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苦情难吐
哗然声后,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斗战的父子身上。这边上官鹏程狠狠地盯着眼前被自己逐出去的儿子上官天衡,同样对方也以一双坚定的眼睛回应着他。
上官鹏程怒喝:“你还敢回来?”
“为什么不敢?您老人家这么想要我这条贱命,我不回来,您怎么能达成心愿?”
“既然你想死,那我就送你一程。就当我十多年来养了个白眼狼。”
说完,一剑刺了过去。上官天衡毕竟已得“天下第一剑”的真传,蓦地从地上拾起一把剑,来招架父亲的攻势。可是毕竟身上有伤,招式越来越乱。
这边慕容祥心急如焚,想着十年前天衡暗害舅母和天阳的事情,疑点颇多,而且那晚在客栈出手相救自己的就是戴着相同的面具的少年,那一定就是表弟了。现在舅舅铁了心要杀天衡,可该怎么阻止呀?
上官天风此时渐渐回忆起小时候和天衡堂哥玩耍,每次堂哥都保护着他的琐屑之事,便悄悄对父亲说:“爹爹,你待会儿记得阻止一下堂伯,别让他真的杀了天衡哥。”
上官鹏盛轻轻嗯了一声,心里与慕容祥有着一样的想法。可是,这势必会惹恼现在的大嫂和玉阳侄子,该怎么做得不露声色些呢?
众人也都在思索,上官鹏程会不会真的杀了自己的儿子。虽然他与魔教勾结,犯下大过,可毕竟是亲生骨肉,难道真要大义灭亲以显示自己伸张正义的决心?
孙大方叹息道:“这孩子得‘天下第一剑’真传,将来的武功造诣一定也是江湖一绝,怎么就走了歪路?薛大哥、秦妹子咱们待会儿一块儿向上官兄弟求个情,让他给这孩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何?”
“孙贤弟,别人的家务事,咱们究竟是外人,还是别插手了。”薛五行回道。
秦素清原本就与青龙门有嫌隙,巴不得他们能上演这一出悲剧呢,便附和:“是啊,孙贤弟,各家有各家难办的事,不该管的咱们还是别管了。”
孙大方一听,“哼”了一声,也不回话,心想,你们一个怕惹事,一个巴不得别人不出事,我“撒钱龟”可跟你们不一样。
正在这时,只听“啊”的一声,上官天衡胸口被父亲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掌,摔倒在天井旁。上官鹏程却不见有任何收手之势,青龙剑光划破黑夜的长空极速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影飘过了上官鹏程的眼前。原来是上官鹏盛突然发招,夺过了装着回生令的盒子,一把将地上的上官天衡拎起来扔在院子中央,然后走过来向着堂兄说:“堂哥,这孽障夜闯咱们山庄,又要盗走回生令,必然与敬鬼教脱不了干系,如此把他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我看,再过几天,等江湖的兄弟都到齐了,咱们举行个祭天仪式,就用他的人头来告诉魔教,此次神魔之约,我们必然要他们血债血偿。”
上官鹏盛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人群中立马有人响应:“上官教头说得有理。”
上官鹏程瞧了瞧他这位堂弟,默然不语。
上官鹏盛知道堂兄怀疑自己的想法,便走到重伤的天衡旁边,捏住他左肩膀,说:“畜生,我就先废掉你一只手臂,省得你想再拿剑逃跑。”于是,加重力道,使劲儿捏着上官天衡的肩胛骨。
这边上官天风本来见父亲冲上去,以为是要救堂哥,可不料他竟说出这一番话来,而且还要废掉堂哥的一只手臂。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小声嘀咕:“爹他究竟在做什么呀?”
站在旁边的云清晖在他的耳边应声道:“令尊在救他。”
上官天风一惊,侧眼看了看慕容祥,见他虽然脸有不忍的神情,却似乎没有刚刚观战时的焦急感了。再一想,才明白,父亲这是在拖延时间,要不天衡哥立马就被堂伯杀掉了。可是又怕堂伯怀疑他的意图,只能以废掉一条手臂来取信堂伯。
上官天风眼瞧着父亲手上的青筋暴起,堂哥痛不欲生地咬着牙,始终不哼一声,忍不住侧过了脸,手心却直冒冷汗。
突然间,众人只觉眼前一道灰影闪过,紧接着便看见一个灰色道袍装束的中年妇人用拂尘卷住上官鹏盛的手,甩到了一边。
慕容祥喜道:“娘。”便奔了过去。神灵院又是一阵骚动,人群中又有话音:“原来这就是二十多年前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上官鹏英呀,听说当时她可是江湖第一侠女,连敬鬼教的黑面阎罗都不是对手。”
“长姐,你终于回家了。”上官鹏程喜出望外。
上官鹏英“嗯”了一声,转过身来对着躺在地上的上官天衡,平静地问道:“衡儿,你当真做了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上官天衡心里一酸,流下了眼泪:“我若说是被冤枉的,您会相信吗?”
