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风雨满城

　　百年以前，江湖上的尊卑强弱、划分阵营并不如现在这样分明，虽大小门派林立，仇恨纷争却不见得有多少。或许是大家习武，为的只是强健体魄，并不为争什么“天下第一”，也或许是当时武林中没有出现高深的内功心法、兵器秘笈，总而言之，门派之间基本没有什么大的纷争，屠家灭族的惨事尚未听说。像“神魔之约”这般死伤不计其数的武林浩劫更是诸人心中不曾想过的，当然也没有哪一个门派能够撑起此等大事。

　　后来，不知何时，江湖上出现了一座书院，名为“天地人”，其开山祖师白山老人，通晓天人之际、古今之变，人世所学无一不精，其中犹善炼丹制药、延年益寿之术。江湖上慕名而来求学的人络绎不绝。“天地人”虽是一座书院，传授弟子的却不仅仅限于琴棋书画这类高雅学业，兼有天文历法、医药、农桑、冶炼等养民之术。

　　话说有一年，白山老人外出游历，行至舒州天柱山。晚间迷路，宿于一处山洞。岂料老人在山洞内被毒蛇所咬，命在顷刻，可巧当日为太上道祖生辰，老神仙下临凡界，见白山老人鹤发童颜，身有仙风道骨，便心生悲悯，遂授之以起死回生之术。但是，生老病死原是下界凡人的宿命，纵然是大罗神仙也不该违背天理，于是，太上道祖告诫白山老人，这起死回生之术除自己外，不可再用于他人，否则天降灾祸，必然追悔莫及。

　　可白山老人不忍世人生离死别之苦，便在成仙前将起死回生之术的秘密刻在了四枚神兽玄铁之上。这四枚神兽玄铁也就是后世的青龙令、白虎令、朱雀令、玄武令。据说，得到神兽玄铁的四名书院弟子，在神兽身上还发现了盖世绝学，分别是青龙剑法、白虎拳法、朱雀鞭法、玄武暗器，再然后，就有了现在的江湖四门。

　　云清兮点点头，道：“这故事倒像极了坊间口耳相传的话本子。”上官天衡接道：“哪里是像，分明就是书生杜撰出来给四门脸上贴金用的，这些名义上的祖师爷们怕都是手染鲜血，刀斧起家，踩着别人的尸体踏出自己的大道的。我的先祖八成也是这样，我可不护短……”正要接着侃侃而谈时，发现云清兮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上官天衡也向前望去，只见半空中飘着些白纸，地上也是，从他们身旁走过的路人嘴里念叨着：“回生令的秘密马上就要揭晓了，咱们也赶紧去瞧瞧吧。”

　　上官天衡拦下路人，问道：“兄台刚刚说，回生令的秘密要揭晓了？”那人道：“你还不知道吗？昨夜江湖第一奇才’三才通’突然现身，命镇上的泼皮、乞丐到处传信，说是今日午时要在一品楼揭开回生令的真相。你看，纸上已经有些眉目了。”说完，那人急急火火地离开了。

　　云清兮从地上捡起一张，和上官天衡一同来看，只见上面写着：苍天无道，降灾夺命，欲得生还，必问奇才。云清兮问道：“回生令的秘密当真会掀起武林浩劫吗？”上官天衡道：“神魔之约每九年一次，而每次神魔之约，敬鬼教都会把夺取四门的回生令作为重头戏，想来回生令里的秘密不会简单。”

　　“长生不老、起死回生原本就是无妄之谈，这些人却还是对此趋之若鹜，真让人不解。”云清兮道。

　　“世间疾苦，莫过于生离死别，死了的人，会让活着的人生出执念，执念又变成心病。为了摆脱心病的折磨，世人才会选择有起死回生这一回事。”听着上官天衡若有所思的回答，像是自己经历过一般，云清兮倒有些诧异。上官天衡赶紧道：“不是我，是小姑姑，十八年前，神魔之约后，敬鬼教教主虽不知生死，但怕也是凶多吉少的，所以小姑姑才如此执着于回生令吧。大姑姑就不会这样。”云清兮点点头：“师伯母心如明镜，通透明理，自然不会被蒙蔽。”

　　这时，又有些好事者手拿白纸，从他们身旁经过。上官天衡道：“咱们先到一品楼附近的地方转一转吧，现在还不到午时，’三才通’应该还没过去，咱们各处看看，若是能提前寻着他最好。”云清兮“嗯”了一声，二人随即走走停停，四处观望。

　　春江镇的大街小巷现下人头攒动，四门、敬鬼教，还有自立于江湖的游侠、威势较弱的小门派都正向一品楼汇聚。原本不名一文的镇子也因这回生令的秘密而天下皆知。不过，众人似乎达成共识，不再“三才通”现身之前兵刃相向，连四门和敬鬼教这样的宿敌，也选择按兵不动，暂时偃旗息鼓。

　　上官天衡从摊贩处，买了副面具戴上，云清兮也遮了面纱，以免被人认出，招来麻烦。二人一处处留心，盘算着如何找到“三才通”，可是一路走来，也并未发现其踪迹。

　　就在二人快要走到一品楼时，云清兮突然停了下来，像是被什么吸引到了，呆立了片刻，随即转向左手边的小巷子。上官天衡赶紧跟上去，这条巷子挺深，巷尾处还连着一条更细更深的巷子，也因为细深，才将外界的喧哗一下隔断。

