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山雨欲来
这一日,上官天衡依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赵成事和百里无人正生了火准备烤山鸡吃,云清晖和贺文正从远处过来了。他二人见上官天衡如此,心中亦是悲伤。
云清晖忍了眼泪,道:“明日,我就要离开岳州了,回岐山家中,选个日子,为清兮立个衣冠冢。”上官天衡听此,眼泪登时流了出来,他侧过脸,把眼泪拭去。贺文正也道:“我和云大哥一起离开,忙完云姑娘的事情,再北上转一转。”云清晖接着道:“我想到清兮的房间里去看看,把她的衣物带回去一两件。”上官天衡忍住心中巨痛,起身,道:“随我来吧。”
赵成事和百里无人见徒儿终于开口说话,又要回农舍,很高兴,丢了山鸡,赶紧跟上去。
几个人到了农舍,同去云清兮的屋子。云清晖装了两件衣服,贺文正把以前送给云清兮的拜月图收了起来。临走时,云清晖道:“回家前,我想拐道扬州看一看慕容师兄,你有话要带给他吗?”上官天衡道:“请他珍重。”云清晖点点头,和贺文正告辞回到城里来。贺文正又去牙行,把书画坊典卖了,辞了大部分仆人,只留了一对夫妇看家。
次日一早,两人各背了包袱,牵了马,准备离开岳州城。云清晖问道:“为什么不把宅子也卖掉?”贺文正扭头看了看宅子,道:“说不定以后游山玩水,还会回来住几天。”
两人穿过岳州城,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刚出城,就看见林若彤和木芳晴在一棵树下站着等人。云清晖知道这是最难的告别,他心里难过,但是小妹的死毕竟和秦素清脱不了关系,而自己心仪的姑娘又恰恰是秦素清的爱徒。
林若彤和木芳晴见了云清兮,忙走过来。木芳晴哭着开口道:“云公子,我母亲不是故意的,她肯定不想让云姑娘出事的。”贺文正知道云清晖和林若彤这对有情人心中因为云清兮的事情已经生了隔阂,便向木芳晴道:“木大小姐,咱们去前面说话吧。”木芳晴会意,哭着跟了贺文正前去。
林若彤和云清晖俩人站在岳州城外,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向彼此开口说话。云清晖见林若彤眼睛红肿,又要落泪,心中一疼,道:“你不要难过了,我没有怪你。”林若彤擦了眼泪,道:“可你并不想看见我,对吗?”云清晖道:“我只是……只是忘不掉小妹坠崖的身影。”林若彤道:“你恨师父,所以也恨我,是吗?”云清晖摇摇头,道:“我不恨你,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天意弄人,你我都没法子。”林若彤道:“之前,因为帮你和慕容夫人,我被师父关在朱雀门,每日师妹都会告诉我,你在门口徘徊等着我出来,我听了欢喜得不行,只道咱们以后可以一直在一起,可如今……如今……”
前面的贺文正和木芳晴看着他二人哭哭啼啼,心中也难过。木芳晴道:“自从云姑娘仙去后,林师姐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是我母亲的不是,和师姐无关。”说着,又哭起来。贺文正安慰道:“云大哥从未觉得这是林姑娘的过错,他知道,林姑娘也很难过。”木芳晴道:“那你呢?会不会讨厌我?”贺文正不知她为何会有此一问,摇摇头,道:“我和云大哥一样,对你和林姑娘都没半分怨恨。”木芳晴听了,脸色稍稍转喜,道:“那你们以后还会来岳州吗?”贺文正道:“不知道,可能不会了,我已经把书画坊典卖给了牙行,至于云大哥,希望他还能和林姑娘和好如初吧。”两人正说着话,云清晖已经和林若彤告别了,朝着这边过来。贺文正也和木芳晴道一句:“告辞!”便和云清晖策马向前。
木芳晴和林若彤只能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暗自落泪。