上官玉阳怒道:“你这魔教妖徒还敢胡说,当年分明是你下毒,想要毒死我和我娘亲。姑姑,你别听他颠倒是非。”
上官鹏英听了此话,心中悲伤:“衡儿,你一定要和她一样吗?”
上官天衡心里岂能不知,这个“她”指的是小姑姑上官鹏玉,想到原来大姑姑也认定自己与魔教勾结,犯下有违天理的大罪,心如刀割,“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然后,冷冷地看了周围一眼,道一句:“是非自有天来定。”手摸着自己的钱袋,猛提一口气,突然掷出几枚铜板,打落了仆人手中的火把。众人一阵动乱。
黑暗中,只听见上官鹏盛大喊道:“盒子,盒子,回生令被夺走了。”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上官天衡掷钱、抢盒子、穿过人群,这些动作连在一起,十分神速。缓过神后,上官鹏程也立马奔出了院门,跃到围墙上,瞧着黑茫茫一片,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追去。
这时只听上官玉阳大声说:“爹爹,地上有血迹,他一定还在庄里。”
上官鹏程也恍然大悟,他身上有剑伤,又挨了我一掌,决计不会再耗费内力,使用轻功逃走的。于是,从墙头跳下,看了看地上的血迹,说:“我们沿着血迹走。盛弟,你带一部分弟子搜查庄内,千万不要走了这畜生。”
上官鹏盛应了一声,便率领弟子们向其他院子巡视。慕容祥和上官天风也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均想,一定要在别人之前找到天衡,先放他一条活路再说。毕竟慕容祥机智,先向前走了些路,悄悄将看见的血迹掩埋了些,以是众人不一会儿就断了线索。
而此时,上官天衡正在庄内游走,心力交瘁,疲惫不堪,还好自己曾在这里生活了多年,于各个院子、路径都很熟悉。他一面避过一批批师兄弟的搜查,一面辗转进了庄内的药房,找了些止血的药敷上,又将金盒子里的“回生令”取出,放进去了一枚仿制的,以免出现不测,合上金盒子,用上衣裹了系在背后,开始盘算着该如何逃走。
突然,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传来,上官天衡紧忙躲在了一个药架子之后,从缝隙中观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端着一个盛着药草的箩筐和一个上了年纪的长者走了进来。上官天衡瞧着这女子,清冷白皙的面庞,娇嫩的身姿,宛若画里的仙子一般。
只听这女子问道:“大伯,这些江湖人又在做什么?折腾了大半夜,还不休息。”
长者回答:“哦,听说有魔教的人闯了进来,想要盗取镇门之宝回生令。”
这女子又说:“那人一定很了不起。否则,怎能从这么多前辈手中逃脱。”
上官天衡听到她夸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心道,那是自然,我的本事可都是跟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学的,又岂能被这些无能之人擒住。
长者满不在乎:“随他厉不厉害,反正与咱们无关。我让你找的书,可曾找到?”
“没……没找见,我在书房里翻了好长时间,都没看见。”女子支支吾吾。
长者叹了声气,像在自言自语:“难道真的没有?明明记得你大师伯说过,还有《华佗医经》手抄本呢。明日,我找祥儿来问问,看他知不知道书在哪儿。”
上官天衡心想,这长者是何人,竟如此亲切地唤表哥“祥儿”。
“慕容师兄,又不曾学什么医术,怎的会知道这些医书呀?”女子分说道。
“那也不一定,这手抄本是祥儿的父亲闲来无事抄下来的,怕的就是正本丢了。如今咱们的正本果然被三星堡那群天杀的给偷了去,可就只能指望找到这手抄本了。也怪我,这书主要是你大师伯和父亲两人写的,我一直自负医术之高,也没当回事儿,也没读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那女子点了点头:“我明天再找找。”
那长者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放下手中的药草,走到女子的身旁,笑嘻嘻地问:“兮儿,你瞧着祥侄儿如何呀?”女子答道:“慕容师兄品行端正,待人真诚,和兄长一样,是一个好男儿。”
上官天衡听着这俩人的对话,猛然间向到,精通医术又与表哥亲近的,唯有续命神医云氏一家。只是自己年幼离家,并未与他们见过面。这二人正如上官天衡所想,便是云家叔侄云期颐和云清兮。
上官天衡又想,自己一向不喜欢读书,否则可以帮帮这对叔侄找一找他们说的医书。但猛然间又生起一个想法:长辈如此问一个姑娘,而姑娘又如此亲切地赞扬一个男子,多半是心仪这个男子。这女子又如此清新脱俗,说不定便也是表哥的心上人,自己未来的表嫂呢。一想到这里,心里着实一乐,差点碰翻了身边的一个药筐子。
云清兮突然怔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说:“大伯,很晚了,您先去休息吧。我来配上官夫人的药。”
“没关系,老骨头还坚持得住。”云期颐回答。
“您就去吧。”云清兮不容分说接过伯父手中的药草。
云期颐见她这样坚定,也不再执意:“好吧,你也别太累了。”便离开了药房。
上官天衡见长者走了,女子又关上了房门,便也轻轻转过身,背靠着药架子,盘膝而坐,准备休息片刻,恢复一下体力。
却冷不防地又听见这女子的声音:“那么喜欢听别人说话吗?”
