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闻听河北战乱再起,代宗恼怒。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惶恐,不敢擅言。时有权宦鱼朝恩建言:“田承嗣狡诘多算,反复无常。之前与潞州联盟,随后却想潞州之地以养病安身;与李宝臣联姻,不久又为冀州翻脸。这般无赖纠缠,恐无休止。陛下不可为此动了肝火,伤了龙体。”
名将郭子仪出列道:“如此宵小鼠辈!天下大定,陛下心系万民,体恤疾苦,他们佯装归顺窃取宠幸,暗地里却包藏祸心,悍然劫夺他州郡,与朝廷分庭抗礼。臣愿请命,前往平乱,定取其首级。”
权宦李辅国闻听,连忙出列,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再动干戈,以伤国本。田、李相争,不过冀州之地,又因冀州盛产马匹而起。为平息二人之争,不如再给予魏博一些甜头,那田氏心下平衡,也就消歇不会再闹了。”
代宗沉吟,未作言语,抬眼看着殿中一班文武大臣。
宰相元载、尚书左丞贾至、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严武、吏部侍郎杨绾等人,手持丹笏,躬身站着,似乎并无上前言奏的样子。
代宗看在眼里,威目扫向宰相元载道:“元爱卿,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元载上前一步,道:“启禀陛下,依臣之见,李大人所言甚是。再度发兵,必伤国本,且失了陛下曾经封官授爵欲以安抚的初心。”
“诸位爱卿,可有其他意见?”
贾至、严武、杨绾等人闻言,低眉互望。吏部侍郎杨绾心下领会,旋即走出,道:“启禀陛下,河北内乱,看似田、李两家相争,实则是我大唐境域战乱不息。二人皆为我大唐命官,食君之禄,占据封地,安享奉献,却只图谋巩固自身,理当传命二人进京问罪。不问罪反而封赏,且再度拨粮助资,只会助长恶习,将来势必后患无穷!”
文武百官意见不一,代宗陷入沉思。权宦鱼朝恩见状,示意陛下身边一内官,随后耳边低语。内官遂呈报于陛下。片刻,代宗露出倦怠神色,则命内官宣布退朝。
百官面面相觑,无奈陆继散去。
大殿外,台阶无法胜数,逐层向下延伸而去。台阶之上,官员三三两两的,边走边议。
郭子仪愤愤道:“圣上如此犹豫,那田承嗣之流愈发猖狂。已为封疆大臣,仍然贪心。实乃宵小,背主忘恩。难不成又是一个安禄山?倒不如直接传唤进京,杀了便是!”
“郭将军爽快之人,还需慎言,将来进京,恐有耳目传言,岂不无端招惹麻烦?即使传唤,也是要合适的人前去,再说,明知问罪,他又岂肯前来?上次封赏,还是圣上体恤,派使臣前往,难道大家忘了?”严武道。
“严大人所言正是。如今他正觊觎冀州之地,野心勃发,鏖战正酣,岂肯入京?”尚书左丞贾至叹息道。
“身为朝廷命官,敢抗旨不遵,实乃杀头的大罪。”侍郎杨绾忿忿地道。
贾至道:“各位大人,圣上自有定夺,我们就不要再妄议了。河北偏远,他们本就剽悍亡命,荒蛮无礼,违抗朝命甚至想分庭抗礼都是做得出来的。然大乱过去不久,我朝国基初稳,出兵镇压,又谈何容易?何况,陛下意在安抚。我们呐,还是散了吧。”
翌日上朝,代宗以国本为要,既不主战也不问罪,而是静观其变。贾至、严武、杨绾等人心下明白,指不定宦官鱼朝恩背地里又有了什么进言。既是如此,众人也早有所料,无复再言。冀州城的管理,不过是在他们二人手里争来夺去,这场闹剧迟早会有个结果的。
河北三镇本归属大唐,诸藩受朝廷封赏管治,总不至于再掀起大乱来。只是诸藩目无朝廷、肆意妄为,争来抢去,这种种的行为,惹得代宗平添一段时间的怒气罢了。
话说冀州之争,一晃数月。
时值三月,天朗气清,乍暖还寒。田承嗣见冀州久攻不下,不禁气恼,要亲自披挂上阵。因天寒地冻,田承嗣本是有意延后,以期对方有所忌惮而主动议和、妥协相让。不料,李宝臣派来儿子李维岳及大将张孝忠亲自坐镇,这一下,惹得他怒从心中起。当此时,卢子期掌魏博衙军,与田维守魏州;田悦骁勇,驻守沧州。遂又命霍荣国驻扎博州,弟田庭琳去瀛洲协助,自己则前往德州。调度已毕,率兵拔旗开拔,势捣黄龙。
恒州城内,李宝臣等人正在商讨冀州战事。忽有探子来报,田氏兄弟各自率兵,来势汹汹。
“他竟是来真的了,”李宝臣拂袖恼道,转眼看了一眼李宝正,“你这岳翁,看来已踌躇满志,将我冀州势在必得啊!”