　　上官天衡和云清兮刚转入这条细巷中，迎面撞上了慌张而来的“三才通”。上官天衡先是一奇，马上又乐道：“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倒还真是让人惊喜。”再侧过身子，便看到了地上血淋淋一具尸体。仔细看来，原来是霍风光。

　　“三才通”显然对突然到来的二人猝不及防，迟疑片刻，道：“你们如何找到这里的？可是寻着墙上的记号而才过来的？”云清兮摇摇头，道：“不是，我闻到了毒药的味道。”

　　上官天衡转向周遭围墙，定睛一看，巷角处靠近地面的一块灰色墙砖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人”字。心里一下透彻了，道：“霍前辈好手段，用这小小的记号将不孝子引到这里来，趁机杀之。”

　　“三才通”看了一眼霍风光的尸身，双眸中闪过些许痛苦，但瞬间又目光凌厉，冷冷地道：“这逆子少时险些命丧街头，被我救下，教授学业，如今却为了什么名利富贵，竟不顾父子情义，屡屡要致我于死地。我岂能姑息？”

　　上官天衡点点头，道：“是也，此人熟知前辈你的生平，他若在，你怕是过不了几日又要被敬鬼教锁进铁箱子里了。”

　　云清兮心地善良，不愿“三才通”再受无妄之灾，便道：“霍前辈，既已报得大仇，不如先跟我们走吧。外面都是对你有所图谋的人，万不可让他们知晓你的所在。”

　　“三才通”低头思索一番，道：“姑娘好意，老朽心领了，这便听从你二人的安排，不再胡闹了。”上官天衡“哼”了一声，道：“可别折煞我们了，先前安排得好好的，也没见您听呀！如今闹得这满城风雨的，倒要听从我们的安排，怕不是又来诓骗人的吧。”

　　云清兮知上官天衡还在为昨夜“三才通”不辞而别，又折腾出今日乱局的事情而恼怒，便劝道：“事已至此，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毕竟是我把霍前辈带出来的。”

　　上官天衡接道：“得亏你好意把他救了出来，否则他现在都未必还能喘气。”但他不愿云清兮心中有一丝不悦，便道：“好了好了，咱们再护他一次吧。就当是为江湖安危出力了。”然后向着“三才通”道：“霍老头，你听好了，我们定会护你周全，但'回生令'的秘密，你得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不可与人多言一字。”

　　“三才通”俯身抱拳道：“有劳了，云姑娘，百里少侠。”江湖传闻“三才通”知尽天下事、天下人，看来也不是夸夸其谈，他一句“百里少侠”，也就看透了上官天衡心中与青龙门的隔阂。

　　上官天衡从怀中摸出一个面具来，扔给了“三才通”。“三才通”也不言语，戴在了脸上。三人慢慢地走出巷子。

　　转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着一群为“回生令”而蠢蠢欲动的草莽，上官天衡不禁心头一紧，然后放慢了步子，走在了云清兮和“三才通”的身后。云清兮知道他的顾虑，便对身旁的“三才通”道：“霍前辈，等离开了此处，您就可以好好过以后的日子了。”“三才通”道：“自从丢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我每日睁眼都在想着，如何活下去。监察寮内，若无姑娘大义出手，我怕早已是地府的孤魂野鬼了。总之，姑娘大恩，老朽铭感于心，日后定当回报。只是眼下，却要得罪了。”

　　云清兮心下一疑，只见“三才通”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三才通”竟手持匕首，朝自己刺了过来。饶是身后的上官天衡动作神速，一把抓住了“三才通”的手腕，将他掷了出去。

　　原来上官天衡一直在左右观望，以防有些上年纪的人认出“三才通”，对于前面云清兮和“三才通”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只是习武之人，长于应变，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总是比较敏感，当“三才通”从衣袖内掣出匕首时，上官天衡也是吃了一惊，但心爱之人命在顷刻，也顾不得多想，赶忙上前一步，抓了“三才通”，又将他掷出老远。

　　只是这一掷，“三才通”便脱离了上官天衡和云清兮的看管，而周围的人也都被吸引了过来。上官天衡突然明白了，“三才通”并不是想要伤害云清兮，而是想躲开自己的看管，做别的事情。他刚想上前，去把“三才通”再带回来，却见“三才通”摘了面具，向着街上众人喊道：“我乃‘天地人书院’院主霍日参，你们帮我拦下那两人，我要到一品楼去公布回生令的秘密。”

　　这一喊，街上顿时沸腾了起来。一些人迅速将“三才通”围起来，嚷嚷着：“赶紧带霍院主到一品楼去。”上官天衡正要去带回“三才通”，一群人便冲了上来，刀剑并出，砍将过来。人群中有人嚷道：“他是被青龙门逐出的叛徒，抓了他，交给上官门主。”

　　另一边，云清兮也被围攻了起来。上官天衡眼见云清兮被几人围在中央，心下焦急，催发内力，一招“笑口常开”震开了身边的人，又急奔向云清兮，将围攻她的人击退，忙问道：“可有受伤？”

　　云清兮道：“无事。霍前辈被一个人用轻功带走了，怕是带去了一品楼，该如何是好？”

　　上官天衡道：“这老头要揭开回生令的秘密，干嘛一定要到一品楼去？看来他一定计划了什么。既然已经搅进这趟浑水，不妨就探个究竟吧。”云清兮向他道：“我们一起去。”上官天衡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心中有些激动，握住她手，道：“好，不管去哪里，咱们都不分开。”然后，二人展开轻功，比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