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月华如水
上官天衡坐定后,依着两位师父们所教的功夫心法,呼吸吐纳,调理内息,不多久,就感到浑身轻松,说不出的畅快,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看到云清兮仍在桌子旁,借着微弱的烛光读书,不禁更觉舒服。他悄悄地走了过去,在她的身旁坐下,静静地看着她清丽的容颜,看着她纤纤玉指翻过一页一页书。
等了一会儿,云清兮合上书,给自己倒了碗水,慢慢地喝着。喝完了水,便将身子扭了过去。上官天衡奇道:“怎么不接着看书了?”云清兮还未回话,那边角落的“三才通”张口道:“你那样盯着人家看,人家还怎么看书呀?”上官天衡回道:“我喜欢看,关你什么事?又没看你。”
云清兮听他这么一说,更不好意思了,起身走到了“三才通”旁边,给他查验伤口。上官天衡也紧步跟了上去,见云清兮只顾给“三才通”治伤,不开心地道:“他这都是皮肉伤,绝对死不了的。”
“三才通”不乐意地道:“小子,我这都已经伤到筋骨了,不趁早医治,一把老骨头就得归黄土了。”
“霍前辈您不是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吗?正好死一回,可试一试准不准。”上官天衡回道。“三才通”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了,便向云清兮道:“小姑娘,我在这地窖里待了一日多了,憋闷得慌,想出去透透气。”
云清兮道:“地窖阴暗潮湿,确实不适合养伤。只是外面有人要抓你,我怕···”
“三才通”道:“宅子都被他们烧了,想来他们也不会再到这地方来找了。”
上官天衡一脸不爽,道:“你在宅子下面挖一地窖,本就是要做藏身之用。既然是藏身,那藏十天半个月,应该也能忍得下去才是。怎么才一天,就受不了?你该不是想出去干什么吧?”
“三才通”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安,随即道:“确实有事要做。”缓了缓,接着道:“实不相瞒,今日乃是我徒儿的生祭,他现在怕是已经被霍风光那厮害死了,我想出去拜祭一下,也不枉师徒一场。”
云清兮道:“死者为大,那我们现在和您出去一趟吧。”“三才通”一听,喜上眉梢,道:“好,那就有劳姑娘了。”他刚欲起身,上官天衡一把按下了他,道:“不急,拜祭嘛,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等天黑了吧,人还少些。”说完,拉着云清兮,头也不回地去了另一旁。“三才通”无奈,只能继续坐着养伤。
三人在地窖中就这样过了一日,上官天衡潇洒自由惯了,被困在这一隅之地,若是平时,早就要难受得上蹿下跳了,可是如今身边有云清兮相伴,和她说说话,听她讲些医理,也不觉得无聊。
云清兮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让上官天衡出去瞧了瞧,果然已经月光满院了。云清兮再次为“三才通”施针换药后,才和上官天衡陪着他一起出去。
从闷了一天的又黑又潮的地窖出来,上官天衡登时乐得如一只脱笼的小鸟,伸伸胳膊,踢踢腿,再站定了,提起一口气,闭上双眼,向着长空就是一式“拈花一笑”。这一招,将内力集于肺腑之间,却不由掌中发出,而是散至周身,形成一股似强似弱的气息,连绵不绝。此招不闻半点声响,意不在伤人,只为护己。
“三才通”见上官天衡衣衫微微晃动,似清风吹过,虽是在运功然呼吸吐纳仍如往常说话行走一般,不禁赞道:“佛祖拈花一笑,无声无息中却藏着涅槃之力。‘大笑神功’不愧为武林一绝呀。”
上官天衡收回功力,睁开眼睛,也不谦虚地回道:“那是自然。”说罢,走到云清兮身边,道:“一会儿,咱们到那边的阁楼顶上去看星星吧。”
云清兮点点头,“嗯”了一声,问道:“那霍前辈呢?让他随我们一起,还是回地窖去?”上官天衡嘟嘟嘴,又拉拉云清兮的衣袖,一脸不情愿地道:“霍前辈嘛,他身上还有伤,还是回地窖的好。”云清兮知道他不愿带着“三才通”,便道:“也好,只是咱们别待太久,万一霍前辈遇什么不测,咱们就难辞其咎了。”上官天衡一脸不屑,道:“他测与不测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说完这话,眼神就撞上了云清兮医者救死扶伤的坚定目光,忙改口附和道:“对,对,救人就当救到底,我们一定要把霍前辈照顾得妥妥帖帖的,不让他老人家再有半点不幸。”
