四门和天义盟,都以我为尊,听我发号施令,每每和敬鬼教交恶,也是我在筹谋,毒杀千教主、少主之事,众人都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此等罪孽,我这个首恶伏诛就行了,若算在他们身上,那就是冤枉人了。”众人听了,也都知道确实如此,下毒之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走漏了风声,怕是又会横生枝节。
黑面阎罗道:“你今已自废武功,我们敬鬼教顶天立地,不会跟一个废人动手。你下山吧,不会有人阻拦。”上官鹏程道:“多谢不杀之恩。”他无法下跪,但还是低了头,表示谢意,然后又再次恳求道:“还望副教主可以恩赐我们饮血草。”黑面阎罗咬牙切齿地道:“不可能。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便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下。我不找你寻仇,可也不会让你如愿。”
上官鹏程道:“我这辈子,做了不少错事,一定会有报应的。副教主执意不肯给饮血草,鄙人也不敢再强求。只是我还想为整个武林说一句话。”黑无常道:“上官盟主,刚刚我副教主也已言明,不会再找您寻仇,也不会阻拦您下山,所以若还有什么话,就直言吧。”上官鹏程道:“四门和敬鬼教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我想请问大家,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着实奇怪,大家都听了个癔症,但很快就有人回道:“为了报仇。”又有人回道:“为了称霸武林。”上官鹏程道:“报仇,多半是个人恩怨,实在不应该让所有人都参与其中;至于称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改朝换代,都是常有的,哪里又有门派能真的长盛不衰?”这话说得简单自然,众人一想,也觉得有理,便开始议论起来,到底为何要打打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