上官天衡送别了云清晖和贺文正后,就在农舍里住下,不再到千丈崖去。他每日或在云清兮的房间里坐着,或拿了短笛,来吹云清兮以前教他的曲子。仍旧是终日提不起精神来,事事要赵成事操心。
这天吃饭时,他突然想到已有两日没见过百里无人了,便问赵成事:“义父,去了哪里?”赵成事见他发问,开心地道:“你总算能想起些别的事情了。”上官天衡想着原本该自己尽心尽力招呼师父、义父,可如今却反了过来,实在有违孝道。赵成事道:“这不,四门的人陆续离开岳州城,你义父闲着无事,怕剑生锈了,便去找他们比划比划。”
上官天衡听了,道:“也是,二十年了,江湖上都快要忘了’随心剑法’了,不过,四门的人还有江湖其他排得上名号的,这些年都一门心思扑在神魔之约上,武艺上怕是不会有什么精进。”正说着话,百里无人从外面进来,他手里拎了两壶酒,放在桌上,又一屁股坐下,道:“收获不大。”
赵成事道:“怎么还能有人让你吃亏吗?”百里无人道:“二十年前,有些人可以与我过二十招,现在只能十几招了,中原武林这些年颓废了不少,还是金蛇大姐和赵老二你们有本事。”赵成事无论年龄还是功夫都居于师姐金蛇夫人之下,所以百里无人常唤他“赵老二”。
赵成事道:“你没让别人太没面子吧?”百里无人道:“我听你的话,手下留情,能接我十招的,我都和他过五招,只让那人知道他败了,旁人则看不出输赢来。”赵成事点点头,道:“不错,这逞勇斗狠没什么意思,天下第一也没什么意思。笑口常开才是人生最重要的。”百里无人喝了口酒,道:“不过,有些剑法招式还是值得我再琢磨琢磨的。”
上官天衡听此,道:“您和上官门主也过招了?”百里无人以为他心疼生父呢,道:“不能么?”上官天衡道:“自然不是。他不是您的对手,之前在扬州城我夜闯青龙门时,和上官门主过招,就知道了。”百里无人道:“虽是这样,不过,游龙剑法还是有几招出新意的,一会儿,咱们吃了饭,一块儿再练一练。”上官天衡“嗯”了一声。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月了,上官天衡每天陪着赵成事和百里无人练功,尽量让自己忙起来,不有闲暇。他在心里答应云清兮了,这辈子活下去,不寻短见,下辈子一定要相见。可是这辈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有云清兮,日子实在是一种烈火冰霜般的煎熬。所以,每天夜里,他都会对着手腕上的赤心珠,告诉云清兮,今天自己都做了什么,今天自己有多想她。这样,时间一长,云清兮仿佛真的活在了赤心珠里,上官天衡心里的痛苦也缓解了。
这一天,上官天衡正在和义父练剑,赵成事从山上打猎回来,一脸愁容,身后还跟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这女子进来后摘下帷帽,上官天衡停下来,仔细一看,竟然是钟心爱,她盘发成髻,身着绸装,俨然一个少妇的装扮。
赵成事道:“钟丫头,过来坐吧。”钟心爱坐到石桌旁边,脸上虽然没有以往的凌人气势,但看起来也不甚开心。赵成事示意上官天衡和百里无人也坐过来,然后向钟心爱道:“你把事情再跟我们细说一番吧,我们这身处岳州城外,深山野林旁边,消息根本不通。”
钟心爱看了看他们三人,道:“还有几日就是九月九重阳节了,四门率领江湖群雄组成的天义盟,已经集结到舒州城外了,只等盟主一声令下,就要攻上敬鬼教了。”
上官天衡道:“这些人,今年似乎早了一些,之前的神魔之约不是一般都会恰恰赶在重阳之日吗?”钟心爱道:“他们听说,我大伯破解了回生令的秘密,炼制出了起死回生药,所以才急急赶来。”
上官天衡道:“敬鬼教在江湖上一直独大,便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联合起来,再加上那些三山五岳的侠客、草莽之人,也不会轻易被攻破的。”
钟心爱摇摇头,道:“这次不成了,敬鬼教肯定要输了。”说着,眼泪直往下掉。