云清兮知他心口不一,也不言语什么,只是转过了头,呆呆地看着正在双手合十、对月祈祷的霍日参,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上官天衡不知她是想起了自己身中剧毒的事情,只道是闺中女儿触景伤情,便双手十指相扣,向着明月,道:“神明在上,凡人百里恒祈愿云清兮一生喜乐,无愁无怨,不悲不恨。”
云清兮听得此话,心下感动,不由得泪眼模糊。上官天衡原想逗云清兮开心,不想这一番话竟让她红了眼,不禁又自责道:“都是我不会说话,你,你不要难过呀!我···我不乱说了还不行。”云清兮看他这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禁又破涕为笑,挨近他的身边,抱住他,道:“我没有难过。”上官天衡被云清兮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惊得说不出话来,与云清兮相处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不由得心里升起一种满足感,便也伸手抱住了她,道:“我只是怕你难过。”云清兮声音哽咽,道:“有你在,我不会难过的。”
两人正依偎着浓情蜜意之际,“三才通”慢慢走近,道:“云姑娘,百里公子,适才听你二人说···”云清兮猛然惊觉旁边还有人在,赶紧放开了手,拭了拭脸上的泪珠。上官天衡被他突然打断了这样温情的时刻,心里着实动怒,截断他的话,道:“一起去看星星。”也不等“三才通”再次答话,接着道:“霍前辈,你身上有伤,这就回地窖去吧。”
“三才通”知道他心中正为自己刚刚不解风情的行事生气呢,道了声:“如此,那我先到地窖里吧。”刚要转身,便听见上官天衡道:“霍前辈,晚辈送您下去。”“三才通”一脸不喜,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道:“那就有劳百里公子了。”
上官天衡向云清兮道:“你先到那边等我,我一会儿去找你。”云清兮听他如此说,猜着他要同霍日参说些事情,点了点头,展开轻功,向那边的阁楼顶而去。
上官天衡见云清兮的身影离得远了,冷冷地向“三才通”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否则赔了你这条老命不说,还白赚了别人的眼泪。”“三才通”不紧不慢,回道:“我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折腾出来什么呀?你放心和心上人快活吧。”说着话,便走到了地窖入口,扶梯而下。
“三才通”到了地窖里,抬起头来,见上官天衡正在地窖入口从上往下看着自己,冷笑一声,道:“你若真不放心,便让那云家姑娘一个人待着吧。”上官天衡回道:“那怎么可以呢?”说完,盖了地窖的门,然后便是一阵“轰隆咣啷”的响声,原来是上官天衡将院中没被烧毁的门窗和石桌一股脑地都搬了过来,摞在了地窖入口出。这时,他听见“三才通”在地窖里捶足顿胸、咒骂自己的回音,不禁大笑道:“前辈,您在里面尽管骂,骂得解气了,赶紧睡觉,别再胡思乱想什么‘回生令’的事儿了啊。”
说完,哼着小曲儿,跃上高处,恍惚间,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上官天衡借着皎洁的月光,四下张望,原来是邻近院落中的花开了,他跃向那处院落,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一朵朵的海棠在夜里正开得热闹。他捡着最大的一朵摘了下来,又提一口气跃上去,向云清兮所在的阁楼顶奔去。