上官天衡心下奇怪,那长者已经走了,这姑娘孩子与谁说话呀。突然,回过神来,这女子可是在跟我说话吗?
刚想到这里,感觉头顶有东西坠下,连忙侧身闪避。这一闪,正好脱离了药架子的掩护,滚到了屋子中间。原来是那女子见自己不出来,不知用什么方法,打落了房梁上悬挂的几包药材,逼得自己现了身。
上官天衡捂着刚刚受了一掌的胸口,慢慢地站起来,看着眼前清丽洁净的面庞,忙解释:“在下无意打扰,只是受了伤,要到这里来找些药而已。”
这女子目光转向别处,好像在思考些什么,接着自语:“我若想独自出去,大伯和兄长一定不准,即便准了,也会要跟着我。”
上官天衡有些奇怪,问:“姑娘说什么?在下未听清楚。”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队守卫进入院子搜查的声音。上官天衡料想不能躲过搜查,性命堪忧之际,也顾不得许多,伸手便将眼前的女子拉入怀中,掐住了她细嫩的脖颈。
可是已经有守卫瞧见了窗户上映出的昏暗的影子,大叫道:“门主,他在药房里。”
如此一喊,几乎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聚集了过来。上官天衡听着迅速奔来的脚步声,低声对那女子说:“我决计不会伤害姑娘的性命,你不要挣扎。我……我不是坏人。”说到这里,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与我何干?”
上官天衡听了,想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不禁心如刀绞,道:“的确,生死都没有关系了,好坏又有什么可在乎的?”
就在这时,上官鹏程一跃而来,一掌将房门击开了。
上官天衡眼看着门外这么多的人,把心一横,大声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你这畜生,事到如今,还不知道悔改吗?”上官鹏程大怒。
上官鹏英也道:“衡儿,快些放了人,你若有委屈,姑姑一定替你做主。”
上官天衡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激动,但转念一想,回生令继续留在这里,势必会引得敬鬼教大举来夺,到时候,青龙门一定不能免祸。不再往下思考,说道:“谁是谁非,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用不着任何人为我做主。”
上官鹏程一听更怒了:“长姐,你看到了?这逆子竟骄横到如此地步?”
这时云清晖和慕容祥也奔进院子,但是眼前的这一幕着实让他们吃惊。云清晖大喊:“你这混蛋,快些放了我妹子。”
慕容祥也急了:“你快些放了清兮,她身子不好。”
上官天衡听了这话,心想,果然被我猜中了,这女子可不就是表哥的心上人,否则他怎么如此焦急呢。可是这个时候,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够松手,便说:“我若安然离开,必然放了她。”
上官鹏程冷笑一声:“安然离开,你休想。今天我非得要了你的命不可。”
突然之间,只听见一阵“哈哈、哈哈”的雄浑笑声从远方传来,距离虽远,但是威力极强,直震得院子内树枝摇晃,草叶乱飞,有些功夫低微的后生都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大家都心下一惊,暗道:“此人好深的内力,传音的功夫如此厉害。”
“这是传自南诏的大笑神功。”薛五行喊了出来。
上官天衡却很惊喜:“是二师父,二师父来了。”
笑声刚落,就听见来人道:“要他的命,你可得先问问我这个做师父的。”话音刚落,便有一把一把的铜板飞射而来,顿时院子内又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有人大喊:“蛇、蛇,都是蛇。”这时大家才发现,地上、房顶上、树上,一条一条的青蛇已经攻向人群,许多人猝不及防,大叫着:“滚开,别咬我。”“啊,我被咬了,师兄快救我。”
秦素清一边挥舞长鞭护住自己,一边说:“是三星堡的大堡主赤金蛇到了,大家小心!”
“不是,是南诏的“笑面狂”赵成事。”孙大方纠正道。
只听刚才的声音又传来:“‘撒钱龟’还是你记着我。这青蛇是我跟赤金蛇借的,放心,毒性不大。今日忙,我先把徒儿和这丫头带走了,咱们的账以后再算。”
孙大方一面发铜钱打落树上的青蛇,一面道:“你,你别走,咱们再比一比。”原来,这笑面狂赵成事不仅有“大笑神功”的本事,还有一项用铜板作兵器的绝技,名为“飞钱穿石”。可后来他的师姐觉得不够文雅,便改作了“雨打新荷”。无独有偶,玄武山庄也有一项类似的武功,名为“神龟撒钱”。两人曾在之前的神魔之约中有过较量,孙大方当时心高气傲,败在了赵成事的铜板之下。此后,孙大方勤学苦练,“神龟撒钱”的功夫日臻纯熟,在江湖上盛名赫赫,却始终因为那一场败战抬不起头。以是一听到笑面狂的声音,就想着再跟他比试一番,扔掉手下败将的名声。但不料,几年不见,赵成事的功夫也进步如此神速,这样无声无息就掷出这么多铜钱,轻轻松松就从众人手中救走了徒弟,也当真是厉害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