上官天衡看着她这样哭,心中纳闷,道:“发生什么别的事情了吗?”钟心爱哽咽道:“敬鬼教四大护法之一项玄天叛教了。他手下的一殿、二殿、五殿、八殿、十殿阎罗,还有十八坛中的十个分坛的教众也跟着他一起走了。”此言一出,上官天衡、赵成事、百里无人都大吃一惊。钟心爱接着道:“项玄天之前,还盗走了昏迷中的教主千无正,听说千教主现在就被吊在舒州城门口。天义盟的人说了,要等攻破敬鬼教后,抓了教主夫人,一起杀掉。”
上官天衡恍然大悟,之前在敬鬼教偷袭黑面阎罗致使他旧伤复发,又在半夜偷袭自己阻拦给表弟千泽厚渡血之事,必然都是他做的。而能够在这节骨眼上这么短的时间带走敬鬼教的一半势力,看来他已经苦心经营多年了,十年前表弟中了夏殇草之毒的事情,八成也是他做的。
赵成事道:“既然事已至此,钟丫头你不如去劝说令尊还有你大伯和三姑姑,让他们赶紧离开敬鬼教吧。”其实他这样说,是为了自己的师姐考虑。赵成事、上官天衡、百里无人滞留在岳州这不熟悉的地方,除了上官天衡不舍云清兮外,便是要等金蛇夫人归来。说到底,他三人并不想介入这说不清黑白的神魔之约,可金蛇夫人是他们的至亲,如今她身在敬鬼教,他们定然不能一走了之。但如果赤金蛇要离开敬鬼教的话,一切自然就好了。
钟心爱道:“三星堡和敬鬼教早已结为同盟,必须共进退。我知道你们不会插手江湖纷争的,可敬鬼教如今是我的家,我不能不管。”上官天衡三人听这话,觉得很是奇怪,都暗道,你明明是三星堡的少主人,怎的敬鬼教能成你的家。
钟心爱缓了口气,道:“我来还想要告诉你们,大伯确实破解了回生令的秘密,炼出了丹药来,可这丹药几番试验,终是不能让人起死回生。所以,大伯母决定以身试药了。”
赵成事一听,惊道:“我师姐要如何试药?”钟心爱也不言语。上官天衡也惊道:“难不成是要我大师父死一回么?这天底下哪有什么起死回生药呀?”赵成事怒道:“这老蛇怪真是疯了,他怎么不自己以身试药呀?我师姐当初嫁他,就是瞎眼了。”
钟心爱看了看上官天衡,道:“百里哥哥,咱们去外面吧,我想和你说会儿话。”上官天衡不知她要跟自己说什么话,但还是跟她出了农舍。
钟心爱见他出来,哭道:“百里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借大伯母的事情来拉你们去帮敬鬼教?”上官天衡道:“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总要去救我大师父的,敬鬼教这一趟总是难免的。”钟心爱道:“我没得选,我只能想到你们了。只有你们,才能让敬鬼教有一线生机。”
上官天衡对钟心爱的言辞很是奇怪,天义盟只说要攻打敬鬼教,三星堡趁此时抽身也未尝不行,为何她一直把解酒敬鬼教抗在肩上?
钟心爱道:“你很奇怪我为何要这样帮敬鬼教吗?那我告诉你,我已经是敬鬼教的少夫人了。”上官天衡一听,惊讶道:“你…你嫁给泽厚表弟了么?”钟心爱哭着点点头,道:“上次,在岳州和你见面后,回到敬鬼教,爹爹便要我嫁给千少主,以巩固三星堡和敬鬼教的联盟。我执意不肯,爹爹他们给我下了药,我稀里糊涂地就和千少主拜了堂,现在我还怀了他的孩子。”上官天衡听了,心里也为她难过。
钟心爱抹了眼泪,眼光中没有一丝痛苦,道:“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炼毒、养毒、用毒,这辈子我也害了不少人。相公也一样,我们都是该下地狱的人,可他对我很好,他是真心待我的。更重要的是,我腹中孩儿没有错的,敬鬼教要是没了,他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一定要为孩子做些事情。”说到这里,她又戴上了帷帽,道一句:“告辞!”便解了农舍外一匹骏马,匆匆离去。
上官天衡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惆怅无限,但是大师父的事情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再过多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