云清兮见他过来,站起身来,随即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向他道:“哪里来的香味?”上官天衡将采来的花背在了身后,道:“你猜?”云清兮看了一眼他的身后,闭上眼睛,心无杂念,只任由香味飘进自己的身体,喃喃自语道:“是海棠花。”一睁开眼睛,那一朵红艳艳的海棠已经被上官天衡放在了眼前。在那如水般澄澈静谧的月光下,海棠花像极了一张笑脸夹在两人中间。
云清兮心中一喜,伸手便要接过去,可是上官天衡紧紧攥着那朵花,似乎并不想撒手。云清兮一愣,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上官天衡清了清嗓子,道:“书上是怎样说的呢?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突然,神情不自然起来,连着说了好几个“报之以···”,可就是想不起后半句来。
云清兮看着他这副焦急窘迫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报之以什么?我正等着听呢。”
上官天衡却突然道了句:“报之以美人。”然后,松开手中的花,抱起云清兮在阁楼顶上转了好几个圈,一边转,一边道:“你就是我的美人。”
云清兮冷不防被他这不着边际的举动惊了一番,挣开他的手,道:“又胡来。”说完,向旁边走了走,坐下来。上官天衡知她害羞了,也不多说什么,走过去,挨着她身旁,坐了下来。两人抬起头来看着满天星辰,再有月华如水,花香袭人,心里都是欢喜。上官天衡侧过脸来心满意足地看了看云清兮的脸庞,觉得有些乏了,便躺在了屋顶粗糙的砖瓦上。
过了一会儿,云清兮也躺在他身边。上官天衡悄悄拉起她的手,放进他的怀中。
两人在这样寂静的夜晚相依相偎,早将世间一切杂事抛在了脑后,哪还记得要做些什么。
不知多久,一阵鸡鸣声打破了这一份静意。云清兮睁开朦胧的睡眼,看着仍旧在睡梦中的上官天衡,轻轻地伸个懒腰。猛然间想起还有霍日参要照顾,紧忙推了推身边的上官天衡,道:“咱们得赶紧回去了,霍前辈还一个人在地窖里呢。”上官天衡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随着云清兮飞檐走壁,回到了“三才通”的宅子中。
云清兮走到地窖入口,奇道:“怎么门窗和石桌都堆到了这里?”
上官天衡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支支吾吾地道:“兴许···兴许,昨晚上起风,把别处的东西都吹到了此处吧。”
云清兮知他在说谎,也不拆穿,道:“别站着了,赶紧搬走啊。”上官天衡便去搬那石桌,一边搬,一边道:“这样挺好的,他待在地窖里出不去,秘密也就出不去,大家都无事,多好呀!”
云清兮也不理他这无厘头的话,待他搬完了那些杂物,便一跃而下,上官天衡也尾随而至。
一入地窖,两人便预感不妙。云清兮叫了两声“霍前辈”,并无人回应。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了桌子旁,伸手摸了几遭,摸到了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四下里一看,地窖中没有一人,只有扶梯旁的墙壁出现了异样。两人走过去,定睛一看,墙壁上赫然一个大洞。想来是地窖挖造之时,主人为防不测,特地在此处的墙壁上做了一番功夫。上官天衡俯下身子,顺着洞口向里望去,只见微弱的亮光透露下来。两人见状,便已猜到“三才通”顺着洞口爬出了地窖。
上官天衡不禁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这个糟老头没安什么好心,这下指不准要兴起什么风浪了。”云清兮远离江湖,猜不透这些江湖人的心思,道:“霍前辈身上有伤,敬鬼教的人又在到处找他,为何偏要在此时离开地窖呢?怕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要去办吧。”
“哪是什么紧要的事儿,分明是违逆天道,掀起武林浩劫的祸事。”上官天衡嘟囔道。云清兮听他说得如此严重,也蹙眉道:“什么祸事?竟有这般严重。”上官天衡拉起她的手,道:“咱们赶紧寻人去,路上我说给你听。”两人迅速离了地窖,向街上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