李宝正道:“众人皆说他反复无常,果真连这刚定的姻亲之盟也浑然不顾了。内人若是得知,又不知如何辗转难安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她?她即使有心,也掺和不得。田承嗣刚愎、蛮横,岂是她能劝动的?他既肯发兵,定是不念此情的。战事持续了这么久,田氏野心不死、谋划已久,这场大战势必难免。我们还是早做打算,想想如何击退那老儿,消了他的欲望,也让他瞧瞧我成德永宁军的骁勇,绝非虚名。”大将张献诚道。
“冀州有张孝忠将军协助岳儿,且我数万骑兵骁勇善战,也不是他想夺就能夺取的。眼下,我与兄弟各守恒州与定州,张将军,你久经沙场,且前往深州。我们诸州守望相助,倒要好好看看,他田承嗣如何夺我城池?”李宝臣忿忿道。
张献诚遂领命而去,留下这兄弟二人继续商讨眼前战事。
田承嗣与弟各率兵从东面德州、东北瀛洲两线再度攻来。初到气吞如虎,接壤处小镇陆续被魏博军蚕食。
镇中百姓纷纷向深州、冀州城中逃难。张献诚及时赶到深州城,率永宁军稳住阵脚。但因战事持久,冀州将士则不免怠乏。见流民纷纷向城内涌来逃难,李维岳也不免焦躁。张孝忠道:“少主莫要心急,一时强弱在于力,我们在武邑、枣强一线固守,扼住强敌劲势,丢掉的房庄、龙华、留名府等镇就有机会再夺回来。”李维岳点点头,按捺下心头怒气,走到在沙盘前,思量如何排兵布阵,以应对来犯之敌。
这天,骤雨才过还晴。两军对垒于三朗(地名,介于故城与枣强之间)。
春风撩人,战旗啦啦作响。双方互射羽箭,箭矢如雨,各有损伤。箭雨过后,各自排兵布阵,上前厮杀。田承嗣命枪戟在前,盾牌加持,后跟刀斧手,只见旌旗挥动,并列前行;遇敌冲散,则百十人再各成方阵,另有弓箭手与骑兵殿后远射或急攻。李维岳留守后方坐镇。张孝忠则带兵前线冲杀,依仗骑兵迅疾强悍,数千骑兵蜂拥而上猛攻,左冲右突,甚是勇武。一时间,短兵相接,人喊马叫,杀声震天。只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眼见得死伤倒地的多于提刀还能站着搏杀的,田承嗣瞧着形势渐渐不利,命属下传令撤退。张孝忠见此,双腿一敲马肚,大喊一声,欲继续率骑兵追击,却听得身后传来鸣金之声。他只得将大刀收回,驾马而返。
“少主何不让我乘胜追击,杀杀那老儿锐气?”
“张将军稍安勿躁。魏博军有骑兵与弓箭手殿后,虽说人数不多,可我们也人疲马乏。如若再追,若被反转了局势,我们就再难鼓起将士士气了。”
“少主考虑正是,我倒是杀得兴起。那老儿计谋多端,料不定有什么埋伏在等着。这样也好,今日不成,那就明日再战。”
翌日,天气甚好。三朗地处平坦,积尸未除,残鸦盘旋,其状之惨不忍直视。双方暂时休兵,约定三日为期。
田承嗣吃了败仗,岂肯下咽?虑及平坦开阔之地不利作战,且对方骑兵勇猛强健,他觉睡不安,饭食不香,一直在如何打败这骑兵上伤神。明的不成,没说不能暗使阴招啊!
人人皆说田承嗣狡诈,谁说不是呢?李维岳这边还在商讨三日后如何布阵应敌,田承嗣已悄悄派出士兵,扮作逃难百姓模样混进了枣强、武邑,意图先折了对方军马。
欲知此计如何,且看下文分解。